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刘致（三首）

　　刘致，字时中，号逋斋，石州宁乡(今山西平阳)人。因父任广州怀集令，流寓长沙。大德二年(1298)，为翰林学士姚燧所知赏，被荐为湖南宪府吏；后任永新州判、翰林待制、浙江行省都事等职。

　　小令

　　［仙吕］醉中天

　　西湖春感*花木相思树，禽鸟折枝图。水底双双比目鱼，岸上鸳鸯户。一步步金镶翠铺①。世间好处，休没寻思②，典卖了西湖。【说明】

　　宋人林升诗云：“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本篇后头的小注说：“宋谚有‘典卖西湖’之语。”这都是揭露、讽刺南宋君臣的歌舞升平、宴安酖乐的。他们这样做的结果，必然要“典卖西湖”，把南方的半壁江山也葬送了。这首曲前面把西湖的景物、建设写得那么好，目的就是反衬出后面的两句：“休没寻思，典卖了西湖。”——不要糊里糊涂，把西湖也典卖了。【注释】

　　①金镶铺：形容杭州城市的华丽，好象用金子镶边和翠玉铺成的。

　　②没寻思：没有头脑。

　　［中吕］朝天子

　　有感*有钱，有权，把断风流选①。朝来街子几人传，书记还平善②。兔走如梭，鸟飞如箭，早秋霜两鬓边。暮年，可怜，乞食在歌姬院。【说明】

　　这首曲概括了袴子弗的一生：少年时有钱有势，出入于风月场中，博得了风流子弟们的称赞；但因年华虚度，一事无成，老来只好在歌姬院乞食。这对于袴子弟来说，既是讽刺，也是鉴戒。【注释】

　　①把断风流选：霸占了有名的妓女。风流选，风流场中著名的人物。

　　②“朝来街子几人传”二句：这二句意义难明，疑有误字。

　　［双调］殿前欢

　　即事*醉颜酡①，太翁庄上走如梭。门前几个官人坐，有虎皮驮驮②。呼王留唤伴哥③，无一个，空叫得喉咙破。人踏了瓜果，马践了田禾。【说明】

　　这首曲写出了官吏的凶横，他们到乡下来呼叱吆喝，把地里的瓜果、禾苗都糟踏了。【注释】

　　①醉颜酡：喝醉了脸红。

　　②虎皮驮驮：虎皮包，是游牧民族用的；驮驮，形容沉重。也见张可久［寨儿令］《题昭君出塞图》。

　　③王留、伴哥：都是农村中泛用的人名。王留也见雎景臣［哨遍］《高祖还乡》套。伴哥也见卢挚的［折桂令］《田家》。

　　刘时中

　　刘时中，江西南昌人，生平不详，从其《代马诉冤》套曲看，可能是落魄潦倒的文人。后人常把他和刘致相混，实则他的时代较刘致为后，散曲的思想倾向、艺术风格也较刘致为清新、朴素。套数

　　［正宫］端正好

　　上高监司①［端正好］众生灵遭磨障，正值着时岁饥荒。谢恩光拯济皆无恙，编做本词儿唱。

　　［滚绣球］去年时正插秧，天反常，那里取若时雨降?旱魃生四野灾伤②。谷不登，麦不长，因此万民失望，一日日物价高涨。十分料钞加三倒③，一斗粗粮折四量，煞是凄凉。

　　［倘秀才］殷实户欺心不良，停塌户瞒天不当④吞象心肠歹伎俩⑤，谷中添秕屑，米内插粗糠，怎指望他儿孙久长。

　　［滚绣球］甑生尘老弱饥，米如珠少壮荒。有金银那里每典当⑥?尽枵腹高卧斜阳⑦。剥榆树餐，挑野菜尝。吃黄不老胜如熊掌⑧，蕨根粉以代糇粮⑨。鹅肠苦菜连根煮⑩，荻笋芦莴带叶，则留下杞柳株樟。

　　［倘秀才］或是捶麻柘稠调豆浆，或是煮麦麸稀和细糠，他每早合掌擎拳谢上苍。一个个黄如经纸，一个个瘦似豺狼，填街卧巷。

　　［滚绣球］偷宰了些阔角牛，盗斫了些大叶桑。遭时疫无棺活葬，贱卖了些家业田庄。嫡亲儿共女，等闲参与商。痛分离是何情况!乳哺儿没人要撇入长江。那里取厨中剩饭杯中酒，看了些河里孩儿岸上娘，不由我不哽咽悲伤!

