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绿卷 山一程，水一程(3)

　　在屋里饲养的鹦鹉依然在那里，可妻子早已离去了，睹物思人，愁重的相思不知要如何排解，只好对着玉钗低声哽咽。从此再没人为自己遥寄锦书，除去思念，别无他物。

　　这首词写得欲说还休，似明似暗，将满腔心意都藏匿在了词的字里行间，末句“莲子依然隐雾，菱花偷惜横波。”一遍遍地对着镜子在心中描摹自己的思念，直到生命结束时也无法忘却这段刻骨铭心的悲凉。

　　清平乐

　　将愁不去①，秋色行难住。六曲屏山深院宇②，日日风风雨雨。

　　雨晴篱菊初香③，人言此日重阳。回首凉云暮叶，黄昏无限思量。

　　【注解】

　　①将愁：长久的愁思。将，长久。

　　②六曲屏山：像山峦那么曲折往复的屏风。

　　③篱菊：篱下菊花。出自晋陶潜《饮酒》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后世用以为典故。

　　【典评】

　　这是一首重阳节的感怀之作。

　　无法排解那绵绵愁思，无限秋色绝难留住。屏风掩映下的深庭大院，终日的冷风愁雨未曾停歇。终于等到天晴时，菊花绽出了芬芳，正是重阳佳节。看着天边的阴云，沉浸在暮色里的木叶，不禁产生了无尽愁思。

　　这首《清平乐》简单明了，直截了当。“将愁不去，秋色行难住。”无法挥去的愁苦，亦无法留住美丽的秋景。这里的“将愁”表示长久的愁思，寂寥的秋色最伤人，所以才引得文人墨客竞相呤咏。

　　可能正是这份坦白，才令这首伤秋之作具有一种直白的魅力，无可替代。接着一句“六曲屏山深院宇，日日风风雨雨。”屏风掩映下的庭院，终日都是愁云惨淡，落着凄雨，令人感伤凄切。为何词人居住的庭院竟会令他如此哀愁呢？境由心生，所谓的庭院深深，其实是他内心中的幻影，因为凄苦的心情才令环境也郁结不欢。

　　“雨晴篱菊初香，人言此日重阳。”下片风格稍显委婉，不像上片那般晦涩。天气转晴，菊花绽开，芬香四溢。词人恍然大悟，原来正逢重阳佳节，难怪惹得无限伤感。

　　古人道“每逢佳节倍思亲”，指的就是重阳。纳兰身逢重阳，追忆从前，想来定是万千感慨。多少往事还历历在目，而如今却孤苦凄清无人陪伴。

　　只是在这傍晚时分，纳兰看着天边的云彩与落木，心中不禁涌起万千思绪。这首感伤重阳节的词，写出了词人隐匿心底的悲苦。

　　清平乐

　　凄凄切切①，惨淡黄花节。梦里砧声浑未歇②，那更乱蛩悲咽③。

　　尘生燕子空楼，抛残弦索床头④。一样晓风残月，而今触绪添愁⑤。

　　【注解】

　　①切切：哀怨、忧郁的样子。

　　②砧声：捣衣的声音。

　　③：蟋蟀。悲咽：悲伤的哽咽声。

　　④弦索：弦乐器上的弦，指弦乐器。

　　⑤触绪：引起心绪。

　　【典评】

　　这是一首触景伤情之作。深秋日渐惨淡，一切都凄切而悲凉。梦中的砧杵捣衣声尚未停下，又响起了蟋蟀的聒噪鸣声。你曾经住过的楼空荡荡的，晓风残月，弦索抛残，都一副惨淡凄绝的景象，引起了无尽的愁思。

　　开篇就写到凄切的景象，抒发了心中悲凉之意。接下来又写道，时值黄花节，即重阳节，而所谓的黄花就是菊花。纳兰借着重阳时节而表达心中的情绪。

　　也许，在深秋时分，万物凋零，一切事物都会引起无尽的悲凉。而这一句则使人不由猜想，纳兰在思念何人？“梦里砧声浑未歇，那更乱蛩悲咽。”，砧声”是指洗衣服时发出的声音，古人洗衣服会事先捣捣衣服，捣衣时就会发出一阵阵声响。“蛩”，指蟋蟀。词人在梦里听见了捣衣的声音，似有似无，声声慢慢。捣衣声尚未停下，耳畔又响起了蟋蟀的鸣叫，夜半时分，令人心中不由地紧揪起来。

　　重阳深夜，梦回午夜，却这般凄惶。无论如何，这首词写尽了悲凄欲绝的愁思。上片梦醒时分，想起离人不再，顿生感伤。下片则写道“尘生燕子空楼，抛残弦索床头”，醒来后被悲愁打搅得无法再眠，只好披衣起身。

