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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天下无贼 (3)

  王薄和王丽早已达成默契,两人轮流睡觉,不管傻根临时下车买东西还是上厕所。总有一人跟在后头。傻根已在他们严密监控之下。一次傻根下车买吃的,一群人围住一个食品车,傻根掏出钱买烧鸡,不知道一只手伸进他的帆布包。王丽看得清清楚楚,那人挤出人群正要离开,王丽高跟鞋一歪踩在那人身上,转眼间又从他裤袋里把钱掏了出来。傻根买烧鸡出来,王丽迎上去说看你把衣领都挤开了,不冷吗?就上去为他扣衣领整衣裳拉正了帆布包偷偷把钱塞了进去。傻根站得像根冰棍心里却热乎乎的眼泪几乎流出来,自从离开老家的村子,已经几年没有女人为他这样拉拉拽拽整衣裳了,就热热地叫了一声:“姐,你真好!”王丽说:“快上车吧,车要开了。”傻根在前头往车上跑,王丽的眼睛湿润了。这一声“姐”叫得她心里热热的血往上涌。

  在这三天三夜里,刀疤脸一直有些漫不经心。还时常抽空打个盹,他不可能老是不睡觉。但只要傻根一动地方,他就会立刻醒来。他并没有急急忙忙跟着傻根,可是傻根下车买东西上厕所,却一直都在他的视野里。刚才在车下发生的一切,傻根浑然不觉,刀疤脸却从窗口都看到了。可他依然不露声色,掏出一支烟又抽起来。

  这天傍晚,车到北京站。

  傻根要转车到郑州,王丽热情地帮他买票。傻根和他们已经很熟了。傻根说姐太麻烦你了,王丽说你别乱跑就站在这里别动,对王薄说你看好他我去买票,就急匆匆去了。北京火车站很热闹,傻根的眼睛有些不够用,东看看西看看,有人聚堆说话,他也凑上去听听;看人扛个牌子接站,就上去摸摸牌子。王薄将他扯回来,说你别乱跑过会儿跑丢了!傻根就笑笑站住了仍是东张西望。王薄一边看住傻根,一边也在东张西望。看了几圈,没发现那个刀疤脸瘦子,心里便有些得意,估计这家伙看看无法下手,只好走了。王薄和王丽说好在北京下车的,他要去中国美术馆看看画展,离开画界几年,他想知道画界有什么变化。现在刀疤脸走了,就没人知道傻根身上带有钱,让他一人回去也可以放心了。

  过了很久,王丽终于捏着车票回来,圆圆脸上汗津津的,头发凌乱。王薄打趣说遭抢啦?王丽说你倒清闲,买票差点挤死人,快上车吧时间要到了。拉起傻根就往站里跑,看王薄还站着就说你愣着干什么,快走啊!王薄疑惑说干什么?王丽说上火车啊去郑州。王薄说不是说好在北京下车的吗?王丽说我买了三张票,干脆送他到家。王薄说你疯啦?王丽说我没疯,你不去拉倒我自己去,扯起傻根转身就走。王薄眼睁睁看他们要进去了,突然喊一声等等我!拎起包追了上去。

  他知道他拗不过王丽。

  三人上了火车正在寻找铺位,一个小偷就盯上了傻根,手刚伸向他的帆布包,就被王薄一把捉住了。但王薄没有声张,只用力捏捏他的手腕。小偷赶紧溜了,他知道遇上了高人。傻根见王薄和那人拉了拉手,就说你们认识?王薄说认识。傻根说认识怎么没说话?王薄说他是个哑巴,刚才是用手语交谈。王丽捂住嘴笑,傻根却信以为真。

  这次他们买的是卧铺票,傻根是第一次坐卧铺,稀罕得什么似的,这里摸摸那里摸摸,说真是不得了,火车上还有床,三下两下蹿到上铺说我就睡上头。王丽睡中铺,王薄睡下铺。安顿好东西,三人坐在王薄的下铺上吃了点东西喝点水,傻根说我要睡觉了,王丽说你去睡吧睡一觉差不多就到郑州了。傻根爬上去躺倒,一会儿就睡着了。王丽松一口气,看着王薄说谢谢你。王薄说干吗要谢我?王丽说这事本来和你无关的,王薄说和你也无关啊,王丽说这是我揽下的事,王薄说分什么你的我的,你的事不也是我的事吗?王丽说到郑州咱们真的该分手了。王薄说你打算去哪里?王丽说先回陕西老家看看我弟弟,我已经五年没见他了。以后呢?以后再说,找个工作干干吧。王薄拉过她的手拍拍,没再说话。两人就这么牵着手,一动不动,心里都有些伤感。突然王丽火烫似的把手抽回,往旁边指了指,王薄转头看去,那个消失的刀疤脸瘦子正临窗站立,不禁吃了一惊,这家伙从哪里又冒出来的?

  两人都有些紧张,看来这事没完。

  王薄低声说别怕,有我呢。

  王丽没吭声,王丽走神了。王丽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心里有些发抖,悄声说:“这家伙会不会是冲咱们来的?”王薄一经提醒,心里也咯噔一下,说:“你怀疑他是公安?”王丽说:“没准。”王薄沉吟一下自言自语:“不会吧?”他想这怎么可能呢,几年来他和王丽虽然作案多次,但从不固定一个地方,而且间歇很长,也没有引起多大动静,并没听说过悬赏捉拿之类的事,也就一直没有惊慌逃跑有意藏匿,倒是潇洒从容天南海北地闲荡,他们甚至没有过犯罪的感觉。至于这个刀疤脸瘦子,完全是偶然碰上的,怎么会是冲我们来的呢?

