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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沈小官一鸟害七命(1)

  北宋徽宗宣和年间,海宁郡武林门外北新桥下,有一户专靠织造缎匹为业的人家。主人姓沈,名昱,字必显。家中很富裕,娶妻严氏,夫妇恩爱。他们夫妇只生有一个儿子,取名沈秀,已经十八岁了,还没有娶亲。不料这沈秀既不读书,也不跟他父亲学习织造,成天只好风流闲耍,养画眉参加斗鸟,赌博过日子。父母因为爱惜他是独子,没法管教他。街坊邻里给他取了一个诨名,叫做“沈鸟儿”。

  沈秀有一只画眉,这畜生除了天上有,的确是世间少有。沈秀把它带到各处去斗画眉,其他画眉都斗不过它,给沈秀赢了许多贯钱。因此沈秀如同性命一样爱惜这只画眉,专门为它做一个金漆笼子,配上黄铜钩子、绿纱罩以及名贵的哥窑瓷的水食罐。每天五更,他都要提了画眉笼子,跑到城里的柳树林里训画眉。

  这年春末夏初的一天,花红柳绿,天气不暖不寒。沈秀早晨起来,梳洗完毕,吃了些点心。打点笼子,装了这只画眉,提在手里,摇摇摆摆,直奔进城,往柳林里去训画眉。想不到这沈秀一去,却死于非命。

  当时沈秀提了画眉,一直来到柳林里。想不到来得迟了些,别的训画眉的人都已经散了。柳林里空荡荡、黑阴阴的,只有沈秀独自一个人。他把画眉笼子挂在柳树上,叫了一会儿,自觉没情没绪。他取了笼子,正要回去,不料小肚子一阵疼,疼得他缩成一团蹲在地上。原来沈秀有小肠疝气,每次发作都会疼昏过去。这天想必是因为起得早了一些,又来迟了,众人散了,情绪不好,闷上心来,所以这一次发得很凶。他跌倒在柳树边,有两个时辰不省人事。

  事有凑巧,物有偶然。这天,有个箍桶的,叫做张公,挑着担子,经过柳林里,到褚家堂做活路。他远远看见一个人,倒在树边,就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歇下担子。他看那沈秀脸色蜡黄,昏迷不醒,身边并无财物,只有一个画眉笼子。只是这沈秀当死,这画眉见了张公,分外叫得好听。张公一时见财起心,心想:“我一整天也最多挣两分银子,怎么能快活?眼前别的不打紧,只是这只画眉,至少也值二三两银子。”于是他便把画眉笼子提在手里,正待要走,不料沈秀苏醒过来,睁开眼睛,看见张公提着笼子,便挣扎着身子想起来,却起不来,只好大骂:“老王八,把我的画眉笼子拿到哪里去?”张公听了,心想:“这小狗入的,嘴也太尖!我就是拿去了,他如果爬起来,赶上来,我倒反而会吃他的亏。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是坏了。”于是从那桶里取出一把削桶的刀来,把沈秀按住,往颈上一勒;那弯刀又快,力又使得猛,那头早滚到了一边。张公见状也慌了,东张西望,恐怕有人撞见。却抬头看见一株空心杨柳树,连忙将头提起,丢在树中。将刀放在桶内,笼子挂在担上,也不去褚家堂做活路了,一溜烟跑了。

  当时张公一边走,一边心里想:“我看见湖州墅里客店内,有客人时常要买禽鸟的,为什么不把画眉拿去卖给他?”他于是一直往武林门外来。也是前生注定的劫数,正好遇见从门外进来一帮东京汴梁的客人,内中有个客人姓李名吉,是贩卖生药的。他平时也喜欢养画眉,看见这箍桶担上有只画眉,便叫张公,借看一看。张公歇下担子,李吉看那画眉的毛衣和眼睛,生得极好,声音又叫得好,心里十分喜爱,便问张公:“你肯卖么?”这时张公巴不得脱祸,便说:“客官,你出多少钱?”李吉见他愿意卖,便说:“给你一两银子。”张公自以为得手了,便说:“本不当计较,只是爱者如宝,再添些便行了。”那李吉取出三块银子,称了称,看到有一两二钱,便说:?“也罢。”就递给了张公。张公接过银子,看了一看,拿来放在荷包里,口里说:“丢脱了这祸根,也是好事了。”将画眉给了李吉就走了。他也不上街做生意了,一直奔回家去,心中也有些不自在。

  原来张公住在涌金门城脚下,只有老两口儿,没有儿子。老婆子见张公回来,便说:“篾子一条也不动,为什么又回来得早?有什么事干?”张公只是不答应,挑着担子,一直进门歇下,转身关上大门,说:“阿婆,你来,我与你说话。”张公便把怎样得到这一两二钱银子的经过告诉了老婆子。两口儿欢天喜地,不在话下。

  却说柳林里无人来往,直到巳牌时分,有两个挑粪的庄稼汉,打从那里经过,见了这没头尸体,挡在地上,吃了-惊,叫喊了起来。当时惊动了柳林附近的人家,纷纷跑来看这没头尸体。有人把这事报告了县衙门,县衙门又上报了知府衙门。第二天,知府派了官吏和验尸的仵作,前来柳林里验尸。检验的结果是浑身没有伤痕,只是没有了头。询问周围的人,也没有人认得死者是谁。官吏回报了知府。知府于是一面派管缉捕的应捕,搜捕凶手,一面派人寻找死者的家属。