　　纳兰看见的全是从前的场景，想到那空荡荡的楼阁，回忆起从前的温馨，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一样晓风残月，而今触绪添愁”，更为心中添了几许愁思。

　　清平乐 忆梁汾

　　才听夜雨，便觉秋如许。绕砌蛩螿人不语①，有梦转愁无据。

　　乱山千又叠横江②，忆君游倦何方③。知否小窗红烛。照人此夜凄凉。

　　【注解】

　　①蛩螿，蟋蟀与寒蝉。蛩是指蟋蟀。螿，蝉。

　　②横江，横陈江上。

　　③游倦，倦游，指仕宦潦倒。

　　【典评】

　　这首词抒发了纳兰对友人顾贞观深切的思念之情。

　　适才听见了窗外的风雨声，秋意渐浓。那蟋蟀和寒蝉的悲鸣声令梦里充满了无限愁绪，一片乱山横陈江上，如今你漂泊何处呢？你知不知道，那孤窗红烛照得那相思更加悲凄呢？友情就是无论彼此身在何处，都可以随时随地相互想念。纳兰在羁旅途中想起了远方的好友，尽管秋意正浓，可心头涌起了丝丝温暖。

　　“绕砌蛩萤人不语，有梦转愁无据。”上片在一片凄切中结束，纳兰把相信挚友的心思刻画得生动鲜明，这首词是想念挚友，却更像是纳兰自怨自艾的呢喃。结束上片的悲愁，下片转而沉思，仍然充满了哀怨情绪，描写到的景物都落满了灰暗颜色，低沉有加。

　　“乱山千迭横江，忆君游倦何方。”眼前乱石成堆，横陈江上，滚滚奔腾不息。不知道好友现在漂泊何处。音信全无，只好依靠美好的回忆聊以抚慰。

　　“知否小窗红烛。照人此夜凄凉。”纳兰在此处反问友人，你知道有人在相信你么？会不会因为被思念而觉得悲凄呢？好友当然不能感觉到千里之外的情思，可这个疑问表现了纳兰的赤子心性，这个旷世才子其实只是一个需要友谊与真情的平常人。

　　这首词的初衷是思念好友友人，结果变成了词人自怨自艾的一首哀词，说不完的哀情渗过词中的风雨浸湿了人心，令人潸然泪下。

　　清平乐

　　塞鸿去矣①，锦字何时寄？记得灯前佯忍泪，却问明朝行未。

　　别来几度如珪②，飘零落叶成堆。一种晓寒残梦，凄凉毕竟因谁？

　　【注解】

　　①塞鸿：塞外的大雁。大雁在秋天回到南方，来年春季飞向北方，因此古人常用于表示对远离故乡的亲人的思念。

　　②珪：通“圭”。古代君王或诸侯在举行典礼时拿的一种玉器，上圆下方，这里借喻月圆而缺。

　　【典评】

　　从这首《清平乐》中能听出纳兰内心深处的声音，深沉的而迷离，那般虚幻而难以捕捉。从词的开篇看来，是在思念远在家乡的心上人。这首词非常感伤，好像字里行间都隐藏着无法言说的情事，委婉而绵长。

　　“塞鸿去矣，锦字何时寄？”纳兰期盼着来自家中的书信，锦书是指男女之间的书信，鸿雁掠过塞外的天空，难捱的寂寞令他无比地领跑，究竟何时才会收到你的思念与关怀呢？

　　“记得灯前佯忍汨，却问明朝行未。”纳兰想到心上人时就会变得柔情似水，但是在孤灯下，他只好强忍泪水，把相思之情憋在心里。明天还有未完成的路途，唯有走完这一程，才可回到故乡。上片抒发了相思的苦楚，转至下片，更加凸显了这份痛楚，“别来几度如珪，飘零落叶成堆”。如同那凋零的落叶，这世间不能避免分离的苦痛，阴晴圆缺总有时，只要还能重逢，就足够了。

　　“一种晓寒残梦，凄凉毕竟因谁？”收尾时留下了一句疑惑，晓寒残梦，究竟为谁才落得这般凄凉？为读者留下了无限遐想的空间，惹人深思。

　　清平乐

　　麝烟深漾①，人拥缑笙氅②。新恨暗随新月长，不辨眉尖心上。

　　六花斜扑疏帘③，地衣红锦轻沾④。记取暖香如梦⑤，耐他一晌寒严。

　　【注解】

　　①麝烟：燃烧麝香而发出的烟。

　　②缑笙氅：一种大氅，样子像仙衣道服式。这个名称来自典故《列仙传·王子乔》，原文为：“王子乔者，周灵王太子晋也。好吹笙，作凤凰鸣。游伊洛之间，道士浮丘公接以上嵩高山。三十余年后，求之于山上，见桓良曰：‘奉告我家，七月七日待我于缑氏山岭。’至时，果乘白鹤驻山头，望之不得到，举手谢时人，数日而去。”

