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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沈小官一鸟害七命(2)

  兄弟二人领了钱,便同沈昱一起,把人头拿到柳林里,打开棺木,将头凑在沈秀尸体的颈上,然后把棺木依旧钉了。沈昱同兄弟二人一起回到家中,严氏听说儿子的头找到了,心中欢喜,随即安排酒饭,款待兄弟二人,给了一千贯赏钱。兄弟二人收了,作别回家,造房屋,买农具,也不抬轿了,从此改为从事耕种、挑卖山柴度日。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过了数月。沈昱因为是东京的机户,正好轮到他押送缎匹到京城。他等各机户的缎匹都预备齐了,到知府衙门领了押解的公文,回家吩咐了家中的事务,便起身上路。

  沈昱在路上,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不止一日,来到东京。他把缎匹一一交纳过了,取了批回,心想:“我听说京师的景致,比别处不同,为什么不看一看呢?这也是难逢难遇的事。”沈昱于是把京城的名山胜迹、庵观寺院,所有出名的地方,都走了一遍。

  一天,他偶然打从御用监的禽鸟房门前经过,那沈昱是喜爱禽鸟的,便想进去看一看。他给了十几个钱给看门的,被准许进去闲看。他进去以后,只听得一只画眉,叫得十分好听,仔细一看,正是儿子不见了的画眉。那画眉见了沈昱眼熟,越发叫得好听,又叫又跳,几次用头点沈昱。沈昱见了,想起了儿子,流下了眼泪。他心中痛苦,不觉失声痛哭,叫起屈来,口中只叫:“怎么会有这样的事!”那掌管禽鸟的校尉见了,喝道:“这厮好不知法度,这是什么地方,如此大惊小怪起来!”沈昱痛苦难伸,越叫得响了。

  那校尉怕连累了自己,只得把沈昱拿了,送到大理寺。大理寺官对沈昱喝道:“你是哪里人,敢进内御用的地方,还敢大惊小怪?有什么冤屈的事?好好直说,便饶了你。”沈昱于是就把儿子训画眉被杀的情由,从头诉说了一遍。大理寺官听了,呆了半晌,心想:“这禽鸟是京城市民李吉进贡的,为什么有如此一节隐情?”于是便派人火速捉拿李吉到大理寺审问。

  李吉到了大理寺后,大理寺官问他:“你为什么在海临郡将沈昱的儿子谋杀了,却把他的画眉拿来进贡?一一明白供招,免受刑罚。”李吉说:“小人先前因为往杭州做买卖,在武林门外湖州墅里客店内,遇见一个箍桶的人,他的担子上挂着这个画眉,我因见它叫得巧,又生得好,用一两二钱银子,将它买了回来。因它好巧,不敢自用,因此进贡上用,并不知道人命情由。”大理寺官说:“你赖哪个!这画眉就是物证了,从实招了吧。”李吉再三哀告说:“小人的确是向个箍桶的老儿买的,并不知道杀人的情由,难以屈招。”大理寺官又问:“你既然是向老儿买的,那老儿姓甚名谁?哪里人氏?供得明白,我这里行文拿来,问得明白以后,就放你。”李吉说:“小人是路上碰着买的,实在不知道他的姓名和哪里人氏。”大理寺官骂道:“这便是含糊了,你将这人命推给谁偿?这画眉就是物证,这厮不打不招!”便命差役拷打李吉,打得他皮开肉绽。李吉痛苦不过,只得招道:“因见画眉生得好巧,一时杀了沈秀,将头抛弃。”

  大理寺官于是将李吉送下大牢监候,并具本上奏朝廷。圣旨下:李吉的确杀死沈秀,有画眉为证,依律处斩。大理寺官将画眉还给沈昱,又给了批回,放还原籍,将李吉押送市曹斩首。

  沈昱收拾了行李,带了画眉,星夜奔回杭州。到了家中,对妻子说:“我在东京替儿子讨了命了。”严氏问:“怎生得来?”沈昱把在内监看见画眉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严氏见了画眉,睹物伤情,大哭了一场。

  第二天沈昱提了画眉,来知府衙门注销批文,将前项事情,告诉了一遍。知府听了,十分欢喜,说:“有这样的巧事!既然凶手已经抓到斩首了,可以将棺木烧化了。”沈昱于是按照当地习俗,叫人将棺木烧了,把骨灰撒在了水池中。

  恰好有两个当时同李吉来杭州卖生药的客人,一个姓贺,一个姓朱,有些药材到杭州卖,住在湖州墅里客店内。二人将药材卖完以后,因为对李吉的案情有怀疑,心中不平,说:“有这样冤屈的事!明明是买的画眉,只因一个畜生,屈杀了一条人命。我们想替他申诉,无奈卖画眉的人虽然认得,我们却不知道他的姓名。我们一定要替李吉查个明白。”

  二人于是进城来,探听那个箍桶的人。找了一天,也没有着落。二人闷闷不已,回到店中歇了。第二天,又进城来,却好遇见一个箍桶的担儿。二人便叫住,问:“大哥,请问你,这里有一个箍桶的老儿,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大哥你可认得么?”那人说:“客官,我们这箍桶行里,只有两个老儿:一个姓李,住在石榴园巷内;一个姓张,住在西城脚下。不知道哪一个是客官要找的?”

