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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篇

中原甫定,民多误触禁网,而国法无赦令。楚材议请肆宥,众以为迂,楚材独从容为帝言。诏自庚寅正月朔日前事勿治。且条便宜一十八事颁天下,其略言:“郡宜置长吏牧民,设万户总军,使势均力敌,以遏骄横。中原之地,财用所出,宜存恤其民,州县非奉上命,敢擅行科差者罪之。贸易借贷官物者罪之。蒙古、回鹘、河西诸人,种地不纳税者死。监主自盗官物者死。应犯死罪者,具由申奏待报,然后行刑。贡献礼物,为害非轻,深宜禁断。”帝悉从之,唯贡献一事不允,曰:“彼自愿馈献者,宜听之。”楚材曰:“蠹害之端,必由于此。”帝曰:“凡卿所奏,无不从者,卿不能从朕一事耶?”

太祖之世,岁有事西域,未暇经理中原,官吏多聚敛自私,赀至巨万,而官无储彳侍。近臣别迭等言:“汉人无补于国,可悉空其人以为牧地。”楚材曰:“陛下将南伐,军需宜有所资,诚均定中原地税、商税、盐、酒、铁冶、山泽之利,岁可得银五十万两、帛八万匹、粟四十余万石,足以供给,何谓无补哉?”帝曰:“卿试为朕行之。”乃奏立燕京等十路征收课税使,凡长贰悉用士人,如陈时可、赵昉等,皆宽厚长者,极天下之选,参佐皆用省部旧人。辛卯秋,帝至云中,十路咸进廪籍及金帛陈于廷中,帝笑谓楚材曰:“汝不去朕左右,而能使国用充足,南国之臣,复有如卿者乎?”对曰:“在彼者皆贤于臣,臣不才,故留燕,为陛下用。”帝嘉其谦,赐之酒。即日拜中书令,事无巨细,皆先白之。楚材奏:“凡州郡宜令长吏专理民事,万户总军政,凡所掌课税,权贵不得侵之。”又举镇海、粘合,均与之同事,权贵不能平。咸得卜以旧怨,尤疾之,谮于宗王曰:“耶律中书令率用亲旧,必有二心,宜奏杀之。”宗王遣使以闻,帝察其诬,责使者,罢遣之。属有讼咸得卜不法者,帝命楚材鞫之,奏曰:“此人倨傲,故易招谤。今将有事南方,他日治之未晚也。”帝私谓侍臣曰:“楚材不较私仇,真宽厚长者,汝曹当效之。”中贵可思不花奏采金银役夫及种田西域与栽蒲萄户,帝令于西京宣德徙万余户充之。楚材曰:“先帝遗诏,山后民质朴,无异国人,缓急可用,不宜轻动。今将征河南,请无残民以给此役。”帝可其奏。

壬辰春,帝南征,将涉河,诏逃难之民,来降者免死。或曰:“此辈急则降,缓则走,徒以资敌,不可宥。”楚材请制旗数百,以给降民,使归田里,全活甚众。旧制,凡攻城邑,敌以矢石相加者,即为拒命,既克,必杀之。汴梁将下,大将速不台遣使来言:“金人抗拒持久,师多死伤,城下之日,宜屠之。”楚材驰入奏曰:“将士暴露数十年,所欲者土地人民耳。得地无民,将焉用之!”帝犹豫未决,楚材曰:“奇巧之工,厚藏之家,皆萃于此,若尽杀之,将无所获。”帝然之,诏罪止完颜氏,余皆勿问。时避兵居汴者得百四十七万人。楚材又请遣人入城,求孔子后,得五十一代孙元措,奏袭封衍圣公,付以林庙地。命收太常礼乐生,及召名儒梁陟、王万庆、赵著等,使直释九经,进讲东宫。又率大臣子孙,执经解义,俾知圣人之道。置编修所于燕京、经籍所于平阳,由是文治兴焉。