　　［倘秀才］私牙子船湾外港，行过河中宵月朗。则发迹了些无徒米麦行。牙钱加倍解，卖面处两般装，昏钞早先除了四两。

　　［滚绣球］江乡前，有义仓，积年系税户掌。借贷数补搭得十分停当，都侵用过将官府行唐。那近日劝粜到江乡，按户口给月粮。富户都用钱买放，无实惠尽是虚桩。充饥画饼诚堪笑，印信凭由却是谎，快活了些社长知房。

　　［伴读书］磨灭尽诸豪壮，断送了些闲浮浪。抱子携男扶筇杖，尪羸伛偻如虾样，一丝游气沿途创，阁泪汪汪。

　　［货郎］见饿莩成行街上，乞丐拦门斗抢。便财主每也怀金鹄立待其亡。感谢这监司主张，似汲黯开仓。披星带月热中肠，济与粜亲临发放。见孤孀疾病无皈向，差医煮粥分厢巷。更把赃输钱分例米多般儿区处的最优长。众饥民共仰，似枯木逢春，萌芽再长。

　　［叨叨令］有钱的贩米谷置田庄添生放，无钱的少过活分骨肉无承望；有钱的纳宠妾买人口偏兴旺，无钱的受饥馁填沟壑遭灾障。小民好苦也么哥，小民好苦也么哥，便秋收鬻妻卖子家私丧。

　　［三煞］这相公爱民忧国无偏党，发政施仁有激昂。恤老怜贫，视民如子，起死回生，扶弱摧强。万万人感恩知德，刻骨铭心，恨不得展草垂缰。覆盆之下，同受太阳光。

　　［二煞］天生社稷真卿相，才称朝廷作栋梁。这相公主见宏深，秉心仁恕，治政公平，蒞事慈祥，可与萧曹比并，伊傅齐肩，周召班行。紫泥宣诏，花衬马蹄忙。

　　［一煞］愿得早居玉笋朝班上，伫看金瓯姓字香⑩。入阙朝京，攀龙附凤，和鼎调羹，论道兴邦。受用取貂蝉济楚，衮绣峥嵘，珂佩丁当。普天下万民乐业，都知是前任绣衣郎。

　　［尾声］相门出相前人奖，官上加官后代昌。活彼生灵恩不忘，粒我烝民德怎偿。父老儿童细较量，樵叟渔夫曾论讲。共说东湖柳岸旁，那里清幽更舒畅。靠着云卿苏圃场，与徐孺子流芳挹清况。盖一座祠堂人供养，立一统碑碣字数行，将德政因由都载上，使万万代官民见时节想。【说明】

　　在元代散曲中，接触到重大社会问题的，真是凤毛麟角。刘时中的两套［端正好］《上高监司》，算是十分突出的。

　　这两套散曲大约写于泰定元年(1324)。高监司可能指侍御史高奎，他当时正在建康江南行御史台任上，曾上书“请求直言”。刘时中当时也在建康，就写了这两首曲献给他，反映当时社会的一些情况和吏治的腐败。

　　这里选的一首，描写了江西饥荒的广阔生活画面。在这里，有灾民的悲惨遭遇，有富户、商人的借灾发财，客观上反映了封建时代天灾人祸给老百姓带来的深重灾难。鲜明的爱憎，细致的描写，平实的语言，是这套散曲几个显著的特点。但结尾对高监司的歌颂，却使人感到有点过分。

　　另外一套是谈钞法的，叙述了库藏的积弊和胥吏的狼狈为奸，长达三十四只曲，是元人散曲中罕见的长篇。但由于思想局限较大，艺术性也较差，这里就不选了。【注释】

　　①监司：监察州郡的官。元朝从至元年间开始，置江南行御史台，“监临东南诸省，统制各道宪司”，故行御史台的官员也可称监司。

　　②旱魃(ｂá拔)：传说中的旱神。

　　③十分料钞加三倒：指购买粮食要多付百分之三十的钱。料钞，元代货币。加三倒，增加三成倒换。

　　④停塌户：屯积粮食的人家。

　　⑤吞象心肠：指贪心。俗语说：“人心不足蛇吞象。”