  王薄这么说服自己,心里却不踏实,到底做贼心虚。他第一次有了罪犯的感觉。

  这时王丽捅捅他:“前头要到站了,要不你先走!”

  前头是个小站,王薄往外看看,低声说:“你呢?”

  王丽往上铺看了一眼:“我等等再说。”

  王薄说:“你还惦着这个宝贝啊?”就有些着急。

  王丽说:“……反正咱们迟早得分手,也许那人不是公安呢。”其实凭一个女人的直觉已让她断定,刀疤脸就是公安人员,而且是冲他们来的。

  王丽的直觉没错。

  刀疤脸确是公安人员,并且是个侦查英雄,他脸上的刀疤就是无数次和歹徒生死搏斗的见证。其实他身上还有多处刀伤。三年前,他奉命追踪这一对大盗,跑遍了全国各地,后来一直追到大沙漠。他像大海捞针,费尽艰难,虽没抓住他们却一步步逼近。当他在沙漠边缘的小站上猛然发现这一对男女时,他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他相信终于找到他们了。王薄和王丽的相貌还是三年前那个在宾馆被敲诈的处长提供的。一路上他巧妙地伪装着自己。离开沙漠碰上傻根,他本想顺便做些保护,没想到却撞上这一对大盗。但他们几天几夜的举动又让他疑惑不解。很显然,他们在保护傻小子。刀疤脸素以铁面果敢闻名,这次却变得犹豫不决。

  他一再拖延对他们的抓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挂在腰带里的手铐已让他摸得汗湿,却到底没摘下来。他又对自己说,再等等看,这挺好玩的,一对大盗保护一个傻小子不被人盗。他对自己说,你别乱来这不是看戏,你千山万水追捕了三年好不容易找到,可别让他们溜了,他们随时都有脱逃的可能。但接着他又为自己开脱,你真的确定他们就是你追捕了三年的大盗?天底下长相差不多的人多着呢,还是再等等看。他用种种理由说服自己延缓抓捕,其实他心里清楚,真正的原因是他动了恻隐之心,他觉得这一对男女挺可惜的,他们是大盗可他们在做一件好事,这不仅离奇而且还有点浪漫。他想成全他们。他们所做的事日后判刑时会对他们有利。他知道他在冒险,甚至在违反纪律。可他就是拿不出手铐。

  王薄还在犹豫。

  王薄觉得这么跑了怪对不住王丽,就说咱们一块逃吧,王丽说一块逃谁都逃不了,目标太大。王薄还在犹豫,王丽说快走,车要停了,什么行李也别带,装着下车买东西,别慌。王薄拍拍她的手,慢慢站起身,伸个懒腰,瞄了刀疤脸一眼,对王丽说我去买点水果,就慢慢往车门走去。车刚缓缓停下王薄就跳了下去。

  但这时车上却突然出事了。

  王丽对面上铺的一个男子本来一直蒙头睡觉的,就在列车即将停下的一刹那,突然跃起扑到傻根铺上,抓起他的帆布包滑下来就要逃,傻根仍在沉沉大睡,毫无知觉。王丽猝然间愣了一下,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尖叫一声扑到那人身上,死死扯住他的衣裳说:“你放下!”这一声喊惊动了刀疤脸也惊动了这个车厢里所有的人,都回过头看。王丽已死死抱住那人的腰,那人一时挣脱不了,拼命用胳膊肘捣击王丽,刀疤脸一个箭步跨来,正要扭住那人时,突然又冲出两个歹徒,原来他们是同伙。那个男子看看挣扎不开,一甩手将帆布包扔给一个同伙,那人接过帆布包三跳两蹦冲下车去。王丽看帆布包已被抢走,撒手就要追,被歹徒一拳打倒在地。刀疤脸面对两个歹徒,毫无惧色,对方已各自亮出刀子,刀疤脸猛往下缩身,一圈扫堂腿将二人打翻在地,被闻讯赶来的两个乘警按住了。刀疤脸已飞身下车,王丽满脸是血也跌跌撞撞追了出去,一边大喊大叫:“抓贼啊!抓!……”样子凶猛得像一头母豹。

  两人跳下车时,却见那个携帆布包的歹徒正在几十米外的地方狂奔,背后一个高大的汉子紧迫不舍。眼看要追上时,歹徒好像回手一刀,高大汉子踉跄一下猛扑上去将歹徒压在身下,两人就在地上翻滚。这时列车上下无数人在呐喊助威,有几个人跳下车也追上去。刀疤脸最先赶到很快将歹徒制服,他发现被刺伤的高大汉子却是王薄,心里真是为他高兴。这时王丽也赶到了,看王薄一身是血抱住他大哭起来。王薄坐在地上脸色苍白,苦涩地笑笑说:“不要紧,肚子上……挨了一刀。”

  刀疤脸把歹徒交给几个随后追来的乘警,掏出证件给他们看看,说请你们把这几个歹徒押走,一弯腰背起王薄,对王丽说你在后头扶着,咱们赶快送他去医院!王丽从王薄怀里拿过帆布包,看看几捆钱还在,长舒一口气。她把帆布包交给乘警,怯怯地说:“这钱是十六号卧铺那个小伙子的,他吃了安眠药还在睡觉。等他醒来,请你们把钱还给他……还有,别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事,好吗?”

  乘警不解:“为什么?”

  刀疤脸转脸熊他:“叫你别说你就别说,别问为什么!”说罢背起王薄大步朝站外跑去。

  忽然乘警在后头喊:“姑娘,车上还有你的行李呢!”

  王丽扭转头,一脸泪水,说:“不需要了。”

  《作家》1998年5期

  《小说月报》1998年7期转载

  《新华文摘》1998年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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