时河南初破,俘获甚众,军还,逃者十七八。有旨:居停逃民及资给者,灭其家,乡社亦连坐。由是逃者莫敢舍,多殍死道路。楚材从容进曰:“河南既平,民皆陛下赤子,走复何之!奈何因一俘囚,连死数十百人乎?”帝悟,命除其禁。金之亡也,唯秦、巩二十余州久未下,楚材奏曰:“往年吾民逃罪,或萃于此,故以死拒战,若许以不杀,将不攻自下矣。”诏下,诸城皆降。甲午,议籍中原民,大臣忽都虎等议,以丁为户。楚材曰:“不可。丁逃,则赋无所出,当以户定之。”争之再三,卒以户定。时将相大臣有所驱获,往往寄留诸郡,楚材因括户口,并令为民,匿占者死。乙未,朝议将四征不廷,若遣回回人征江南,汉人征西域,深得制御之术,楚材曰:“不可。中原、西域,相去辽远,未至敌境,人马疲乏,兼水土异宜,疾疫将生,宜各从其便。”从之。

丙申春,诸王大集,帝亲执觞赐楚材曰:“朕之所以推诚任卿者,先帝之命也。非卿,则中原无今日。朕所以得安枕者,卿之力也。”西域诸国及宋、高丽使者来朝,语多不实,帝指楚材示之曰:“汝国有如此人乎?”皆谢曰:“无有。殆神人也。”帝曰:“汝等唯此言不妄,朕亦度必无此人。”有于元者,奏行交钞,楚材曰:“金章宗时初行交钞,与钱通行,有司以出钞为利,收钞为讳,谓之老钞,至以万贯唯易一饼。民力困竭,国用匮乏,当为鉴戒。今印造交钞,宜不过万锭。”从之。

秋七月,忽都虎以民籍至,帝议裂州县赐亲王功臣。楚材曰:“裂土分民,易生嫌隙,不如多以金帛与之。”帝曰:“已许奈何?”楚材曰:“若朝廷置吏,收其贡赋,岁终颁之,使毋擅科征,可也。”帝然其计,遂定天下赋税,每二户出丝一斤,以给国用;五户出丝一斤,以给诸王功臣汤沐之资。地税,中田每亩二升又半,上田三升,下田二升,水田每亩五升;商税,三十分而一;盐价,银一两四十斤。既定常赋,朝议以为太轻,楚材曰:“作法于凉,其弊犹贪,后将有以利进者,则今已重矣。”时工匠制造,糜费官物,十私八九,楚材请皆考核之,以为定制。时侍臣脱欢奏简天下室女,诏下,楚材尼之不行,帝怒。楚材进曰:“向择美女二十有八人,足备使令。今复选拔,臣恐扰民,欲覆奏耳。”帝良久曰:“可罢之。”又欲收民牝马,楚材曰:“田蚕之地,非马所产,今若行之,后必为人害。”又从之。丁酉,楚材奏曰:“制器者必用良工,守成者必用儒臣。儒臣之事业,非积数十年,殆未易成也。”帝曰:“果尔,可官其人。”楚材曰:“请校试之。”乃命宣德州宣课使刘中随郡考试,以经义、词赋、论分为三科,儒人被俘为奴者,亦令就试,其主匿弗遣者死。得士凡四千三十人,免为奴者四之一。先是,州郡长吏,多借贾人银以偿官,息累数倍,曰羊羔儿利,至奴其妻子犹不足偿。楚材奏令本利相侔而止,永为定制,民间所负者,官为代价之。至一衡量,给符印,立钞法,定均输,布递传,明驿券,庶政略备,民稍苏息焉。有二道士争长,互立党与,其一诬其仇之党二人为逃军,结中贵及通事杨惟忠,执而虐杀之。楚材按收惟忠。中贵复诉楚材违制,帝怒,系楚材;既而自悔,命释之。楚材不肯解缚,进曰:“臣备位公辅,国政所属。陛下初令系臣,以有罪也,当明示百官,罪在不赦。今释臣,是无罪也,岂宜轻易反覆,如戏小儿?国有大事,何以行焉!”众皆失色。帝曰:“朕虽为帝,宁无过举耶?”乃温言以慰之。楚材因陈时务十策,曰:“信赏罚,正名分,给俸禄,官功臣,考殿最,均科差,选工匠,务农桑,定土贡,制漕运。皆切于时务,悉施行之。

太原路转运使吕振、副使刘子振,以赃抵罪。帝责楚材曰:“卿言孔子之教可行,儒者为好人,何故乃有此辈?”对曰:“君父教臣子,亦不欲令陷不义。三纲五常,圣人之名教,有国家者莫不由之,如天之有日月也。岂得缘一夫之失,使万世常行之道独见废于我朝乎!”帝意乃解。

