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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乔太守乱点鸳鸯谱(2)

  刘妈妈把慧娘引到新房中,对玉郎说:“娘子,只因你官人有些小病,不能同房,特叫小女来同睡。”玉郎怕露出马脚,回答说:“奴家自来最怕生人,倒不用陪伴。”刘妈妈说:“呀!你们姑嫂年纪相仿,就如同姊妹一样,正好相处,怕什么呢?你如果嫌不方便,各人盖一床被盖,便不妨了。”刘妈妈又对慧娘说:“你去收拾了被盖过来。”慧娘答应去了。

  玉郎这时,又惊又喜。喜的是,心中正爱着慧娘标致,不料天成其便,刘妈妈叫她来陪睡,这事便有几分了;惊的是,怕她不答应,一时叫喊起来,反坏了自己的事。他又想:“这次如果错过了,以后就没有机会了!看这姑娘年纪已经在当时了,情窦料想也开了。要用工夫慢慢撩拨热了,不怕不上钩。”

  玉郎心中正在想着,慧娘叫丫鬟拿了被盖同进房来,把被盖放在床上。刘妈妈起身,同丫鬟走了。慧娘将房门关上,走到玉郎身边,笑容可掬地说:“嫂嫂,刚才见你一点东西都没有吃,现在饿不饿?”玉郎说:“倒还没有饿。”慧娘又说:“嫂嫂,今后你要什么东西,就告诉我,我替你去拿来,不要害羞不说。”玉郎见她意儿殷勤,心中暗喜,回答说:“多谢姑娘美意!”慧娘见灯上结着一个大大的花儿,笑着说:“嫂嫂,好个灯花儿,正对着嫂嫂,这是喜信!”玉郎也笑着说:“姑娘不要取笑,还是姑娘的喜信。”慧娘说:“嫂嫂的话儿倒会耍人。”

  两人闲话了一阵,慧娘说:“嫂嫂,夜深了,请睡吧。”玉郎说:“姑娘先请。”慧娘说:“嫂嫂是客,我是主,怎么敢占先!”玉郎说:“在这个房中姑娘还是客。”慧娘笑着说:“既然这样,那我就占先了。”便解衣先睡了。养娘见两人取笑,觉得玉郎不怀好意,低声对玉郎说:“官人,你要好生考虑,这事不是当耍的。如果大娘知道了,连我也不好。”玉郎说:“不消嘱咐,我自己晓得。你自己去睡吧。”养娘便到旁边打了个铺儿睡下。

  玉郎起身拿着灯儿,走到床边,揭起帐子照看,只见慧娘卷着被儿,睡在里床,见玉郎拿灯来照,笑嘻嘻地说:“嫂嫂,睡了吧,照什么?”玉郎也笑着说:“我看姑娘睡在哪一头,才好来睡。”玉郎把灯放在床前的一只小桌儿上,解衣入帐,对慧娘说:“姑娘,我和你睡一头了,好讲话玩耍。”慧娘说:“这样最好。”玉郎脱了衣服,钻进被里。他问慧娘说:“姑娘,今年青春多少?”慧娘说:“十五岁了。”玉郎又问:“姑娘许配的是哪一家?”慧娘怕羞,不肯回答。玉郎把头挨到她枕头上,附在她耳边说:“我和你一样是女儿家,何必害羞。”慧娘这才回答说:“是开生药铺的裴家。”玉郎又问她说:“说定的婚期在什么日子?”慧娘低声说:“裴家近日曾经叫媒人再三来说。我爹说我年纪还小,回答他们再缓些时候。”玉郎笑着说:“你爹回绝了他家,你心中难道不气恼么?”

  慧娘伸手把玉郎的头推下枕头来,说:“你不是个好人!哄了我的话,还来耍人。我如果气恼,今夜你心里还不知道怎样地气恼哩。”玉郎依旧把头又挨到了慧娘的枕头上,说:“你且说我有什么气恼?”慧娘说:“今夜成亲没有个对儿,怎么不气恼?”玉郎说:“有姑娘在这里,这便是个对儿了,又有什么气恼!”慧娘笑着说:“这样说来,你是我的娘子了。”玉郎说:“我年纪比你长,丈夫是我。”慧娘说:“我今夜替哥哥拜堂,就和哥哥一样,丈夫还该是我。”玉郎说:“大家不要争,只做个女夫妻吧。”两人说着风情话玩耍,愈加亲热。

  养娘恐怕玉郎弄出事来,睡在旁边铺上,眼也不敢合。听着他们开始还说话笑耍,后来听得二人成了那事,不禁暗暗叫苦。

  第二天早上,二人起来,慧娘到母亲房中梳洗。养娘替玉郎梳妆,低声说:“官人,你昨夜那样说了,却又口不应心,做下那事!如果被他们晓得了,却怎么办?”玉郎说:“又不是我去找她,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叫我怎么推却!”养娘说:“你要拿住主意才好。”玉郎说:“你想,和这样花一般的美人同床而睡,就是铁石人也打熬不住,叫我怎么忍耐得过!你如果不泄漏出去,便没有人晓得。”

