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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紧要关头(1)

  团部大礼堂内张灯结彩。我们三个人披红挂彩,打扮得像新郎官,我们三个人相互看看,彼此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真想程式化地说上几句类似于“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一点点工作,组织却给了我很多很多”这样的废话。

  大会议程一共有十二项,我也不知道一个庆功会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议程,除去第一项和最后一项是起立齐唱《团结就是力量》这首歌曲之外,另外的十项里只有一项对于我们三个才是有意义的,那就是有请我们三个人上台领奖。

  部队的奖励历来讲究的是精神奖励为主,物质奖励为辅。但这次老处男却下了狠心来放血,估计是因为我们三个人所在的特战队,是由他一手抓起来的缘故吧。团里大开以前奖励价值五十块钱的毛毯或者说价值十五块钱水杯的先河,决定给我们三个人一共奖励一万元现金!!

  一万元啊,我靠,要了俺的亲命了,不要说俺没有出息,俺可是穷人家的孩子,长到十五岁的时候还天天啃榆树皮吃呢。

  当然,在这一万块钱里我得四千,陈林和欧文明同学各得三千,道理很简单,我全身都挂了彩,而他们两个人一个人只伤了一条腿。按照市场价格来换算的话,一个身体肯定比一条腿要值钱,基于这种简单的理论,陈林和欧文明同学倒没有什么异议。

  会议的议程终于到了倒数第二项——请三名得奖人上台领奖!在气势恢宏的乐曲中,我们三个人昂首挺胸地走上台去。欧文明同学看着领导手里拿的支票眼都绿了,把手往身上猛蹭几下,便要去接支票。

  就在欧文明同学将接未接的一瞬间,整个礼堂竟然震动起来,顷刻间天崩地摧。慌乱之间只听老处男大声喊道:“地震了,快跑!”

  老处男这一嗓子不要紧,全团两千多名官兵朝着礼堂边侧的六个门同时往外涌去!关键时刻还得看老处男的,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拿一个哨来,嘟的一声响,刚才还闹哄哄的礼堂一下安静下来。

  老处男把脸一沉,声如雷震地说道:“每个门成三路往外跑!”当兵的就讲究军令如山倒。刚才每个门前杂乱无章的官兵,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换了队形,按照老处男团长的指示,成三路向外跑去。

  因为本书的读者有可能是没有当过兵的人,所以本书作者我有必要向大家解释一下为什么当兵的对哨声这么敏感。电视上喜欢说枪是士兵的第二生命什么什么的,其实那是扯淡,哨才是士兵的第二生命。因为部队讲究时间观念,从几点到几点做什么,都是规定好了的,时间一到就要吹哨。

  比如说起床、操课、午休、看新闻、冬天泡脚、夏天冲澡,一切的一切都是以哨声为准的,更别提什么紧急集合、执行突发性任务了。所以凡是当兵的都对哨声非常敏感。

  全团官兵一个不少,终于在礼堂被震塌以前全部撤离了出来,可是当我们走出礼堂门准备列队的时候,眼前的一切让我们大吃一惊,原来那雄伟的办公楼在哪里?战士的宿舍楼又在哪里?更重要的是我们那个特别特别洋气的特战队二层小楼呢?

  再往地上一看,原来它们都变成了瓦砾,五分钟前还是青山绿水的我们团,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只剩下一个残破的大礼堂。

  “看起来还是我们的命大啊。”欧文明同学见此情景感叹道,“只有礼堂安然无恙!”“什么啊,”我说道,“咱们的宿舍楼和办公大楼都是刚刚盖好的,这是明显的豆腐渣工程,你懂吗?”

  “就是,咱们这个礼堂别看破,那可是毛主席时代建起来的,那个时候的东西怎么可能说倒就倒呢?现在这帮王八蛋就知道赚钱,赚钱不要命啊!”陈林感叹道。

  嘟,嘟嘟嘟,哨音又起。“全团集合,清点人数!”老处男大声喊道。

  听到团长的指示后,各营连长开始清查本单位人员。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欧文明同学发牢骚道,“才三千块钱都把老天爷惊动了?”