富人刘忽笃马、涉猎发丁、刘廷玉等以银一百四十万两扑买天下课税,楚材曰:“此贪利之徒,罔上虐下,为害甚大。”奏罢之。常曰:“兴一利不如除一害,生一事不如省一事。任尚以班超之言为平平耳,千古之下,自有定论。后之负谴者,方知吾言之不妄也。”帝素嗜酒,日与大臣酣饮,楚材屡谏,不听,乃持酒槽铁口进曰:“曲蘖能腐物,铁尚如此,况五脏乎!”帝悟,语近臣曰:“汝曹爱君忧国之心,岂有如吾图撒合里者耶?”赏以金帛,敕近臣日进酒三钟而止。自庚寅定课税格,至甲午平河南,岁有增羡,至戊戌,课银增至一百一十万两。译史安天合者,谄事镇海,首引奥都剌合蛮扑买课税,又增至二百二十万两。楚材极力辨谏,至声色俱厉,言与涕俱。帝曰:“尔欲搏斗耶?”又曰:“尔欲为百姓哭耶?姑令试行之。”楚材力不能止,乃叹息曰:“民之困穷,将自此始矣!”

楚材尝与诸王宴,醉卧车中,帝临平野见之,直幸其营,登车,手撼之。楚材熟睡未醒,方怒其扰己,忽开目视,始知帝至,惊起谢,帝曰:“有酒独醉,不与朕同乐耶?”笑而去。楚材不及冠带,驰诣行宫,帝为置酒,极欢而罢。

楚材当国日久,得禄分其亲族,未尝私以官。行省刘敏从容言之,楚材曰:“睦亲之义,但当资以金帛。若使从政而违法,吾不能徇私恩也。”

岁辛丑二月三日,帝疾笃,医言脉已绝。皇后不知所为,召楚材问之,对曰:“今任使非人,卖官鬻狱,囚系非辜者多。古人一言而善,荧惑退舍,请赦天下囚徒。”后即欲行之,楚材曰:“非君命不可。”俄顷,帝少苏,因入奏,请肆赦,帝已不能言,首肯之。是夜,医者候脉复生,适宣读赦书时也,翌日而瘳。冬十一月四日,帝将出猎,楚材以太乙数推之,亟言其不可,左右皆曰:“不骑射,无以为乐。”猎五日,帝崩于行在所。皇后乃马真氏称制,崇信奸回,庶政多紊。奥鲁剌合蛮以货得政柄,廷中悉畏附之。楚材面折廷争,言人所难言,人皆危之。

癸卯五月,荧惑犯房,楚材奏曰:“当有惊扰,然讫无事。”居无何,朝廷用兵,事起仓卒,后遂令授甲选腹心,至欲西迁以避之。楚材进曰:“朝廷天下根本,根本一摇,天下将乱。臣观天道,必无患也。”後数日乃定。后以御宝空纸付奥都剌合蛮,使自书填行之。楚材曰:“天下者先帝之天下。朝廷自有宪章,今欲紊之,臣不敢奉诏。”事遂止。又有旨:“凡奥都剌合蛮所建白,令史不为书者,断其手。”楚材曰:“国之典故,先帝悉委老臣,令史何与焉?事若合理,自当奉行,如不可行,死且不避,况截手乎!”后不悦。楚材辨论不已,因大声曰:“老臣事太祖、太宗三十余年,无负于国,皇后亦岂能无罪杀臣也!”后虽憾之,亦以先朝旧勋,深敬惮焉。甲辰夏五月,薨于位,年五十五。皇后哀悼,赙赠甚厚。后有谮楚材者,言其在相位日久,天下贡赋,半入其家。后命近臣麻里扎覆视之,唯琴阮十余,及古今书画、金石、遗文数千卷。至顺元年,赠经国议制寅亮佐运功臣、太师、上柱国,追封广宁王,谥文正。子铉、铸。

耶律楚材与《西游录》

作者:修仲一

耶律楚材(1190—1244年),金元之际契丹人。字晋卿,号湛然居士。辽东丹王突欲之后,金尚书右丞相耶律履之子。1215年(元太祖十八年)蒙古铁骑攻陷金朝中都燕京,在行尚书省任左右司员外郎的他归附蒙古。因是贵胄,又是科甲出身,“博极群书,旁通天文、地理、律历、术数及释老、医术之说,下笔为文,若宿构者。”在燕京士子中很有一些名气。