  装扮完毕,玉郎来到刘妈妈房里相见。刘妈妈说:“儿,耳环也忘记戴了?”养娘说:“不是忘了,只因为右耳上的环眼生了疳疮,戴不得,还贴着膏药哩。”刘妈妈说:“原来如此。”

  玉郎依旧回到新房中坐下。亲戚女眷都来相见,张六嫂也来了。慧娘梳洗完毕,也到房中,和玉郎彼此相视而笑。当天,刘秉义请内外亲戚吃庆喜宴席,大吹大擂,一直吃到晚上,亲戚们才各自辞别回家。慧娘依旧来陪伴玉郎。这一夜二人颠鸾倒凤,海誓山盟,比昨夜倍加恩爱。

  看看过了三朝,二人行坐不离,倒是养娘捏着两把汗,催玉郎说:“现在已经过了三朝,可对刘大娘说,我们回去吧。”玉郎和慧娘正火一般热,哪里想回去,假意说:“我怎么好开口说要回去,只有母亲叫张六嫂来说才好。”养娘说:“说得也是。”就一个人回家去了。

  孙寡妇虽然将儿子假扮女儿嫁出去了,心里却怀着鬼胎,急切地等待张六嫂来回复,却不见踪影。她眼巴巴地望到第四天,见养娘回家,连忙来问。养娘便将女婿病重,让姑娘陪着拜堂,夜间同睡,二人相好等事情,细细地告诉了她。孙寡妇听了,顿足叫苦,说:“这事居然做出来了!你快去找张六嫂来。”养娘去了不多时,同张六嫂来到家里。孙寡妇说:“六嫂,前日讲定,约好三朝就送回来,现在已经过了,劳你去说,快些送我女儿回来。”

  张六嫂同养娘来到刘家,恰好刘妈妈在玉郎房中闲话。张六嫂便将孙家要接新人回去的话对刘妈妈说了。玉郎、慧娘不忍割舍,倒暗暗地说:“但愿不答应才好!”谁想刘妈妈真个说:“六嫂,你媒也做老了,难道这样事还不晓得?从来哪有三朝媳妇就回去的道理?前日她不肯嫁来,这也没奈何。现在既然嫁到了我家,就是我家的人了,哪能随她意!我千难万难,娶得个媳妇,到三朝就要回去,说也不应该。既然这样舍不得,最好当初不要许配人家。她也有儿子,少不得也要娶媳妇。看三朝哪个可肯放回家去?听说亲母是个知礼的人,亏她怎么说了出来?”

  刘妈妈一番话,说得张六嫂哑口无言,不敢去回复孙家。那养娘恐怕有人闯进房里,冲破二人的事,紧紧守着房门,也不敢回家。

  刘璞自从结亲那天晚上,惊出一身冷汗来,病情渐渐好转。晓得妻子已经娶回家中,人才十分标致,心中欢喜,这病愈觉得好得快了。过了几天,他挣扎着起来,梳洗以后,要到新房中来看妻子。刘妈妈怕他大病初愈,行动不便,叫丫鬟扶着,自己也跟在后面,慢腾腾地走到新房门口。

  养娘正坐在门槛上,丫鬟说:“让大官人进去。”养娘站起身来,高声叫道:“大官人进来了。”玉郎正搂着慧娘调笑,听得有人进来,连忙走开。刘璞掀开门帘,跨进房来。慧娘说:“哥哥,且喜病好了。只怕还不宜劳累。”刘璞说:“不打紧!我也是暂时走走,一会儿就回去睡的。”便向玉郎作揖。玉郎背转身,道了个万福。刘妈妈说:“我的儿,你且慢作揖!”又见玉郎背着身子站着,便说:“娘子,这就是你官人。现在病好了,特来见你,怎么倒背转身子?”

  刘妈妈走向前,把玉郎扯近儿子身边,说:“我的儿,她和你恰好正是一对儿。”刘璞见妻子美貌非常,十分快乐。真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那病平去了几分。刘妈妈说:?“我儿,回去睡了吧,不要难为身子。”叫丫鬟扶着刘璞,慧娘也一同进去。玉郎见刘璞虽然是个病容,却也人材齐整,心中暗想:“姐姐嫁给这人,也不辱没了。”又想:“现在姐夫的病好了,如果要来同睡,这事就要败露。还是快些回去吧。”