  却说沈秀家里人,到晚上还不见他回来,叫人去各处找,也没有找到。第二天天亮,又请人进城去找。只听见湖州墅有人说:“柳林里杀死了一个无头尸体。”沈秀的娘听说了,心想:“我的儿子昨天进城去训画眉,至今没有找到他,莫不是他?”她连忙叫丈夫:“你必须亲自进城打听。”沈昱听了,吃了一惊,慌忙跑到柳林里,去看无头尸体。他仔细定睛上下看了衣服,认得是儿子,便大哭起来。

  沈昱直接到临安府报案,说:“那无头尸体是我的儿子。他昨天五更进城训画眉,不知怎的被人杀了?望老爷做主!”知府听了,见死者家属是有了,但还没有抓住凶手,于是吩咐各处应捕及巡捕官,限十天内要捕获凶手。

  沈昱用棺木装了儿子的尸体,放在柳林里,便径直回到了家里。他对妻子说:“那无头尸体是我们的儿子,他被人杀了,只是不知道头在什么地方去了。我已经禀告了知府,知府已经派人各处捉拿凶手。我买了棺木把儿子的尸体装了。这事如何是好?”严氏听了,大哭起来,一跤跌倒,不省人事。

  当时沈昱用热水灌她,这才苏醒过来。严氏哭着说:“我儿平常不听好人之言,今日死无葬身之地。我的少年的儿啊,你死得好苦啊!哪里想到我老来没有依靠啊!”她说了又哭,哭了又说,茶饭不吃。沈昱再三苦劝,她只得勉强吃了一点。

  又过了半月,还没有凶手的消息。沈昱夫妻二人商议,儿子平昔不听教训,以致有今日的祸事,被人杀了。凶手没有捉到,也没有办法了,只要能找到儿子的人头,得到全尸也好。现在不如写个帖子,告知四方的人,如果找到了沈秀的人头,情愿赏钱一千贯;捉到凶手者,愿赏钱二千贯。

  二人商议已定,便连忙写了几张帖子,满城去贴。临安知府知道了这情况后,也出告示说:“如果有人找到沈秀的人头,官府给赏钱五百贯;如果有人捉获了凶手,赏钱一千贯。”告示一出,满城轰动。

  且说南高峰脚下,有一个很穷的老儿,姓黄,诨名叫做黄老狗,一生为人鲁拙,靠抬轿为生。老来双目不明,只靠两个儿子度日,大的叫做大保,小的叫做小保。父子三人,真是衣不遮身,食不敷口。这天,黄老狗把大保、小保叫来,说:“我听得人说,什么财主沈秀被人杀了,没有找到头。现在出赏钱,说有人找到头,本家赏钱一千贯,官府又给赏钱五百贯。我今天叫你两个没有别的话说,我现在反正老了,又没有用处,又看不见,又不能赚钱。豁了我,叫你两个发财快活。你两个今天晚上,把我的头割了,埋在西湖的水边。过几天,等辨认不出模样了,你们就拿到知府衙门去领赏,可以得到一千五百贯钱。这总比现在这样受苦强。这主意非常妙,事不宜迟,如果被别人抢先做了,我就白送了性命。”

  只因这老狗糊涂,说了这几句话,而这两个儿子,又是愚蠢的人,不懂得法律,因此酿成大祸。当时大保、小保两个出外面商议。小保说:“我爸想的这个主意非常妙,就是那些做主将元帅的,也想不出这计策。好是非常好,只可惜没了一个爸。”大保做人又狠又呆,说:“看他早晚反正要死,不如趁这机会杀了,去山下掘个坑埋了,又无踪迹,哪里考查?这叫做‘一抹光’。天理人心,又不是我们逼他,是他自己叫我们这样做的。”小保说:“好倒好,只是等他睡熟了,才可以动手。”

  兄弟二人计议已定,就去东奔西走,赊了两瓶酒来,父子三人吃得大醉,东倒西歪。一觉直睡到三更,兄弟二人爬了起来,看那老子正鞬鞬睡着。大保去灶前摸了一把厨刀,往他爸的脖子上一勒,早把这颗头割了下来。两人连忙用破衣包了,放在床边。便去山脚下掘个深坑,把尸体扛去埋了。也不等天亮,把头拿到南屏山藕花居湖边浅水的地方埋了。

  过了半月,兄弟二人进城,看了告示,先走到沈昱家,说:“我二人昨天因为捉鱼虾,在藕花居旁边,看见一个人头,想必是你儿子的头。”沈昱听了,说:“如果是,便赏你一千贯钱,一分不少。”他便去安排酒饭给兄弟二人吃了,然后同他们两个来到南屏山藕花居湖边。看见浅土中隐隐盖着一个人头,提起来一看,那头已经被水浸泡多日,膨胀了,很难辨认。沈昱心想:“想必是儿子的头了,如果不是,哪里又有一个人头在这里?”

  他于是便用手帕把人头包了,同兄弟两个到知府衙门大厅上报告说:“沈秀的头找到了。”知府问大保、小保:“你们是怎么发现的?”兄弟二人回答说:“因为捉鱼虾,因此看见,并不晓别项情由。”知府准信,赏给了二人五百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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