1218年3月,耶律楚材奉命北出居庸关,赶赴漠北大营晋见成吉思汗,以一番不卑不亢而又直言得体的答对,深得成吉思汗的赏识和信任,遂被留在身边“以备咨访”。由于他长着一副异于常人的胡须,成吉思汗不称其名而亲切地呼之曰“乌图撒合里”,蒙古语意为“长髯人”。

成吉思汗将耶律楚材这个书生召至军中,是让他“从驾征西域”的。

西征大军“车帐如云,将士如雨,马牛被野,兵甲赫天,烟火相望,连营万里,千古之盛,未尝有也”。在金山南麓额尔齐斯河畔一片繁花似锦的草原上,正值6月,天气却骤然变脸,平地雨雪三尺。笃信萨满教的蒙古将士认为这绝非吉兆,纷纷议论着;成吉思汗也很烦恼,惟恐出师不利。这时,耶律楚材站了出来,用他丰富的学识阐释这种天象说:“玄冥之气见于盛夏,克敌之征也。”成吉思汗听了疑虑顿消,随即下令士气高昂的复仇大军启程向西进发。自此以后,每次重大军事行动之前,成吉思汗都要先让耶律楚材来预卜吉凶,并行医术。

1226年,耶律楚材东归,历时六年之久的传奇西游方告结束。太宗即位后,他助定礼仪、赋税制度,被人尊称为中书令、中书相公。乃马真皇后称制,渐见疏远。晚年信佛,多与僧人往来,著有《湛然居士集》等。

如同历代文人墨客的西域之行一样,耶律楚材也给我们留下了为数不少的描绘这片神奇土地的诗文。他的西域诗约有50余首,均为当时的即兴之作,其中最为人所熟知的当推《壬午西域河中游春十首》及《西域河中十咏》。而那篇久负盛名的《西游录》,则是他在1228年即成吉思汗去世后的次年返回燕京所作。上篇以纪实的手法,优美的文辞,细致勾勒出了自金山至河中一带的自然景观、交通地理、风俗民情、物产经济等,留下了十三世纪初期西域历史的最为翔实的资料。下篇为问答体,与道教首领丘处机的驳辩。

寻思干在西辽时称为河中府,在被花剌子模攻占之前,是附属于西辽的喀喇汗朝的首都,也是中亚两河流域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繁华富庶之地。耶律楚材在此留居数年,其间也曾游历了蒲华、苦盏、八普、杷榄等周边城镇,深为这里的异域风情所倾倒。在《西游录》及其诗中,对这一带的民情风物均有具体而微的描绘。如他记述了寻思干的园林之盛,瓜果之丰,货币形制,衣饰之俗;他的“漱旱河为雨,无衣垅种羊”,不仅说到了干旱地区的灌溉农业,还指明了这里的棉花种植,而此时植棉技术尚未传入中原。

由于耶律楚材“西游”及东归均经天山北麓,故而在《西游录》中对新疆境内的自然景观及人文地理也有不少的精彩描述。关于金山(阿尔泰山),他写道:“时方盛夏,山峰飞雪,积冰千尺许。上命斫冰为道以度师。金山之泉无虑千百,松桧参天,花草弥谷。从山巅望之,群峰竞秀,乱壑争流,真雄观也。自金山而西,水皆西流,入于西海。”关于阿里马城(今已毁圯)所在的伊犁河谷的塞外江南风光,他写道:“既过圆池,南下皆林檎木,树荫蓊蘙,不露日色。既出阴山,有阿里马城。西人目林檎曰阿里马。附郭皆林檎园囿,由此名焉。附庸城邑八九。多蒲桃梨果,播种五谷,一如中原。”别石把(又作别失八里、鳖思马,今已毁圯)是耶律楚材东归途中的最后一站,对这座历史名城,他写道:“金山之南隅有回鹘城,名曰别石把,有唐碑,所谓瀚海军者也。……城之西二百余里有轮台县,唐碑在焉。城之南五百里有和州,唐之高昌也。高昌之西三四千里有五端城,即唐之于阗国也。出乌白玉之二河在焉。”

金山之名在汉代即见诸我国载籍;而阿里马城所在的伊犁河谷,唐朝军队曾在此地对西突厥叛军进行征讨;别石把则曾是唐朝北庭大都护府治所,安史之乱后沦陷于吐蕃,后为高昌回鹘的夏都。耶律楚材之前,人们对上述地方或者有所记述,但往往语焉不详,或者根本没有任何文字的描写,尤其是金山这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美人”,至此才首次揭开她的神秘面纱,将其美貌展现于世人面前。