  到晚上,玉郎对慧娘说:“你哥哥的病已经好了,我现在不能留在这里了。你去怂恿你母亲送我回家,换我姐姐过来,这事就隐瞒过去了。如果我再住些时候,事情一定会败露。”慧娘说:“你要回家,也是容易的事,但我的终身,却怎么办?”玉郎说:“这事我已经千思万想。但你已经许配给了他人,我也已经聘了媳妇,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挽回。”慧娘说:“你如果没有办法娶我,我誓以魂魄相随。绝没有脸再嫁给他人!”说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玉郎替她擦了眼泪,说:“你且不要烦恼,容我再想一想。”自此两相留恋,把回家的事倒搁在一边了。

  一天,午饭已过,养娘到后边去了,玉郎和慧娘将房门关上,商议那事,长算短算,没个计策,心中苦楚,彼此相抱暗泣。

  刘妈妈见自从媳妇到家以后,女儿整天行坐不离,刚到晚上,便关上房门去睡,直至日上三竿,方才起身,刘妈妈好生不乐。开始还认为是姑嫂相爱,不在意。以后见天天如此,心中老大疑惑。也还以为是后生家贪睡懒惰,几次想要说她们,又觉得媳妇初来,还没有和儿子同床,还是个娇客,只得耐住性子。

  那天也是合当有事。刘妈妈偶然从新房前走过,忽然听得里边有哭泣声,觉得奇怪,就向壁缝中看进去:只见媳妇和女儿互相搂抱,低声哭泣。刘妈妈见二人这样做作,知道这事有些蹊跷。本想发作,又想到儿子的病才好,如果知道了这事,一定气恼,只好暂时忍住。她于是掀开门帘准备进去,见门却是关着的,便叫道:“快些开门!”

  玉郎和慧娘听见是妈妈的声音,赶快擦干眼泪,打开门来。刘妈妈走了进去,说:“为什么青天白日,把门关上,在里面搂抱啼哭?”二人被问得面红耳赤,无言对答。刘妈妈见二人无言,越发可疑,气得手足麻木。一手扯着慧娘说:“你做的好事!且进来和你说话。”

  刘妈妈把慧娘扯到后边一间空屋里,将门闩上,找了一根木棒,拿在手里,骂道:“贱人!快说实话,便饶你打骂。如果有一句含糊,打下你这下半截来!”慧娘开始还想抵赖,刘妈妈说:“贱人!我且问你:她来了多少日子,和你有什么恩爱割舍不得,你们要关着房门,搂抱啼哭?”慧娘回答不出来。刘妈妈拿起棒子要打,心中却又舍不得。慧娘知道隐瞒不过去了,心想:“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索性说个明白,求爹妈退了裴家,把我许配给玉郎。如果不答应,便拼个自尽就是了。”她于是说:“前日孙家晓得哥哥有病,怕误了女儿,要看究竟,叫爹妈另择婚期。因爹妈执意不答应,因此把儿子玉郎假扮成女儿嫁来。想不到母亲叫孩儿陪伴,于是成了夫妇。我俩恩深义重,发誓要白头偕老。现在看见哥哥的病已经好了,玉郎怕事情败露,要回家去换姐姐过来。孩儿想,一女没有嫁二夫的道理,叫玉郎找门路娶我为妻。因为没有好的办法,又不忍分离,所以啼哭。想不到被母亲看见了。这便是实话。”

  刘妈妈听了,怒气填胸,把棒子撇在一边,双足乱跳,骂道:“原来这老乞婆这般欺心,将男作女来哄我!难怪说三朝就要接回去。现在害了我女儿,我和她决不罢休!拼着这老命结束了那小杀才!”开了门,赶出来要去打玉郎。慧娘见母亲去打玉郎,心中着忙,不顾羞耻,上前扯住,被刘妈妈用手一推,跌倒在地上。等她爬起时,刘妈妈已经赶到外边去了。慧娘随后也赶了出来。

  玉郎见刘妈妈扯走了慧娘,知道事情已经败露,正在房中着急。只见养娘进来说:“官人,不好了!弄出事来了!刚才我从后边来,听得空屋里乱闹。我一看,只见刘大娘拿着大棒子拷打姑娘,逼问这事哩。”玉郎听说拷打慧娘,心如刀割,眼中落下泪来,没有了主意。养娘说:“现在不走,等一会儿祸就到了。”玉郎连忙除下簪钗,绾起头发,从皮箱内拿出袍子和鞋袜穿起,同养娘一起离了刘家,连跑带跌奔回家里。

  孙寡妇见儿子回来,这般慌急,又惊又喜,便问:“怎么这般模样?”养娘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孙寡妇。孙寡妇听了,埋怨玉郎说:“我叫你去,不过是权宜之计,怎么却做出这般没天理的事情!你如果三朝就回来了,隐恶扬善,也不见得事情败露。可恨张六嫂这老虔婆,自从那天走了,居然不来给我复信。养娘,你也不回家来走一趟,叫我日夜担心!现在弄出事来,害了姑娘,却怎么办?要你这不肖的儿子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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