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杂诗十二首】（其二）陶渊明

　　白日沦西阿，素月出东岭。

　　遥遥万里辉，荡荡空中景。

　　风来入房户，中夜枕席冷。

　　气变悟时易，不眠知夕永。

　　欲言无余和，挥杯劝孤影。

　　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

　　念此怀悲凄，终晓不能静。陶渊明《杂诗》共十二首，前八首多述年衰自励之意，后四首多写行役之事。此诗原为第二首，写于诗人晚年(据王瑶先生考证，作于414年)，其主旨系抒写时光流逝的倏忽与事业未就的悲哀。这是一首即景生情之诗，诗中大部分系描写景物，在景物描写中渗透着诗人的主观情绪，流露着诗人内心的声音，在意犹未尽时，则诉之于直白的表述。

　　本诗前四句描画出月出东山，清辉洒遍万里的广袤意境。诗人在此运用重笔，并非着意刻画月夜的清辉之美，而是以“白日沦西阿，素月出东岭”的紧接交替，突现日月不居、昼夜更迭的频急，即时光流逝的倏忽。“沦”作“沉”解，“西阿”即西山。日落西山，月出东岭，时间的脚步就是如此匆忙，而将浩荡的夜空照耀得十分明亮的月光更使人驰想宇宙的浩淼无垠。宇宙的茫茫更显出人身的渺小，时间的匆促更显出生命的短暂。诗人在这景物的描绘中已浓重地投射进了他的主观情愫的阴影，为显其志的卒章铺设了必要的指标。

　　“风来入房中，中夜枕席冷”是由远景转向近景的描画：在万里清辉的迷人光影之中。诗人将他的椽笔渐渐收向他所在的茅屋，我们似乎感到夜风吹过他的门户和窗棂，使他床头的枕席变得益发清冷，“气变悟时易”是一句内涵量丰富的警语，既写出气候的变化使人意识到季节变化，同时也点出寒暑易节的倏忽即时间流逝的急速，真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啊！正是由于这种岁月抛人的思绪的缠绕，使诗人耿耿难寐，辗转反侧。“不眠知夕永”与“气变悟时易”对仗极工而同样富于意蕴：人难眠而方知夤夜的漫长，人痛苦而方知日月的难熬，诗人艰辛的生活，竭蹶的处境尽现于这含而不露的“景语”之中。“欲言无余和，挥杯劝孤影”进一步写出诗人在此景此境中的孤独和寂寞，他很想倾吐内心的隐衷，但无人可与交谈。只能举杯劝自己的影子喝酒。这里我们联想起李白《月下独酌》的诗句：“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太白邀月伴影的天才想像，难道不是受渊明“挥杯劝孤影”的奇思的启迪吗？“日月掷人去”以下四句为“卒章显其志”之笔，诗人慨叹日月抛人，有志难成，念及此不禁满怀悲凄，直到天亮仍然无法平静。“获骋”二字运用独特，“骋”乃施展之意，但同时令人联想到千里马驰骋的姿影，诗人终身抱负不得施展，不正和千里马终无驰聘之机、之地一样而令人扼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