另外,耶律楚材对于天山(元代称阴山)的雄奇秀美,也给我们留下了脍炙人口的多首《过阴山》,如“百里镜湖山顶山,旦暮云烟浮气象。山南山北多幽绝,几派飞泉练千丈。大河西注波无穷,千岩万壑皆会同。”描绘了赛里木湖、果子沟、伊犁河的壮丽风光。

正是耶律楚材这些诗文,使他与西域的历史文化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李文田

李文田(1834——1895),字芍农,广东顺德人。

咸丰己未进土,授职编修。放江苏、浙江、四川主考,提督江西、顺天学政。历典文衡,寻命南书房行走,官至礼部有侍郎。操履端洁,学问渊博,治经由通变假借以考见名物度数,宗法郑、贾。与潘文勤过从虽密,而论学则异趣,盖潘固张今文之帜者也。时大兴徐松、光泽何秋涛、平定张穆辈,盛为西北地理之学;独君以《元秘史》晚出,于蒙古立国疆域世系颇具梗概,乃广搜纪载,兼采泰西译籍,辨析订证,作注十六卷。又以《元史地理志》成于仓卒,挂漏固自不免,《经世大典》所存之图,亦多讹缪;更参稽旧牍,验以今名,作《元史地名考》十卷、《西游录注》二卷。其间如辨天兴为合不罕纪年,阿勒台山即杭爱山,兀察部故宫乃兴和旧境之类,精确殊不在《朔方备乘》下。复采自唐以来和林一地残碑断喝,录其原文,加以考释,成《和林金石录》一卷,附《金石诗》一卷,亦前人所未及焉。旁通堪舆,有《疑龙拟龙经注》各一卷。上书,摹北魏诸体,得其神似。

李文田

1834-1895清广东顺德人。咸丰九年(一八五九)进士,官至礼部侍郎。学问淹博,金石碑帖书籍版本之源流,皆得其要。书宗北魏,而畅流於隋碑,所临唐碑,亦以隋碑笔意出之。其行篆诸书,自有面目。收藏有秦泰山石刻及汉华岳庙碑断本,因署所居曰泰华楼。谙熟辽、金、元史事,搜藏三朝石刻甚多。和林有唐阙特勒碑合辽、金、元碑刻在其地者共十六种,尽得拓本为考证,世始知有和林碑。少嗜作画,自入直南斋,益究心六法,作山水小景,著墨不多,得宋、元人笔意,收藏家比之吴荷屋(荣光)。卒年六十二。著宗伯诗文集。

列传二百二十八

潘祖廕李文田孙诒经夏同善张家骧

张英麟张仁黼张亨嘉

潘祖廕,字伯寅,江苏吴县人,大学士世恩孙。咸丰二年一甲三名进士,授编修。迁侍读,入直南书房,充日讲起居注官。累迁侍读学士,除大理寺少卿。左宗棠被劾,召对簿,罪不测,祖廕上疏营救,且密荐其能,狱解,乃起独领一军。十一年,诏求直言,祖廕念车驾还都,首斥奸佞,纲纪一新,为上勤圣学、求人才、整军务、裕仓储四事。并请免赋以苏民困,汰釐以纾民力,严军律以拯民生,广中额以收民心。纚纚数千言,称旨。迁光禄寺卿。与修治平宝鉴,书成,被赏赉。先后纠弹官吏不职状,书凡数上,文若钦差胜保、直隶总督文煜、陕西巡抚英棨、布政使毛震寿、甘肃布政使恩麟、道员田在田诸人;武若提督孔广顺、总兵阎丕叙、副将张维义诸人。繇是直声震朝端。

同治三年,授左副都御史。坐会议何桂清罪未列衔,絓\\\吏议。明年,恭亲王奕获谴,下群臣议。祖廕念重臣进退,关系安危,疏请持平用中,酌予转圜,袪世人惑。补工部侍郎。七年,调户部,充经筵讲官。坐失部印,褫职留任。典顺天乡试,再坐中式举人徐景春文理荒谬,镌二级。十三年,特旨赏编修,仍入直。录输饷功,释处分。