  “没准是世界末日来临了呢,咱们这个地方怎么可能发生地震?”陈林说道。“没文化!你没有看过国家地震图啊,”我说道,“咱们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是地震活跃的地方!”

  各单位人员清查完毕,除了一名战士在猪圈喂猪期间被地震震得骨折之外,全团官兵竟无一伤亡,这绝对是个奇迹。那么地震怎么会把一个战士震骨折呢?我和你一样感觉到奇怪,于是,我曾专门就这个事情进行了明察暗访。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话说开庆功会的那天,适逢某连猪圈的饲养员给猪送早餐。可能是那天的猪知道要开庆功会的缘故,所以吃得格外欢,挤得几头个头小一点的猪根本没有下嘴的地方。部队的猪是用官兵吃剩下的饭菜喂养的,也就是说人吃得多的时候,猪就吃得少。

  适逢庆功会,人和猪的心情都挺好,都想多吃一点。所以饲养员便急了眼,嗖地一下跳进了猪圈,要打抱不平,抱起其中一只体型中等的猪就往猪槽边上移动,好让它有食吃。正当其将放未放之时,地震来了。

  这位非常敬业的饲养员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便被猪压在了身下,不但骨头折了,顺便还捡了个便宜——在惯性的作用下,他夺走了这头猪的初吻(后经调查研究证实该猪为雌性)。

  走到现在我们才发现我们已经彻底变成了瞎子,什么全球定位啊已经被埋进了不知道多深的地下。我们完全变成了聋子,因为所有的电话全部断线。我知道党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又到了,准备搂胳膊挽袖子重建自己的家园吧,我心里说。

  要说关键的时候还得看人家老处男的,往高处一站用最原始的通讯手段——吼——下命令道,所有部队全部在大操场集结待命!

  听到老处男的吼声我心里一阵笑,还大操场呢,早变成一片狼藉了,昔日平整的水泥地面早已经被挤压变形成各种形状,突起的突起,下陷的下陷,看着都让人难过。

  部队还是集结完毕了,老处男随即便下达了任务:兵分五路,一路奔袭至县城!特战队由他亲自带领担任先遣队。

  疾风知劲草,危难出英雄。这句话说得一点也不假,有谁能在此刻想到要去救几十里外的县城呢?全团只有老处男!这也是全团两千多个人,只有他一个人能当团长的原因。

  还有什么好说的?团长都光着膀子上了!冲吧,兄弟们!我们个个如下山猛虎般朝着县城一路狂奔。有谁能够想象,我们也是一群刚刚失去了家园的被许多人贱称为“穷当兵的”的年轻人?

  当我们真正冲出部队才发现,所谓的一路狂奔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罢了。狂奔?走路都困难!平时十七分钟就可以干完的五公里,我们走了一个小时愣是没有走完。

  而且我说的还是特战队员的速度,大部队已经被我们落得没有影儿啦。始终保持在最前的老处男一个劲儿地回头招呼我们快点快点再快点!

  指挥学院受训的抢险救灾课程告诉我们,地震发生后的七十二小时内是所谓的希望时间,一旦超过这个时间,人的各项生理指标都会耗尽。

  一想到这些,本来已经疲惫至极的我们,身上便仿佛有了无穷的力量。

  我不知道马克思怎么说的,反正看《西游记》的时候,如来佛祖好像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刚开始我还以为浮屠是杀猪来给救人的人来吃呢。

  后来我才明白,浮屠是塔,一级浮屠就是一层塔。你想救人一命胜造七层塔,那得给全国省多少砖瓦石灰啊。

  当我们到达县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当地已经成立了临时救灾指挥部。老处男去指挥部请领任务的时候,我看见那个地方领导叫爹的心都有了,那叫一个亲啊。如果我们没有猜错的话,我们应该是第一支到达县城的部队。军民鱼水情现在说起来才真正是合适的时候,更何况每年八一的时候,人家地方还给我们团慰问好几头猪呢。

