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蓝卷 不是人间富贵花(7)

　　①鲛珠：比喻泪珠，神话传说中鲛人泪珠所化的珍珠。进落：撒落，散落。

　　②绿云：像云般繁茂的绿叶。修竹：比喻细长的竹子的样子。

　　【典评】

　　纳兰词中千言万语总关乎一个“情”字。九转回肠的柔情随处可见。第一句“锦样年华水样流”，杀伤力十足。通常这样的话，常挂在嘴边的人往往正值青春年华，所以就摆出一副满腹愁绪的样子，等年纪稍长，只有“天凉好个秋”，再想到这句诗，就只留下感慨万千，无语难言了。

　　“鲛珠进落更难收”，是说哭态，止不住眼泪。这两句一起来看，意思是：美好年华像水一样飞快地流逝。每每想起便止不住痛哭流涕。

　　中国古代女子除相貌外，特别注重头发的装饰。所以在词中，由于有病“怯梳头”的顾虑就可以理解了。词到这里转变视角，“一径绿云修竹怨，半窗红日落花愁”组成对仗，是说少女的窗外的景象，小径一条、竹林一片、落日半窗、落花点点。当半窗落日映衬着落花，纷扰中，那飘扬的都是愁绪。尤其风景年年如是，青春却年年地虚耗过去了，心里便越发凄清苦楚。

　　末句，作者想用关窗把这些愁绪都给隔开，可再怎么摆脱，都有愁绪挥之不去。平心而论，“锦样年华水样流”的确是个千古伤心，人人可以与之共鸣的句子。虽然纳兰这首词算不上是一流作品，因为即使是在他自己的诗词中，也并不见得本文能排在前列。

　　浣溪沙

　　肯把离情容易看①，要从容易见艰难。难抛往事一般般②。

　　今夜灯前形共影，枕函虚置翠衾单③。更无人与共春寒④。

　　【注解】

　　①离情：离别之情

　　②一般般：一件件，一样样、

　　③翠衾：即翠绿色的被子。

　　④春寒：春季寒冷的气候。

　　【典评】

　　纳兰写悼亡词被认为是“千古独绝”，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他的这份独有的哀伤。纳兰在妻子卢氏死后虽然没有追随而去，而且，以后的生命里也有过别的女人，但他的伤痛和寂寞，却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减少。这首《浣溪沙》则又是句句愁苦、字字哀婉的悼亡之情。

　　因为所有离情中最令人难以承受的，即使是生死之隔，所有陈年往事中最能折磨人的，便是对亡者的追忆。

　　今夜灯前形共影，枕函虚置翠衾单”，词到这里已是字字带泪，词人仿佛已经做了一场短暂的梦，当醒来之后，恍惚间大千世界早已不再是原来的模样，变得孤窗明月，寂寂的书案，冰冷而且难耐。

　　词语字面上心死如灰，其背后却是纳兰的无尽的迷惘，也是告诉了存活于世间的我们曾经都未看破的，人生的真实与虚幻，欢乐与悲哀。

　　浣溪沙

　　身向云山那畔行①。北风吹断马嘶声②。深秋远塞若为情③。

　　一抹晚烟荒戍垒④，半竿斜日旧关城。古今幽恨几时平。

　　【注解】

　　①云山：高耸入云的山峰。那畔：那边。

　　②马嘶声：马叫声。

　　③远塞：边塞。若为：怎么办。

　　④荒：荒凉萧索。戍垒：营垒。戍，保卫。

　　【典评】

　　唐人所写的边关总是那么硬气萧索，他们有时胸怀壮志，有时壮志难酬，有时心系旧恩，有时吊古怀今。而在此，边关是纳兰的，秋冬纳兰的。康熙二十一年八月，纳兰奉命和副都统郎坦等出使唆龙打虎山，腊月返回。这首词大概作于此行中。纳兰所描述的边塞和他笔下的闺阁少女一样，透出一种灵性神韵。

　　塞外看不见江南的湖畔阁楼，不见妖姬歌舞，也不见红袖翻舞，出身显贵的纳兰在温香软玉中成长，怎么担待得起这坚硬的边关，所以纳兰的边关也包容了南国的柔婉；纳兰的风是冷酷的负心人，干干脆脆地吹折马嘶仿佛斩断情缘；纳兰的马是悲情的马，那一声嘶鸣就像是纱巾在长风中化为两段。这时，纳兰聆听风声和马嘶，内心再问，秋深塞远，山的另一边又是什么样子呢？心怀不安，他遥望天边，只看到一缕晚烟。