光绪改元,授大理寺卿,补礼部右侍郎。数迁工部尚书,加太子少保。五年,主事吴可读以死请为穆宗立嗣,祖廕被命集议,与徐桐等请申不建储,彝训疏存毓庆宫。明年,偕惇亲王奕脤等办中俄交涉。约既成,筹善后,条列练兵、简器、开矿、备饷四事进。命入直军机,父忧归。服阕,起权兵部尚书,调补工部,兼管顺天府尹事。大婚礼成,晋太子太保。十六年,卒,赠太子太傅,谥文勤。宝坻士绅感其救灾勤劳,籥建专祠,报可。

祖廕嗜学,通经史,好收藏,储金石甚富。先后数掌文衡,典会试二、乡试三,所得多真士。时与翁同龢并称翁潘云。

李文田,字芍农,广东顺德人。咸丰九年一甲三名进士,授编修。入直南书房,充日讲起居注官。同治五年,大考,晋中允。九年,督江西学政。累迁侍读学士。秩满,其母年已七十有七矣,将乞终养,会闻朝廷议修园籞,遂入都覆命。既至,谒军机大臣宝鋆,告以东南事可危,李光昭奸猥无行,责其不能匡救。宝鋆曰:“居南斋亦可言,奚必责枢府?”文田日:“正为是来耳!”疏上,不报。逾岁,上停止园工封事,略言:“巴夏礼等焚毁圆明园,其人尚存。昔既焚之而不惧,安能禁其后之不复为?常人之家偶被盗劫,犹必固其门墙,慎其管钥,未闻有挥金讠夸富於盗前者。今彗星见,天象谴告,而犹忍而出此,此必内府诸臣及左右憸人导皇上以朘削穷民之举。使朘削而果无他患,则唐至元、明将至今存,大清何以有天下乎?皇上亦思圆明园之所以兴乎?其时高宗西北拓地数千里,东西诸国詟惮天威,府库充盈,物力丰盛,园工取之内帑而民不知,故皆乐园之成。今皆反是,圣明在上,此不待思而决者矣。”疏入,上为动容。俄乞假归。光绪八年,遭母忧。服竟,起故官,入直如故。数迁至礼部侍郎,充经筵讲官,领阁事。二十年,疏请起用恭亲王奕及前布政使游智开,依行。明年,卒,恤如制,谥文诚。

文田学识淹通,述作有体,尤谙究西北舆地。屡典试事,类能识拔绩学,士皆称之。

孙诒经,字子授,浙江钱塘人。咸丰十年进士,选庶吉士。闻杭州城陷,乞假归,奉亲辟居定海。参宁绍台道张景渠军,平浙东有功,还授检讨。以倭仁荐,入直南书房。同治四年,擢司业。上言:“弭灾在恤刑,治狱先平法。本律盗案不分首从,圣祖、世宗加以区别。自顷盗风充斥,概用重典,行十馀年,案不减少。则知弭盗之术,不在用法之严。请敕刑部改成例,复祖制。”议行。会上将侍太后幸惇亲王府,既,与夏同善谏罢。未几,复将诣恭亲王府祀神,诒经再上疏,言:“圣学方新,宸修宜懋。经帷屡旷,则神志难专;法驾时勤,则见闻易惑。一日行幸,一日已荒念典之功;今日行礼,异日或启游观之渐。”士论归之。遭父忧去,服除,仍原官,入直如故。十年,迁侍讲。五月朔,日食。诒经以天道感应,本诸人事,於是有遇灾修省之请。十三年夏,彗星见,越数日,太白经天,人心惶骇。诒经复有广开言路及罢圆明园工程之请。迁侍读学士。德宗缵业,大考一等,擢詹事。召对,命直抒所见,连上澄吏治、慎海防机宜甚悉。

光绪六年,俄衅启,东西海陆边防亟。诒经言:“能战然后能和,兵力专顾海口,北塘覆辙可鉴。”请调劲旅守东路,并津、永举办民团。再迁刑部侍郎,明年,调户部。会左宗棠请修畿辅水利,乃疏荐张之洞、张佩纶资治理,并以山东河患,河员专治河堤,不讲修导,建议购泰西机船及时修濬。十一年,入直毓庆宫。山东河工领部银百万,诒经廉得书吏史恩涛苛索状,严责缴还,将惩治,章未上,而御史王赓荣等辄劾以轻纵。上令明白回奏,覆奏入,卒陷吏议,并罢直。有劝引退者,诒经曰:“吾被恩遇久,遑敢佚吾身邪?”於是专治部事,佐度支凡十年。时议设银行,造铁路,虑利权外溢,龂龂持异议。

