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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乔太守乱点鸳鸯谱(3)

  玉郎被母亲责骂,无地自容。养娘说:“小官人也是要回来的,怎奈刘大娘不肯。我因为怕他们做出事来,天天守着房门,不敢回家。今天暂时走到后边,便被刘大娘撞破了。幸喜得急奔回来,还不曾吃亏。如今还是叫小官人躲两天,看刘家有什么动静。刘家如果没有什么话说,就是千喜万喜了。”孙寡妇真个叫玉郎躲了起来,等候刘家的消息。

  再说刘妈妈赶到新房门口,看见房门关着,以为玉郎还在里面,便在外骂道:“天杀的贼贱才!你把老娘当做什么样的人了,敢来弄虚作假,坏我的女儿!今天老娘和你拼命,叫你见见老娘的手段。快些爬出来!如果再不开门,老娘就打进来了!”刘妈妈正在骂着,慧娘赶来,扯母亲回去。刘妈妈骂慧娘说:“贱人,亏你羞也不羞,还来劝我!”用力一摔,想不到用力猛了,将门靠开,母子两个都跌了进去,搅做一团。刘妈妈骂道:“好天杀的贼贱才,倒放老娘这一跤!”急忙爬起来找玉郎,哪里见个影儿。

  刘妈妈找不到玉郎,于是骂道:“天杀的好见识!跑得好!你就是跑到天上去,少不得也要把你拿下来。”她对着慧娘说:“你现在做下这等丑事,如果被裴家晓得了,却怎么做人?”慧娘哭着说:“是孩儿一时不对,做错了这事。只求母亲可怜孩儿,劝爹爹怎么退了裴家,把我嫁给玉郎,还可能挽回以前的过失。你如果不答应,我只有死而已。”说完,哭倒在地。

  刘妈妈说:“你这话儿说得好自在!裴家下财纳聘,订下媳妇,现在平白无故要退这门亲事,哪个愿意?如果问为什么要退这门亲事,叫你爹怎么回答?难道说我女儿自己找了一个汉子不成?”慧娘被母亲说得满面羞惭,用袖子掩着脸痛哭。刘妈妈终是禽犊之爱,见女儿这般啼哭,却又怕她哭伤了身子,便说:“我的儿,这也不关你的事,都是那老虔婆设的这没天理的诡计,把那杀才乔装嫁了过来。我一时不知道,叫你陪伴,落入了她的圈套。现在好在没人晓得,把这事搁在一边,顾全你的体面,这才是个长策。如果说要退了裴家,嫁那杀才,这是绝对不能的。”慧娘见母亲不答应,愈加啼哭。刘妈妈又怜又恼,倒没了主意。

  正在闹的时候,刘秉义从外面看病回来,打房门口经过,听见房中啼哭,是女儿的声音,又听得妻子在大声讲话,不知道是为什么,心中疑惑。他忍耐不住,揭开门帘,问道:“你们为什么这般模样?”刘妈妈将事情的经过,一一详细告诉了丈夫。刘秉义听了,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想了一想,倒埋怨妻子说:“都是你这老乞婆害了女儿!起初儿子病重的时候,我本来要另择日子,你便说长道短,生出许多话来,执意要那一天成婚。以后孙家叫养娘来说,我也说算了,又是你弄嘴弄舌,哄着她家。等到媳妇娶来家中,我说等她自己睡吧,你又偏生推女儿去陪伴他。现在陪伴得好啊!”

  刘妈妈因为玉郎跑了,又不舍得女儿,难为一肚子气,正没地方发作,见老公倒前倒后,数说埋怨,急得暴跳如雷,骂道:“老王八!依你说起来,我的孩儿应该被这杀才骗了!”一头与刘秉义撞了个满怀。刘秉义也在气恼的时候,揪过刘妈妈来便打。慧娘上前劝解,三人搅做一团,滚做一块,分拆不开。丫鬟一看,慌忙跑到刘璞房中,说:“大官人,不好了!大爷大娘在新房中打起来了。”

  刘璞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新房,上前劝解。老夫妻见儿子前来劝解,怕他病体初愈,劳累了他,这才停手,但嘴里仍然“老王八”“老乞婆”的互相骂着。刘璞把父亲劝到外边,问慧娘:“妹子,为什么在这房中厮闹,娘子怎么不见了?”慧娘被问,心中惭愧,掩面而哭,不敢出声。刘璞不耐烦地说:“你说,这是为着什么的?”刘婆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了。刘璞听了,气得面如土色。停了半晌,才说:“家丑不可外扬。如果传到外边,会被人耻笑。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以后再商量怎么办吧。”刘妈妈这才住口,走出房来,慧娘挣住不走。刘妈妈一手扯着她便走,拿一把大锁,把门锁上。来到房里,慧娘觉得没有脸见人,坐在一个墙角边哭泣。

  隔壁的李都管听见刘家喧嚷,就伏在壁上打听。虽然听得些风声,却不知道其中的底细。第二天清早,刘家丫鬟走出门来,李都管把她招到家中,问她昨天的事。那丫鬟开始不肯说,李都管取出四五十钱来,对她说:“你如果说了,这些钱就给你买东西吃。”丫鬟见了铜钱,心中动火。接过来藏在身边,便从头至尾,都说给李都管听了。李都管心中暗喜,心想:“我把这丑事告诉裴家,怂恿他来吵闹一场,刘家一定没脸在这里居住,这房子可不就归我了?”