　　时光荏苒，永远不变的是塞外的苍凉。此刻，人间烟火衬托得边塞的苍凉更加浓烈，守边的城堡因这一道烟霞而荒芜。天高路长，家乡难回；从今金戈铁马，佳人不再。纳兰远望这一道烟霞，心中骤生寒凉之感：从今身穿戎装，胸怀边关安危，生命不再属于自己。

　　纳兰的夕阳不如“大汉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浑厚，却都是懒倚半竿的残缺。这夕阳，怎样得以浑厚？各种原因以及词人本身的性格融合一起，天时、地利、人和，创出了这一曲边塞苍劲之歌。整首词除末句以外，都主要是写景，情融于景，纳兰的一草一木都具有灵性。尽管他从未曾直接抒发情感，但我们从字句中间能揣摩出他的感受。“吹断”二字表达出了北国秋冬的险恶，“若为情”的发问中显出了作者的茫然和不安。

　　怀古、恋乡、忧思，各种情绪交织。此刻边关的烟霞、城堡、落日都染上了情绪的色彩。整个边关不再是唐人笔下的雄壮、苍劲、悲凉，而是满眼萧索的冷峻和残破。

　　浣溪沙

　　万里阴山万里沙。谁将绿鬓斗霜华①。年来强半在天涯②。

　　魂梦不离金屈戍③，画图亲展玉鸦叉④。生怜瘦减一分花。

　　【注解】

　　①绿鬓：黑亮的头发。斗：斗取，即就是对着。霜花：比喻白色的须发。

　　②强牛：大牛、过半。

　　③屈戍：门窗上的环钮、搭扣。指梦中思念的家园。

　　④玉鸦叉：就是玉丫叉，一种首饰的名称，像树杈那样交又的首饰。这里指闺人之容貌。

　　【典评】

　　此为一首边塞纪行词，表达了词人在苍凉的异乡对人生的叹惋，也显露出纳兰对仕途的厌倦。

　　康熙二十一年壬戌（即1682年8月），28岁的纳兰性德与郎坦出使唆龙，腊月返京，该词正是作于这次行程。词中第一句中“阴山”是汉胡分界的地理标志，中原和边荒的分野处，文明与野蛮的交汇点，正因如此，在此地的读书人，特别是汉文化影响下的读书人，无不有一种很强烈的失落感，没来由地生出怅惘，这是一种失去归属感的表现。这是纳兰性德每一回出使时所创作词中突出的心理。

　　上片实写边塞的景色，下片写梦中家居的情形。欣赏这首词时，纳兰的真情实意好像就在在眼前。许宗元在《中国词史》中评价纳兰的词是这样说的：“纳兰为纯情词人，词以情取胜。

　　纳兰词内容不太丰厚，大体上局限于自我抒情的狭小圈子里：恋情、友情、乡情等。范围尽管狭窄，但纳兰词得影响面大、感人至深，这不仅仅依赖于其艺术，更因为它具有一种内在美——情真意切。恰恰是这种内在美，使纳兰词生机长存。”

　　浣溪沙 庚申除夜①

　　收取闲心冷处浓②，舞裙犹忆柘枝红③。谁家刻烛待春风？

　　竹叶樽空翻彩燕④，九枝灯灺颤金虫⑤。风流端合倚天公。

　　【注解】

　　①庚申除夜：指康熙十九年除夕。

　　②收取闲心：约束心思。

　　③柘枝：就是柘枝舞。柘枝舞是西北少数民族的一种民间舞蹈，伴奏音乐多用鼓，间有歌唱，舞姿美妙，表情动人。唐时从西域传到内地。

　　④竹叶：酒名，就是竹叶青，也泛指美酒。彩燕：旧俗，立春日剪彩绸为燕戴在头上作装饰。

　　⑤九枝灯：古灯名，一千九枝的烛灯。金虫：喻灯花。

　　【典评】

　　该词描写除夕之日富贵之家守岁的场景。

　　整体来看，这首词重点描写了柘枝舞和舞女的曼妙风采，也隐晦地表露出自己的怀念之情。因为是当朝宰相明珠之子、康熙近身红人，纳兰注定会在官场上顺风顺水，然而，也许是命运的捉弄，纳兰性德就是羡慕那种自得其乐的田园生活，后来又入太学，中举人，接着成为皇帝的近臣侍卫，可以说是百事百顺的一个富家公子哥。但是，纳兰性德却并不喜爱这种生活，他的心灵深处厌烦官场的庸俗和侍从生涯，对功名利禄没有欲求，后来妻子的离世也让他经受了沉重的打击。他怀念年少时自由自在的时光，因此常常创作一些这样的怀旧词。他的词风清秀俊雅、哀婉潋滟，比较接近南唐后主李煜。