诒经持躬清正,思以儒术救时敝。不阿权要,为同列所忌,卒不得行其志。先后数司文柄,深恶末学骫骳积习,摈之惟恐不遑,所得多知名士。生平论学不分汉、宋,谓经学即理学。又曰:“学所以厉行也,博学而薄行,学奚足尚?”一时为学者所宗。十六年,卒,优诏赐恤,谥文悫。

夏同善,字子松,浙江仁和人。咸丰六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累迁右庶子,充日讲起居注官。十年,粤寇陷江南,诸军无所统,请属之曾国籓;又以北塘之役,僧格林沁军退顿通州,桂良再就议款,同善建言敌情叵测,宜专任僧格林沁备战守:敕并依行。父忧归,服阕,起故官。同治六年,迁少詹事。其时传言车驾将幸惇亲王府,召集梨园,同善闻之,与孙诒经合疏谏止。略言:“皇上冲龄,敬天未至南郊,游幸先临府第,未安者一。圣学端资养正,耳目玩好偶有所娱,恐疏而不密,未安者二。近顷军事未宁,游观之事传播四方,曷以慰臣民望?未安者三。英、俄人士杂处京畿,稍示以懈,何能帖伏?未安者四。夫孝以礼为归,礼以时为大,非时不举,古有明箴。乞罢止以彰圣德。”出督江苏学政,遭继母丧去职。起詹事。十年,迁兵部右侍郎。秋,患霪雨,奉其状以上,乞申虔祷,实行敦节俭、广赈济、开言路、清庶狱诸政,语至剀切。十三年,偕尚书广寿诣四川按事,奏请撤永川等兵差局、绵竹等伕马局。

光绪元年,命直毓庆宫授读,固辞不获,益屏家事勿问,退唯默坐观书,思所以为献纳地。先后累言盗案刑例宜复旧制,分首从;畿辅旱,请凿井灌田苏之;晋、豫饥,请移海防关税经费恤之。四年,复命视学江苏,陛辞日,力陈捐纳有碍民生,无裨国用,称旨。明年,被命巡视山东黄河,条上治下游三事:曰濬海口,曰直河湾,曰通支河,请移机器局经费治之。其秋,阅缘江砲台,又历陈三不可恃,请合数省力助守江口,已筑者毋废,未筑者毋增,上然其言。尝割俸濬江阴城河,植松五万馀於君山,民德之。六年,卒,德宗闻之遽泣,其忠诚荷主知如此。遗疏入,赐恤如例,谥文敬。子庚复,主事;敦复,御史。

张家骧,字子腾,浙江鄞县人。同治元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督山东学政,调山西。遭父忧解职,服除,起故官。迁侍讲,入直南书房。光绪元年,转侍读,充日讲起居注官。五年,命直毓庆宫,迁侍讲学士。明年,刘铭传奉召入都,疏请筹造清江浦铁路,下李鸿章等议。家骧念典学方新,讲求上理,万一言利之臣随声附和,一言偾事,关系匪轻,乃力陈三弊阻止之。疏入,仍令鸿章覈覆,鸿章力主铭传策。然自是御史洪良品陈五害,侍讲张楷陈九不利,并随家骧而上谏书矣,事竟寝。数迁内阁学士,充经筵讲官。九年,授工部右侍郎,调吏部。

家骧纯谨好学,一谢时趋。莅官端慎。授帝读,朝夕纳诲,颇能尽心所职。十年,卒,上悼惜,赐祭葬如制,谥文庄。

张英麟,字振卿,山东历城人。同治四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十三年,命偕检讨王庆祺在弘德殿行走。英麟甫入直,即乞假归省。未几,穆宗崩,庆祺以有罪褫职。众皆称其志节。历典福建、云南乡试,累迁祭酒,充经筵讲官。光绪十七年,以詹事授奉天府丞,兼学政。奉省士民朴素,随轺所至,力加奖劝,学风兴起。晋内阁学士,简顺天学政,擢吏部侍郎。二十六年,通州试竣回京,两宫西狩,官吏迁避,英麟独守学政关防待交替。明年,召赴行在,应诏上疏,请力崇节俭。乘舆回銮,议变法,英麟言祖宗法制,可整饬不可遽更张。二十九年,充会试副总裁,借闱河南,改试策论、经义。英麟严衡校,多取绩学。会改官制,英麟以侍郎迁副都统,汉员授旗官自此始。旋晋都统。三十四年,授都御史。时议行宪政,许士民上书,英麟必详审为代达。御史江春霖直劾亲贵,斥回原衙门,英麟率全台合疏留之。