  二人谢了那人,径直来到石榴园,只见李公正在那里劈篾。二人看了,却不是要找的人。于是二人又来到西城脚下,到了门口,便问:“张公在家么?”张婆说:“不在,出去做活路去了。”二人也不答话,就回去了。

  当时正是未牌时分,二人走了不到半里地,远远望见张公望南回来了,二人朝北去,正好劈面撞见。张公不认得二人,二人却认得张公,便拦住问道:“阿公高姓?”张公说:“小人姓张。”二人又问:“莫非是在西城脚下住的?”张公说:“正是,你们问小人有什么事干?”二人便说:“我店中有许多东西要箍,要找个老成的做,因此问你。你现在往哪里去?”张公说:“回家去。”三人一边走,一边说,一直走到张公门口。张公说:“二位请坐吃茶。”二人说:“今天晚了,明天再来。”张公说:“明天我不出去了,专等专等。”

  二人作别了张公,却不回店里去,径直到知府衙门告发。正好遇上知府傍晚升堂理事,二人直入堂前跪下,把沈昱认画眉的事情,李吉被杀的事情,撞见张公买画眉的事情,一一禀明,并说:“小人两个不平,特为李吉讨命,望老爷细审张公。不知他怎样得到画眉的?”知府说:“沈秀的事,已经完全明白了,凶手已经斩了,再有什么事?”二人禀告说:“大理寺官不明,只以画眉为物证,不推究详细来历,将李吉屈杀了。小人路见不平,特为李吉讨命。如不是实,怎敢告扰?望乞怜悯做主。”知府见二人告得苦切,随即差公人连夜去捉张公。

  当夜,众公人奔到西城脚下,把张公背剪着绑了,解到府里,送进大牢内关了起来。

  第二天,知府升堂,公人从牢中取出张公,押到堂前跪下。知府说:“你为什么杀了沈秀,反而让李吉偿命?今日事已败露,天理不容。”喝令好生打。直打了三十下,打得张公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再三拷打,张公都不肯招认。两个客人和两个伴当一齐说:“李吉死了,还有我们四人在,亲眼看着他拿一两二钱银子,买你的画眉。你现在想推给什么人?你如果说不是你,你说这画眉从何来?真的假不了,你支吾有什么用处?”张公还想抵赖,知府大喝道:“画眉是真赃物,这四人是真证见,你如果再不招认,取夹棍来夹起。”张公这才慌了,只得将盗取画眉,勒死沈秀的事情,一一招供了。知府说:“那沈秀人头当时放在哪里去了?”张公说:“小人一时心慌,见旁边有一株空心柳树,就将人头丢在了树中。随后提了画眉,径直出武林门来,偶然遇见三个客人,两个伴当,问小人买了画眉,得银一两二钱,归家用度。所供是实。”

  知府令张公画了供,又差人去传沈昱,一同押着张公,到柳树林里寻找人头。街市上的人听说了,都一齐到柳树林里,来看找人头。只见果然有一株空心的柳树,众人用锯把树放倒,众人发一声喊,果然看见有一个人头在里边。提起来看时,端然不动。沈昱见了这头,定睛一看,认得是儿子的头,放声大哭起来,昏迷倒地,半晌才醒。

  众人于是用帕子将沈秀的人头包了,押着张公,来到知府衙门。知府说:“既然有了人头,情真罪当。”命取了一副大枷把张公枷了,又钉上了脚镣手铐,押送到死囚牢里,严密监候。

  知府又问沈昱说:“当时那黄家大保、小保,又哪里得来的人头来请赏?事有可疑。现在沈秀的头有了,那头又是谁人的?”随即差公人去拿黄大保兄弟二人,前来审问那人头的来历。

  沈昱同公人一起,来到南山黄家,捉了弟兄二人,押到知府衙门。弟兄二人在厅前跪下,知府说:“杀沈秀的凶手,已经捉到了,沈秀的头已经追出来了。你弟兄二人谋害死的是什么人,拿他的头来请赏?一一招供,免得吃苦。”大保、小保被问,口隔心慌,答应不出。知府大怒,喝令吊起来拷打。拷打了半天,二人仍然不肯招供。知府又命将烧红的烙铁烫他俩,二人熬不过,昏死了过去。差役用水将二人喷醒,二人见熬不过去,只得口吐真情,说:“因见父亲年老有病,行走困难,一时不应该,用酒把他灌醉,割下头来,埋在西湖藕花居水边,含糊请赏。”知府说:“你父亲的尸骸埋在什么地方?”二人说:“就埋在南高峰脚下。”

  知府当即派人押解二人到南高峰脚下,掘开一看,果然有无头尸骸一副。差役于是又将二人押回知府衙门回话,说:“南山脚下的浅土中,果然有无头尸骸一副。”知府说:“有这样的事,真是逆天的事,世间竟有这样的恶人!口不欲说,耳不欲闻,笔不欲书,就一顿打死他倒干净,这恨怎么消得!”喝令手下不要计数,先打一阵,打得二人多次昏死过去又醒了过来。然后用两面大枷枷了,送入死囚牢里,严密监候。沈昱和原告人,回家听候。

  知府随即具表向皇上申奏,将李吉屈死的情由奏闻。奉圣旨:着刑部及都察院,将原问李吉一案的大理寺官好生勘问,随后贬为庶人,发配岭南安置。李吉平民屈死,情实可矜,着官给赏钱一千贯,免除子孙差役。张公为谋财,故意杀人,屈害平民,依律处斩,加罪凌迟,剐割二百四十刀,分尸五段。黄大保、黄小保,贪财杀父,凌迟处死,剐二百四十刀,分尸五段,枭首示众。

  一日文书到府,知府差官吏、仵作,将张公、黄大保、黄小保三人押在木驴上,满城号令三日,然后按律令凌迟分尸,枭首示众。当时张婆听得张老儿要被剐,来到市曹上,指望见他一面。谁想看见仵作正在动手剐人,吓得老婆子魂不附体,转身便走。不料被绊了一下,跌成重伤,回家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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