  老处男真有老处男的优势,深一脚浅一脚地一路走来,他竟然看起来一点也不累,问题是可把我们这些小处男累坏了。

  欧文明同学看都没有看,朝着一个椭圆形的东西,一屁股便坐了下去。

  “趁受领任务前,我们还是先休息一下吧,看起来这次又是一场恶仗啊。”

  欧文明同学说道。

  我却心乱如麻一点说话的心思都没有,我的心里只想着小梁子不知道怎么样了,地震发生得这么突然,我连见她一面都没有。另外贞子和油条姑娘呢?难道欧文明同学和陈林不着急吗?绝对不可能,根据娶了媳妇忘了娘这个定理来推论,现在他们的心里肯定和我一样担心。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他们现在的轻松是故意装出来的。

  我边想边看着陈林和欧文明同学,如果这是我们成长所必须付出的代价,那这份代价是否过于沉重?“欧文明,你他妈的坐的是什么啊?”我正在心事重重的时候,陈林一下子蹦了起来,大声叫道。

  借着夕阳的余晖,我们三个人瞪大六只眼睛朝欧文明同学刚才坐的地方看过去,不看不要紧,我们三个人几乎全部要吐出来。刚才欧文明同学匆忙之间坐下的那个椭圆形的突出是一个人的屁股,而这个人的脑袋和四肢早已经被挤成了糨糊。

  看到此情此景,我们三个人不由得哇的一声,大吐起来。当我们吐完,抬起头来再仔细观察的时候才发现也许是刚才没有注意,也许是我们跑晕了头,原来我们所处的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空气中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声,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到处都是在用双手扒自己亲人的人们!

  在这一片似乎无边无际的废墟里,如果你仔细观察的话,你能发现一条露在外面的胳膊,或者是一个脚趾,或者是一个被挤变形的脑袋。

  我不想把我的小说写得过于血腥,道理很简单,因为这部小说的本身是个轻喜剧。可是抗震救灾是军人的职责所系,我又不得不写。

  看着眼前发生的惨状,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流下泪来,他们就在几个小时以前,还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可是如今却全部变成了包子馅,你能怪谁?怪谁都已经于事无补了,还是赶快扒人吧。想到这里,我便朝陈林和欧文明同学一招手,撅着屁股便扒了起来。

  我们刚刚弯下腰,老处男那边已经下达了命令,我们特战队被分往一个已经坍塌的学校。老处男脸色铁青地告诉我们说,地震的时候师生们正在上自习课,全校三百六十名师生,只有一个姓范的老师跑了出来,其他的至今仍下落不明。

  老处男边说边带领我们朝学校赶过来,我们到的地方哪里还有什么学校的影子?完全是一大堆混凝土垃圾!唯一能看出这个地方曾经是学校的标志,就是那些零星散落在四周已经零碎的课本。

  鲁迅说过,真正的处男敢于面对地震过后的学校。“扒!”老处男的命令直接而简单。“大家要时刻注意余震!”老处男提醒道,说完他派出了观察哨,一旦发生过于强烈的余震,观察哨就要对我们进行提醒。

  “用什么扒?”欧文明同学小声说道。“用手!”陈林的回答简洁明了。尸体被一具一具地抬出来,像在秋日里被割倒的谷个子,一个个地码放在离学校废墟不远的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上。

  如果你没有参加过抗震救灾,那么你永远也不会明白,在灾区发生了什么;如果你没有参加过抗震救灾,你永远也不会明白,当你到达那里目睹那里的惨状后,你的身体里会有一种巨大的无形力量在促使你不顾一切地去挽救那些尚有生存希望的已经奄奄一息的生灵。