　　⑥那里每：即那里。每，语气词。

　　⑦枵腹：指因饥饿而空着肚子。

　　⑧黄不老：依［滚绣球］调句律，“不老”应是一个字，而且要平声；故“黄不老”是“黄檗”的音转。这是一种落叶乔木，果实如黄豆，可食。

　　⑨蕨根粉以代糇粮：指吃野菜充饥。蕨，多年生草本植物，根茎多淀粉，可供食用。糇粮，干粮。

　　⑩鹅肠：野菜名。

　　荻笋芦莴带叶：芦、荻都是生在水边的草本植物，其笋可食。(ｚｈｕāｎɡ庄)，吞咽。

　　株：树木一棵叫一株。株樟就是樟树的意思。杞柳和樟树都是不能吃的，所以说“则留下杞柳株樟”。

　　黄如经纸：古代印佛经的纸都是黄色的；这里形容人面色的枯黄。

　　参与商：见范居中［正宫·金殿喜重重］《秋思》注①。

　　私牙子：私贩。

　　卖面处两般装：语意不明。从上下文看显然是投机倒把的一种手段。

　　义仓：旧时地方上准备救济灾荒用的积谷仓。

　　行唐：搪塞，蒙蔽。

　　充饥画饼：即画饼充饥，古代成语，比喻虚而不实的事。

　　社长知房：社长，见前雎景臣［哨遍］《高祖还乡》注②知房，是同姓房族中的管事人。

　　闲浮浪：指逃荒的人。

　　筇(ｑｉóｎɡ穷)杖：竹杖。

　　尪羸(ｗāｎɡ ｌéｉ汪雷)伛偻：瘦弱驼背。

　　一丝游气沿途创：只剩下一口气了还在路上逃荒，游气，原误为“好气”，兹改正。创，疑是“闯”的借用字。

　　饿莩(ｐｉǎｏ瞟)；饿死的人。

　　乞丐：原作“乞出”，误，兹改正。

　　汲黯开仓：汲黯在汉武帝时奉命巡视河内(今河南省黄河以北地)火灾，他见到那里的人民因水旱无食，就自作主张，打开官仓赈济饥民。

　　皈(ɡｕī规)向：归依。

　　赃输钱:因赃输官的钱。

　　生放：放债。

　　恨不得展草垂缰：意说恨不得来生作犬马来报答高监司。展草、垂缰，是犬马报恩的传说。相传三国时李信纯蓄一狗，常随之外出。一天，李酒醉睡在草地上，草地着火，那条狗跳到水沟里，沾上水把草地洒湿，使不能燃，李因此得救，但那条狗却疲极而死——这是展草。又相传十六国时，前秦苻坚为慕容冲所追袭，鞭马急逃，半途掉在水里，爬不上来，他所骑的马跪在水边，垂下缰绳，让苻坚抓住爬上，然后上马逃脱——这是垂缰。

　　“覆盆之下”二句。“覆盆不照太阳晖”，是元代的一句成语。意思是翻盖着的盆子底下，照不进太阳的光辉，比喻在黑暗的环境下受苦受难。这里翻用其意，歌颂高监司，说他荒年救活百姓，使他们在覆盆之下，共同享受到太阳的光辉。

　　萧曹；汉代开国功臣萧何、曹参。

　　伊傅：伊尹、傅说，都是殷代的名相。

　　周召：周公旦、召公奭，都是周初的名臣。

　　紫泥宣诏：皇帝的诏书用紫泥封印，故称紫泥宣诏。

　　花衬马蹄忙：前人有“春风得意马蹄疾”和“踏花归去马蹄香”的句子，这里把它缀合起来，形容春风得意，歌颂高监司的升官。

　　玉笋朝班：朝廷大臣上朝时排列的队伍叫朝班，玉笋是形容这个队伍的华贵。

　　金瓯姓字香:意思是好名声传遍全国。金瓯，指国家。

　　和鼎调羹：鼎是烹饪器皿，羹是肉汤；和鼎调羹就是调好鼎中肉汤的味道，比喻宰相等重臣能辅佐君主治理好国家。

　　貂蝉济楚：戴着漂亮的貂蝉帽，指做大官。貂蝉，汉代侍中、中常侍所戴的帽子，上面装饰着貂尾、蝉文。济楚，整齐、漂亮。

　　衮绣：指绣着龙纹的衮衣，古代天子和最高级的官吏的礼服。峥嵘：这里作华贵讲。

　　珂珮：古代官员礼服上佩带的玉饰，一套玉珮由好几片玉组成，走起路来丁当有声。

　　绣衣郎：汉代侍御史有绣衣直指，此指高监司。

　　粒我烝民：使人民得到饭吃。粒，这里作动词用，意为吃米饭。烝民，人民。

　　曾论讲：原作“曹论讲”，误，兹改正。

　　云鄉苏圃场：苏云卿，南宋隐士，在豫章(今江西南昌)东湖结庐居住，自己辟了个菜园种菜过活，圃场，菜园。

　　徐孺子:东汉徐穉，字孺子，家贫而品格高尚，不肯应征做官，筑室隐居，常亲自耕稼，人称为南州高士。

　　一统：一块。

　　［双调］新水令

　　代马诉冤［新水令］世无伯乐怨他谁?乾送了挽盐车骐骥①。空怀伏枥心②，徒负化龙威③。索甚伤悲，用之行舍之弃④。

　　［驻马听］玉鬣银蹄⑤，再谁想三月襄阳绿草齐。雕鞍金辔，再谁收一鞭行色夕阳低。花间不听紫骝嘶，帐前空叹乌骓逝⑥。命乖我自知，眼见的千金骏骨无人贵⑦。

　　［雁儿落］谁知我汗血功，谁想我垂缰义⑧，谁怜我千里才，谁识我千钧力?