　　③六花：这里指雪花。雪花分六瓣，此称花花。

　　④地衣：指地毯。

　　⑤暖香：暖指温暖，温热；香指香味；一晌：指一会儿，时间不长，南唐李煜《浪淘沙》中用过此词：“梦里不壬。身是客，一晌贪欢。”

　　【典评】

　　这首诗写提是富家公子的叹息。这同现代人很相似，越长大了便开始孤单，繁华了便更觉寂寞。

　　富贵公子生长于奢华之地。吃穿用度全不是寻常人家可比。身上带着麝香做的香包，穿着精致的披风。在《红楼梦》中，晴雯为贾宝玉连夜缝补的就是雀金裘。

　　在《列仙传·王子乔》记载，王子乔是黄帝的第四十二代后人。本名为姬晋，字子乔，是春秋时期周灵王的太子，人称把他称为太子晋。《列仙传》里记载，太子晋会吹笙，可以模仿凤凰的鸣叫，他还会占卜人的生死，最后王子乔羽化成仙。后来人们在缑山看到后，只见他坐在白鹤之上，已成为仙人。

　　从这方面来说，缑笙氅是仙人所穿之物，平常人只能想像，而看不到。天地寒冷，很少有轻闲的时候，穿着温暖的冬衣，坐在那里任思绪自由地飞扬。关于自由，关于爱情，这尘事难以牵挂，纳兰心里的这些向往，感觉在这红尘中生活，或许并没有太大的意义。身为皇亲贵族，纳兰所面对的人事，都是那样的“不得已”；而心里真正挂怀之人，却像身穿仙袍的王子乔，只有看到，而不能得到。

　　“不辨眉尖心上”，这一句可从“才下眉头，又上心头”中寻到。李清照的《一剪梅》在后世，被多人传唱，而她的这千古绝唱也是来自于范仲淹的《御街行》，原句为“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从来都有相似情，从来都无相似人。古往今来，多少词句被巧妙地化用在不同时空。

　　才女李清照落眉入心之情思，久久萦绕于眼前，那“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在流水落花的伴随下，直达心上人所处的他乡，一路曲折而绵绵不绝。相比于李清照的坦白和自然，纳兰的遗憾更加刻骨铭心。那惆怅总也剪不断理还乱，那旧愁新恨总也在伊人远去后的心底堆积。李清照感慨“花自飘零水自流”，纳兰却说“新恨暗随新月长”，旧梦已不再，必定恨终生。这断肠，更是“一寸相思一寸灰”。

　　在北方，冬季总是万物萧索，冰雪成了天地间最为活泼的精灵。她们纷纷扬扬，轻灵洁白。她们从来都是文人墨客的宠儿。“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岑参把雪写在春色中，其清丽和勃勃的生机，令人拍掌叫绝。“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谢道韫看到了雪的轻灵和洁白，生动的描绘令人叫绝。

　　“六花斜扑疏帘雪花”，“六花”就是雪花。古人常有“草木之花多五出，度雪花六出”的说法，也因此常用六花来指代雪花。在诗词中，雪花还有一个美丽的的名字——未央花。意指无穷无尽的花朵。汉代有宫殿叫长乐未央，就是希望快乐可以无穷无尽。而现代人有另一种说法，未央花是冰冷的，其花语是“冰封的爱”，就像那些长年生长于怅然中，被永久冻结在心底的记忆。

　　雪花从暖阁飘入，轻轻地沾在地毯上，也沾到梳妆台上。这个沾字，使雪花的轻盈更加形象。这些纯白的蝴蝶，无声无息地飞着、开着，美丽的蝴蝶翩跹起舞于静定。

　　“地衣红锦轻沾”，红锦，通常是闺阁中的物什，就像鸾镜、胭脂、衾凤枕鸳一样在诗词中出现。到这里，几乎可以猜想到这眉尖心上之人是谁了。纳兰也曾同爱人相依相知长相厮守过；也曾与爱人赌书泼茶谈文论诗过。现在所想，只是些残存的零乱的记忆而已。暖香入梦，梦中的温柔令人迷醉，莺声燕语中，春光无限。这暖暖的春意在心底沉淀，既不敢轻易翻开，又忍不住时时怀想。望梅止渴，渴更渴。这残存的记忆，带给他温存。

　　纳兰词与小山词形神俱似，向来为人称道，他们二人似乎已有横跨千年的灵犀。小山曾作《长相思》，相思何人并没有说，他白问自答“若是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而纳兰更是不敢言相见，凭旧日的暖香来耐一晌的严寒。“梦难成，恨难平”，伊人亦难入梦。可是，入梦又如何呢？纳兰与妻子早巳天各一方，生死两茫茫。多年已过，也只能说“纵使相逢应不识”。看新月渐满，月情分离，相思苦多，万般心思在词中。