  李都管急忙来到裴家,添油加醋地把刘家的事情经过说了一番。那裴九老夫妻,因为前日要娶亲,刘家不答应,心中正气恼刘家。现在听见媳妇做下了丑事,怎么不气!

  裴九老赶到刘家,叫出刘秉义来发话,说:“当初我请媒人来说要娶亲,你千推万阻,说:女儿年纪还小,不肯答应。结果是护在家中,私养汉子。如果早依了我,也不见得做出这样的事来。我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决不要这样败坏门风的东西。快还了我的聘礼,我另外去对亲,不要误了我孩儿的大事。”

  刘秉义被裴九老说得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心想:“我家昨天晚上的事,他怎么今天早上就晓得了?这真奇怪!”他又不好承认,只得赖道:“亲家,这是哪里说起的,造这样谣言来污辱我家?如果被外人听到了,以为真有这事,你我的体面在哪里!”裴九老便骂道:“该打背杖的贱才!真是个老王八。你女儿现在做了这样的丑事,哪个不晓得!亏你还长着鸟嘴,在我面前遮掩。”说着,赶近前,把手往刘秉义脸上一揿,说:“老王八!羞也不羞!等我送个鬼脸儿给你戴了见人。”刘秉义被他羞辱不过,骂道:“老杀才,今天为什么赶上门来欺我?”说着,便一头撞去,把裴九老撞倒在地。两人打了起来。

  里边刘妈妈和刘璞听见外面喧嚷,出来一看,却是裴九老和刘秉义厮打,急忙上前拆开。裴九老指着刘秉义骂道:“老王八,打得好!我和你到知府衙门去说话。”一路骂着,出门走了。

  刘璞问父亲:“裴九老为什么清早来厮闹?”刘秉义把裴九老的言语学了一遍。刘璞说:“他怎么就晓得了?这很奇怪。”又说:“现在事情已经张扬出去了,该怎么办?”刘秉义想起裴九老骂他的耻辱,心中恼怒,顿足说:“都是孙家那老乞婆,害得我家坏了门户,受这样的恶气!如果不告她,怎么出得了这气?”刘璞劝解不住。

  刘秉义请人写了状词,望着知府衙门奔来。正值乔太守早堂放告。这乔太守虽然是关西人,却又正直,又聪明,怜才爱民,断狱如神,人们都称为乔青天。

  刘秉义刚到知府衙门前,劈面又遇着裴九老。裴九老见刘秉义手里拿着状词,以为是告他,便骂道:“老王八,你女儿做了丑事,倒要告我,我同你去见太爷。”上前一把扯住刘秉义,两人又打了起来。两张状子,都打掉了。

  二人扭做一团,一直扭到堂上。乔太守看见,喝叫二人,各跪一边,问道:“你二人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扭打?”二人一齐乱嚷。乔太守说:“不许互相抢先!那老儿先上来说。”裴九老跪了上去,说:“小人叫做裴九,有个儿子叫裴政,从小聘下刘秉义的女儿慧娘为妻。今年都已经十五岁了。小人因为是年老爱子,要早给他完婚。几次请媒人去说,要娶媳妇,那刘秉义只推说女儿年纪还小,总是不答应。谁想他纵女卖奸,恋着孙润,暗招在家,要想赖掉亲事。今天早上,小人到他家里说理,他反把小人殴辱。小人情极了,来爷爷台下投生。他又赶来扭打。求爷爷做主,救救小人!”

  乔太守听了,说:“你且下去。”又唤刘秉义上去,问道:“你怎么说?”刘秉义说:“小人有一子一女。儿子刘璞,聘孙寡妇女儿珠姨为妻,女儿许配裴九的儿子。前些时候,裴九要娶我女儿,一来女儿还小,没有整备嫁妆,二来正为儿子完婚,因此没有答应。想不到儿子临结婚的时候,忽然生起病来。不敢叫他和媳妇同房,就叫女儿陪伴嫂子。哪知道孙寡妇欺心,藏了女儿,却将儿子孙润假扮过来,倒强奸了小人的女儿。小人正要告官,这裴九得知了,登门打骂。小人气愤不过,和他争吵,的确不是想赖婚。”