　　［得胜令］谁念我当日跳檀溪，救先主出重围⑨?谁念我单刀会随着关羽⑩?谁念我美良川扶持敬德?若论着今日，索输与这驴群队!果必有征敌，这驴每怎用的?

　　［甜水令］只为这乍富儿曹，无知小辈，一概地把人欺。一迷里快蹿轻踮，乱走胡奔，紧先行不识尊卑。

　　［折桂令］致令得官府闻知，验数目存留，分官品高低。准备着竹杖芒鞋，免不得奔走驱驰。再不敢鞭骏骑向街头闹起，则索扭蛮腰将足下殃及。为此辈无知，将我连累，把我埋没在蓬蒿，失陷在污泥。

　　［尾］有一等逞雄心屠户贪微利，咽馋涎豪客思佳味。一味地把性命亏图，百般地将刑法陵迟。唱道任意欺公，全无道理。从今去谁买谁骑?眼见得无客贩无人喂!便休说站赤难为，则怕你东讨西征那时节悔!【说明】

　　句句是代马诉冤，其实句句是诉说有本事的人的不平遭遇。好马无人赏识，不能驰骋千里，只好挽盐车或伏枥而死；这不象英俊沈沦下僚，抑郁以终吗?好马为人服役，立下汗血功劳，到头来被人忘却；而那些不中用的驴子，反而得到重用；这不象功臣被废置，小人居高位吗?好马为“乍富儿曹，无知小辈”所欺，最后还被屠户所宰；这不象正直有才之士为小人所欺，最后被人陷害而死吗?马死了不要紧，只怕需要用它时就要后悔了!

　　借动物的诉冤来抒发人间的不平，在诗词中少有，散曲中也不多见；除了这首以外，不过姚守中的《牛诉冤》、曾瑞的《羊诉冤》等三数首而已。原因是这样的作品，既要写动物，又要写人，处处关合，实在不容易。为了把冤情倾诉得淋漓尽致，他们都运用了套数的形式。从这些地方可以领悟这套曲的艺术成就。【注释】

　　①“世无伯乐怨他谁”二句：伯乐，本名孙阳，春秋秦穆公时人，善相马。据说他有一次经过虞坂，看到一只千里马伏在盐车底下，对他长鸣，他下车哭了起来。乾送了，白白地葬送了。挽，拉。骐骥，千里马。这两句大意说：现在没有伯乐，空折磨死了千里马。

　　②伏枥心：曹操《步出夏门行》：“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以老骥的还想驰骋千里，比喻老年人还有壮志。枥，马厩。

　　③化龙：《马记》说王昌在落魄中遇仙，骑马回去，到家后马化成龙。

　　④用之行舍之弃：《论语·述而》：“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意思是人主任用，就好好的干；不用就把本事藏起来。

　　⑤鬣：马颈上的长毛。

　　⑥帐前空叹乌骓逝：项羽被刘邦军围在垓下，帐前作歌别虞姬说：“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参阅施惠［一枝花］《咏剑》注。

　　⑦千金骏骨无人贵：战国时燕昭王以千金购买死千里马的骨头，以招致活千里马。这句指当世无人看重千里马。

　　⑧垂缰义：见前刘时中［正宫·端正好］《上高监司》注。

　　⑨“当日跳檀溪”二句：传说蜀先主刘备在荆州牧刘表的宴会上发现有人要害他，乘的卢马逃走，到了襄阳城西的檀溪时，马一跳三丈，过了檀溪。

　　⑩单刀会随着关羽：传说三国时吴国的鲁肃设盛兵，请关羽赴会，索还荆州，关羽骑赤兔马，提单刀赴会，席间谈笑自若，鲁肃不敢害他。

　　美良川扶持敬德：敬德是唐将尉迟恭的字。他投唐前属刘武周部下，曾在美良川与唐将秦琼交锋。美良川，在今山西介休县。

　　乍富儿曹：意即暴发户。

　　一迷里快蹿轻踮:一迷里，一味地。蹿，跳。踮，用脚尖着地走。

　　［折桂令］全曲：前曲托为曾经立过战功的老马被“乍富儿曹，无知小辈”欺侮；这曲托为官府的不明，在“验数目存留，分官品高低”时，把那些“无知小辈”当骏马留下来供官用，把立过战功的老马出卖到农村里去，结果被“埋没在蓬蒿，失陷在污泥”。

　　陵迟：一种把罪人碎割的刑法。

　　唱道：即畅道，常道，这调这句通常要用这两字领起，含有常言道、真个是的语意。

　　站赤：即驿站，原本蒙古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