宣统改元,摄政监国,复举轮讲之典。英麟撰资治通鉴讲章以进,皆发明精义,比附近情,冀以诚意相感动,章上,但循故事留览而已。三年,武昌变起,内阁改制,饬都察院及凡有言责者皆停奏事,英麟叹息以为奇变。逊位诏下,遂乞罢归。德宗永远奉安,犹奔赴崇陵谒送。重宴琼林,加太子太保。乙丑冬,卒,年八十有八。

张仁黼,字劭予,河南固始人。光绪二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入直上书房。出督湖北学政,以硃子小学、近思录训士。累迁洗马,充日讲起居注官,补侍讲。二十年,日本衅起,枢臣被劾。乃与李文田等请起用恭亲王奕,称旨。迁鸿胪寺卿,典试四川。除奉天府府丞,父忧,未之官。

二十六年,拳乱作,奉命在籍治团练。服阕,赴行在。时财匮,议加丁口税。仁黼谓:“今日国势极危,而人心未去者,良由世祖除明季三饷;圣祖诏丁口以五十年为率,嗣后滋生永不加赋:深仁厚泽,民不能忘。今议加丁税,违祖制,拂民情,必不可。”事遂寝。还京,擢顺天府府尹。再迁兵部侍郎,典试江西,历学部、法部。

三十三年,补大理院正卿,奏请敕部院大臣会订法律,略言:“法律主要在乎组织立法机关,而所以成之者有三,曰:定法律宗旨,辨法律性质,编法律成典。中国数千年来,礼陶乐淑,人人皆知尊君亲上。此乃国粹所在,必宜保存,用各国之法以补其不足。尤须造就法律人才,治法治人,相因为用,然后可收实效。”又言:“立法之要,规模不可不闳,推行必宜有渐。否则未当於人心而贸然以试,诚恐外国属人主义势力日益扩张,而吾国属地主义处理愈形棼纠。有司奉行不善,反使外人得以藉口,为患甚大。”疏入,多议行。俄授吏部侍郎,充经筵讲官。三十四年,丁母忧。未几,卒。

仁黼内行修,不自标异。尝被命治河,卻例馈节省金,同官惧,谓将兴大狱。仁黼忽索取金,众始安,然颇怪其失操。已而河南巡抚上言绅士助学校金,不受奖叙,数与之同。朝士益服其清不绝物云。

张亨嘉,字燮钧,福建侯官人。光绪九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十四年,视学湖南,念儒官为士模范,不激浊扬清,曷以励风教?疏荐文行交修者数人,士习为一变。二十三年,入直南书房。越二年,除司业,频转太常寺少卿。一岁五迁,殊数也。

二十六年夏,亲贵大臣信拳民有神术能攘外,饰词入告,上疑之,命亨嘉察视。亨嘉知其不可恃,条上弭衅机宜甚悉,疏甫入而乱作。西狩还,独先赐用,徙大理寺卿。明年,出督浙江学政,颇采西国政教命题试士,多得通材。尚书张百熙、荣庆既为学务大臣,别置大学总监督,亨嘉遂被命任校事,仍不离内廷职。大学中更寇乱,肄业生不盈百,乃辟学舍,广集高材生。类别学科,礼聘儒宿及东西邦学人专门教授。书籍仪器,粲然具备。兼摄进士馆监督,进士习法政自此始。历光禄寺卿、左副都御史、兵部侍郎。逾岁,疏辞校职,转礼部侍郎,充经筵讲官。

亨嘉为人敦实,嗜古精鉴赏。事母孝,母黄氏,寿百岁,同列奏庥瑞。中兴后命妇享高耄者,与詹事袁葆恆祖母郭氏二人而已。上闻之叹异,加恩赐予。三十四年,遭丧去,终服,仍入直。宣统二年,卒,赐祭葬,谥文厚。

论曰:同、光典学内直诸臣,每兼授读,体制较隆;而文学侍从,亦多选绩学,时备顾问,称荣幸焉。祖廕好贤勤事,文田学识淹雅,同以通博称。诒经重实学,同善崇圣德,家骧尽心诲纳,英麟早励风节,并无愧师儒。仁黼、亨嘉尤惓惓於明法修学,后先相望,其风采皆隐然可见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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