　　这一首描述除夕的词就是他作为一个阔公子，当年锦衣玉食生活的写照。纳兰性德尽管出身显赫，却在情感上一直不顺利，加之自身多病，因此并不快乐。他的词大都是在回想往事，仿佛过往的事情比现在的愈加让人留恋和回味。这一首描述除夕的词，恬淡质朴，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却又脱俗不羁，这也是纳兰性德的词作的两个特色。他不会扭捏作态地去“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把自己的感想渗透进词中，让词更加清雅新奇。作为一个贵公子，越是身在繁华之中，越是感觉到寂寞，纳兰性德，天生就是一个的词人。

　　该词把纳兰性德作为一个多愁善感的贵公子的形象表现得栩栩如生，但在形象的背后，却是对昔日的无限的怀想。

　　浣溪沙 红桥怀古

　　和王阮亭韵①

　　无恙年年汴水流。一声《水调》短亭秋②。旧时明月照扬州。

　　曾是长堤牵锦缆，绿杨清瘦至今愁。玉钩斜路近迷楼。

　　【注解】

　　①王阮亭：王士祯，字子真，一字阮亭，又号渔洋山人，山东新城人。少时多填词。

　　②《水调》：曲调名，据说是隋炀帝时，为开汴渠而作。短亭：古代外大道旁，每里设短亭，每十里设长亭，为行人休憩或送别的地方。

　　【典评】

　　康熙二十三年十月，纳兰性德随同巡幸江南到了扬州，为唱和王阮亭的《浣溪沙》而创作了这首词。

　　王阮亭就是康熙年间诗领袖的王渔洋，本名王士祯，喜欢结交天下朋友，不管贫富贵贱，擅长用诗文结交朋友。

　　整首词是针对隋炀帝挖凿汴渠来写的。绵绵不断的汴水好像仍是隋时的那样，没有一点改变，然而，岁月却像这这流水——东流到海不复回了。迷茫中，当年哀婉的《水调》在这个秋日再次响起（据传《水调》是隋炀帝在开凿汴河时创作的），述说着“长亭连短亭”的离别。隋炀帝为开凿运河，调集了大批劳力，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拆散了数不尽的家庭。清冷的月光好像也是旧时的，静静地洒满扬州这座古城。

　　隋堤上的杨柳曾栓过华丽的锦制船揽，却也因此瘦削不堪，到现在忧愁苦闷难以述说。作为宫女坟墓的“玉钩斜”就在“迷楼”边上。该词在应用对比突出上，和杜工部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有相似的妙处，很强的对比真是惊心动魄。皇族们富丽堂皇的生活是用无数百姓的白骨为代价换来的啊，瘦削的杨柳也恰是千万困苦不堪的百姓的象征。

　　上片说“生离”，下片哀“死别”。整首词“婉而多讽”。

　　浣溪沙

　　凤髻抛残秋草生①，高梧湿月冷无声②，当时七夕有深盟。

　　信得羽衣传钿合③，悔教罗袜送倾城。人间空唱雨淋铃。

　　【注解】

　　①凤髻：女子的一种发型，将头发绾结梳成凤形，或在髻上饰以金凤，唐代流行。此处指代亡妻卢氏。

　　②湿月：湿润之月。形容月光像水一样湿润。

　　③羽衣：原指以羽毛织成的衣服，后常把道士或神仙穿着的衣服称为羽衣，这里借指道士或神仙。钿合：镶嵌金、银、玉等的首饰盒子，古代常当做爱情信物。

　　【典评】

　　纳兰词风的形成，恰在和他妻子双宿双飞之时，两人抚琴赋诗，弈棋谈笑在纳兰词作中都有摸不掉的反应，然而，正是因为两人深厚的夫妻情分，在妻子卢氏离世后，纳兰才“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深”。重大的精神刺激让他在之后的悼亡诗词中常常流露出哀婉凄凉的绵绵相思之情和茫然若失的怀念心绪。该词就是为了纪念卢氏而创作的。

　　纳兰用冷色调开头，并没有着墨写往日“如花似叶长相见”的美满，“凤髻抛残秋草生”好像用了倒笔法，大有“千古英雄只废丘”的类似慨叹，只不过那是风云气，这里却是儿女情，是人面不知何处去，却没了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景致，是“秋草生”，物换星移，物是人非，万事皆休了。起句可以看做是一个引子，其后更入凄清的境界了。一个“高”字写出梧桐的寂寞突兀，月是“湿”的，但又不晓得是月亮的泪水还是自己的泪水，也许是物我两忘，月和我各洒一行清汨吧。随后更点一个“冷”字，渲染除了周边深秋的氛围，仿佛万般凄清，任凭有情也不由得让人生生出悲伤苍凉之感。这一句通过几个意象的叠加，在一开始就让全词散布着一股清冷的气息，凉凉的秋月，寂静的梧桐，吧读者的心境一下带进了一种哀伤的情绪中，无法自我控制。整个上片，伤感之情越写越深邃，越写愈浓烈。