　　清平乐

　　风鬟雨鬓①，偏是来无准。倦倚玉兰看月晕②，容易语低香近。

　　软风吹过窗纱③，心期便隔天涯。从此伤春伤别④，黄昏只对梨花。

　　【注解】

　　①风鬟雨鬓：形容妇女在外奔忙劳作时头发散乱的模样。后世代指女子。

　　②月晕：又叫“风圈”，月光被云层折射后在月亮四周形成的光圈。

　　③软风：轻柔的风。窗纱：窗户上安的铁纱、纱布等。

　　④伤春：因为春天的来到而觉得忧郁、苦闷。伤别：因分离而伤感。

　　【典评】

　　这首《清平乐》情真意切，描写了恋人想见却害怕相见的矛盾心理。“风鬟雨鬓”的本意是形容妇女在外奔忙劳作时头发蓬松的样子，但后世却更热衷于代指女子。

　　这首词中的女子经常不守时间，不能准时到达约定的地方。可纳兰在词中并未责怪她，“偏是来无准。”尽管女子时常迟到，可这并不影响词人对她的溺爱。回想起和她共度的那些快乐日子，纳兰就会轻声微笑。

　　“倦倚玉阑看月晕，容易语低香近。”记得从前约会时，你总是不能准时到来。曾经和你倚靠在栏杆上共同闲看月晕，依偎着说些悄悄话，情意浓浓，那缕缕体香更教人销魂。现在我们远隔天涯，就算还能再重逢，那机会也是遥不可及的。只能伶仃凄清，被无法入眠的冷夜煎熬着，那黄昏时纷扬的梨花更引起了心中的悲痛愁思。

　　美好的过去已经无法再重来，就像一阵轻柔的风，微微掠过脸颊就已不见。“软风吹过窗纱，心期便隔天涯。”和《清平乐》的上片相比较，下片的格调更显哀愁，因为追忆过美好的从前后，冰冷的现实更显悲痛。

　　以一句“从此伤春伤别，黄昏只对梨花。”收尾，人们有时已经预知了无法逆转的结果，可站在那时光的路口，还是想要去扭转乾坤。

　　清平乐 秋思

　　凉云万叶，断送清秋节①。寂寂绣屏香篆灭②，暗里朱颜消歇。

　　谁怜照影吹笙③，天涯芳草关情④。懊恼隔帘幽梦，半床花月纵横。

　　【注解】

　　①清秋节：清凉的秋季。

　　②香篆：篆香，形状似篆文。

　　③吹笙：比喻饮酒。宋张元干《浣溪沙》：“谚以窃尝为吹笙

　　④关情：动情，引起情思。

　　【典评】

　　“凉云万叶，断送清秋节。”开篇性灵而别致。初秋时分，云淡风清，晴空万里。又快要到了落叶时，当一切都归于尘土后，冬季就到了。秋是个过渡的季节，因此人们更容易感慨于岁月的匆匆而逝。

　　纳兰生性多情而敏感，所以清秋带给他的感受要比寻常人深厚。纳兰在这首《清平乐》里将秋思升华到了哀愁。看起来是写秋天为他带来了无尽的忧愁，实际上隐含着纳兰自身的情愁。

　　上片描写了伤秋的情思，下片则写了心中的孤寂之情。“谁怜照影吹笙，天涯芳草关情。”纳兰在这里效仿着古词中的“对影成三人”，可那孤独寂寞的时光实在难熬，就连纵情酒醉都无法驱走孤独，反倒更深了。纳兰也懂这样做无济于事，可又能怎么样呢？

　　“懊恼隔帘幽梦，半床花月纵横。”天涯芳草与他无关，那寂寥的夜色令他满腔懊恼，究竟为什么而黯然伤神，却如何说得明白。回首望去，那洒在床前的明月光，更为寂寥的内心添了几许悲愁。

　　清乎乐 弹琴峡题壁

　　泠泠彻夜①，谁是知音者？如梦前朝何处也，一曲边愁难写。

　　极天关塞云中，人随雁落西风。唤取红襟翠袖②，莫教泪洒英雄。

　　【注解】

　　①泠泠：清凉、凄清的样子。彻夜：整夜。

　　②唤取：呼唤。

　　【典评】

　　这首词抒发了词人羁旅塞外的苦役愁思，所以悲凄有加，柔情不够。“泠泠彻夜，谁是知音者？”纳兰在这首词中表达了一生最大的心愿，他希望遇到一位知音，但是茫茫天地间，谁会是他的知音呢？四周寒风猎猎作响，天地没有回音，让企盼知音的纳兰更加孤苦寂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