  乔太守听说男扮为女,很以为奇,就说:“男扮女妆,自然不同。难道你认不出他?”刘秉义说:“婚嫁乃是常事,哪会有男子假扮之理,怎么会去辨认真假?况且孙润的面貌,美如女子,小人夫妻见了,已经是万分欢喜,哪有什么疑惑。”乔太守说:“孙家既然把女儿许配给你为媳妇,为什么又把儿子假扮女儿嫁了过来?其中必有缘故。”又说:“孙润还在你家么?”刘秉义说:“已经逃回去了。”

  乔太守就差人去拿孙寡妇母子三人,又差人去唤刘璞、慧娘兄妹都来听审。不多时,都已经拿到。

  乔太守抬头一看,只见玉郎姐弟,果然一样美貌,面庞无二。刘璞却也人物俊秀,慧娘也艳丽非常,不禁暗暗赞叹道:“好两对青年儿女!”心中便有了成全之意。他问孙寡妇:“为什么将男作女,哄骗刘家,害他女儿?”孙寡妇于是将事情的经过,一一禀明。

  乔太守听了,说:“原来如此!”问刘秉义说:“当初你儿子既然是病重,自然该另换婚期。你执意不肯,却是什么意思?假如当时依了孙家,哪见得女儿有这丑事?这都是你自己起的祸端,连累了女儿。”刘秉义说:“小人一时不该听了妻子的言语,现在后悔不及。”乔太守说:“胡说!你是一家之主,却听妇人的言语。”

  乔太守又唤玉郎、慧娘上来,说:“孙润,你以男假女,已经是不对了。却又奸骗处女,该当何罪?”玉郎叩头说:“小人虽然有罪,但并非设意谋求,乃是刘亲母自己叫她的女儿来陪伴小人。”乔太守说:“她因为不知道你是男子,所以叫女儿来陪伴你,这是好意,你怎么不推却?”玉郎说:“小人也曾经苦苦推辞,怎奈她坚决不答应。”乔太守说:“论起法来,本该打你一顿板子才是。姑且念你年纪幼小,又是两家父母酿成的,暂且饶恕。”玉郎叩头哭谢。

  乔太守又问慧娘:“你事已做错,不必说起。现在你是要归裴氏?还是要归孙润?实说上来。”慧娘哭着说:“贱妾无媒苟合,节行已亏,哪能更事他人。况且和孙润恩义已深,誓不再嫁。如果爷爷一定要判我俩分离,贱妾马上自尽。决没有脸面苟活,让他人笑话。”说完,放声大哭。乔太守见她情词真恳,很是怜惜,叫她站一边去。

  乔太守又唤裴九老,吩咐说:“慧娘本该断归你家。但已失身孙润,节行已亏。你如果娶回去,反伤门风,被人耻笑,她又蒙二夫之名,各不相安。现在判给孙润为妻,全其体面。令孙润退还你的聘礼。你儿子另自聘妇吧。”裴九老说:“媳妇已经做出丑事,小人自然不要。但孙润破坏我家婚姻,现在人归于他,反而成全了奸夫淫妇,小人怎么甘心!情愿一毫原聘不要,求老爷断媳妇另嫁别人,小人这口气才消得一半。”乔太守说:“你既然已经不愿娶她,又何苦作这冤家!”刘秉义也禀告说:“爷爷,孙润已经有妻子,小人的女儿怎么能嫁给他为妾?”

  乔太守开始以为孙润还没有妻子,因此从中斡旋,听见刘秉义说孙润已经有了妻子,就说:“这却怎么办?”又对孙润说:“你既然有妻子,越发不该害人闺女了!现在把这女子怎么办?”玉郎不敢答应。乔太守又说:“你妻子是什么样人家?可曾过门?”孙润说:“小人妻子是徐雅的女儿,还没有过门。”乔太守说:“这样就好办了。”乔太守叫裴九说:“裴九,孙润原来有妻子,但还没有娶过门。现在他既然得了你的媳妇,我将他妻子断偿给你的儿子,消你的不满。”裴九老说:“老爷明断,小人怎敢违逆?只怕徐雅不肯。”乔太守说:“我做了主,谁敢不肯!你快回家引儿子过来。我差人去唤徐雅带女儿来当堂匹配。”

  裴九老急忙回去,将儿子裴政领到知府衙门。徐雅同女儿,也唤到了。乔太守一看,两家男女却也相貌端正,是个对儿,于是对徐雅说:“孙润因为诱奸了刘秉义的女儿,现在已经判为夫妇。我现在做主,将你的女儿配给裴九的儿子裴政,限即日三家都婚配回报。如有不服者,定行重治。”徐雅见太守做主,怎敢不依。众人无不心服,都叩头称谢。

  乔太守在库上支取了喜红六段,叫三对夫妻披挂起来,唤了三起乐人,三顶花花轿儿,抬了三位新人,新郎及父母,各自随轿而出。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这件事哄动了杭州府,都说乔太守是个行方便的太守,人人诵德,个个称贤。这正是:

  鸳鸯错配本前缘,全赖风流太守贤。锦被一床遮尽丑,乔公不枉叫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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