　　“当时七夕有深盟”。该句化用唐明皇与杨贵妃长生殿得典故，不仅有当初的恩爱，也有后来的马嵬情伤，不仅有道土为其传递信物，却更让人后悔当初不该那样做。由此景想彼情，让人心折骨惊，惆怅不已。其时两情相悦，各守一情；现在天涯人远，不能相亲，伤如之何！像这样，魂飞魄散，已是天上人间，纵然千万眷恋，就是有《雨霖铃》写明皇的忧伤，也是徒劳，美人已然不能再得了。

　　纳兰性德作为一个出身显贵的富家子，监管身世得到很多人的羡慕，但是自己却并不快乐。他是个率性而自然的人，但是不称心的爱情却使他饱受折磨。他的悼亡之词温婉凄切，真挚深情使人不人心往下读。这一首词也一样，毫无扭捏作态的成分，唯有一份真情融在其中，让人读完禁不住黯然神伤。

　　浣溪沙

　　肠断斑骓去未还①，绣屏深锁凤箫寒②。一春幽梦有无间。

　　逗雨疏花浓澹改③，关心芳草浅深难④。不成风月转摧残⑤。

　　【注解】

　　①斑骓，骏马名称，这里用以代指征人。

　　②凤箫，即就是排箫。用竹制成，形似凤翼。

　　③浓淡，指花的颜色。

　　④芳草：香草。

　　⑤不成：如同说难道。

　　【典评】

　　纳兰性德的这首闺怨词，非常有特色，从词中人视角描写思念在外的情人。整首词情感的表达从浅到深，从淡到浓，整体上可用一字来概括，就是“寒”。这个“寒”，不是只有竹箫的物理属性，更多的是闺阁女子的一种心路历程的体现。斑骓马永远地去了，“绣屏深锁”，往日的对对欢娱，今日只能温婉地刻在还没有忘记的回忆中，我们所说的睹物思情，对于这个闺阁女子来说，可能是家常便饭，但是这后面却是不断地重复“肠断”的痛苦。闺阁女子品尝着这痛苦，但依旧抱着等待情人春天回归的期盼。

　　然而自然的残酷，还像以往一样。春雨仍然下着，好像还带着一种挑“逗”的成分。这个“逗”不是那个平常的“逗”，这个“逗”实际是一种用乐写伤的表现，凭自然的春天耳朵“逗”，来表现自然春雨的生机、生命力；，而这正又鲜明地和闺阁女子青春的凝滞形成明显的比较。这个时候，春雨的“逗”，实际上写了“寒”情，不禁使人想起李贺的“石破天惊逗秋雨”，秋雨的“逗”也饱含一分“寒”意，这无疑让人感觉到了词人的借用的功力。此外，这“逗”雨也体现了春雨的温婉，丝丝落下，更使闺阁女子愁上添愁。丝雨一样的愁绪，又使人想起秦观《浣溪沙》中：“无边丝雨细如愁”的感叹。

　　接下来，春天光阴消逝，带着疏花的从浓变淡、芳草的从浅变深，春色不易保留，马上被凸显出来。闺阁女子的愁越浓，经年的等待逐渐成了一种心“寒”：情人什么时候再骑斑骓来到眼前，占据了她的内心。在此，“芳草”原本就是一个包含忧愁的意象，芳草从浅到深，愁绪从少变多，结合恰当，我们所说的情景交融，也就是这样，让人清楚地感觉到闺阁女子的忧愁愈甚。

　　末句“不成风月转摧残”却是女子心中情感的一个变化，情到深的时候，愁到多的时候，没有地方排泄，化成一种怨，也很正常，而这又恰当正常地描绘了闺阁女子的内心情感。这怨，也其实是心内“寒”的一种表露。

　　浣溪沙

　　旋拂轻容写洛神①，须知浅笑足深颦。十分天与可怜春。

　　掩抑薄寒施软障②，抱持纤影藉芳茵③。未能无意下香尘④。

　　【注解】

　　①轻容：一种无花薄纱。洛神：中国神话人物，就是洛水的女神洛嫔，相传她是伏羲的女儿，也称宓妃。溺死于洛水，成为洛水之神。

　　②薄寒：微寒、轻寒。软障：幛子，古代用作画轴。

　　③纤影；清瘦的身影。芳茵：芳香茂美的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