  也许用一个个生命的死亡去洗礼一个个尚在人间苟活的灵魂是最残忍最彻底也是最决绝的方式!这是一幕活剧,你看着一颗颗流星从你眼前消失,想挽留他们,然而你却力不从心。

  整个灾区一片嘈杂,整个特战队却一片死寂!只有哗啦哗啦的用手拨弄瓦砾石块的声音。手早已经麻木,眼泪也早已经枯竭。

  忽然,一个微弱的小女孩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心传来:“救我,救我!”“快来人啊,这里有人还活着!”我大声喊道。陈林和欧文明同学率先跑了过来,鼓风机随即也被搬了过来!

  我们三个人像疯了一样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用手疯狂地掘进,三个人手指的白骨虽然早已经若隐若现,可是却收效甚微!

  “你不是有鬼点子多吗?快他妈的想个办法啊。”欧文明同学和陈林几乎同时说道。我用手狠狠地击打自己的头,我真的想把里面的脑浆子抠出来,为什么到了关键时候他妈的就不好使了呢?

  聪明的一休遇事总是喜欢在自己的脑袋上画圈,这并非全无道理,因为有一个主意从我的大脑中一闪而过。我一溜小跑到离开学校有一段距离的位置上,大概分析了一下刚才传出声音的地方,应该是在教学楼的一层,那么可不可以通过下水道进去呢?

  在这种情况下下水道还能不能通?估计十有八九通不了,但万一要是下水道仍然是通的呢?总比白白站在这里看着听着那个小女孩慢慢离我们而去好吧。

  打定主意,我便向老处男汇报了我的想法,这是没有办法的唯一的办法。如果等到大型机械从外边进来的话,至少也得十几个小时。时间就是生命!钻吧?

  陈林和欧文明同学把找到的另外一个鼓风机通进下水道,供给我充足的氧气。“马斌,要不我去吧。”陈林和欧文明同学异口同声道。我看了他们一眼道:“少废话,你们两个加在一起有我一个人聪明吗?闪开!”

  然后我看了一眼陈林和欧文明同学,一低头便钻进了“气味芬芳”的下水管道。在此之前,我看过一个报道,说是中国的下水道是全世界最细最小的下水道。你在看好莱坞电影的时候,会发现他们在上演警察抓土匪的镜头时,经常会出现在高大的下水道里。

  告诉你吧,这种下水道,在中国是没有的,要不然在你居住的城市,为什么每年都会把地下的下水道挖出来重新铺设呢?

  下水道里的脏东西倒不是很多,只能占到整个管道的五分之一。我心里想,幸亏这是一所小学校,小朋友们的排泄量要小得多,如果这是北大或者清华,那说不定此刻我早就被尿给淹死了或者被屎给呛死了。

  正当我暗自庆幸的时候,整个管道竟然动了起来。我靠,我心里骂道,余震!怎么办?进还是退?老处男要求我们如果遇到余震的话,得赶快从救援场地撤离,因为一般的余震时间都非常短,要等到余震过后再实施救援,只有先保存自己然后才能去救别人。

  退出去?不行!马斌是当兵的,吃的是老百姓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种的粮食,穿的是父老乡亲亲手织的衣,拿的是纳税人的钱。在没有战争的年代里,地震了,父老乡亲需要你了,你却掉头跑了?妈的,有这样当兵的吗?有这样做人的吗?

  我决定继续往前爬行,又一阵余震传来。这回彻底over了,想回都回不去了,因为我刚刚爬过的下水管道已经被彻底地完完全全地堵死了,包括连接鼓风机的管子也已经被砸得一分为二。

  我的心里竟然没有一点的紧张和恐惧,我相信每一个去过抗震救灾前线的人,都会对生与死产生质变的理解。因为我已经见到了太多的死亡,此时,我们只是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阻止死亡继续发生,哪怕是阻止一起也好。此时,恐惧已经和我绝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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