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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星期天早上,从威廉港发过来的北海地区天气预报基本上就是胡说八道。差五分六点的时候,暴风雨一直在肆虐,荷兰沿岸的天气要多坏有多坏,黑压压的惨云怒雨跟大海卷成了一片,交汇在天际线上。

  六点十五分太阳就升起来了。可是一直到九点三十分,能见度还是差得足以把英国皇家空军挡在家里。所以谁都没注意到一架孤零零来袭的蚊式轰炸机【英国二战时期服役的一款双引擎轰炸机】,也在情理之中。这架轰炸机从护航舰队的后面低空掠过,用炸弹掀开了第四和第五条近海运输船的甲板后,掉头又准备进行第二轮攻击。

  正在铺位上准备抽空小睡一个钟头的柯尼希一下子惊醒过来,奔向甲板梯口。他爬上甲板的时候,炮兵正忙着往20毫米双联高射加农炮跑。柯尼希三两步来到炮位坐好,手扳住了开火的手柄。

  蚊式轰炸机第二次飞掠的时候,他跟整个舰队的所有人一起边开火边跟着飞机的轨迹修正炮位。炸弹又倾泻到了另外一艘船的舰艏结构上。他没打中,这并不令人惊讶,因为这架飞机在以四百英里左右的时速穿梭于炮火之中。它左躲右闪,绕过空中处处升腾的黑烟,然后直冲天际,消失在灰蒙蒙的天空里。

  射击停止了,一艘护卫驱逐舰绕到第四艘近海运输船的位置,这艘运输船已经是浓烟滚滚了。柯尼希可以清楚地看见来回搬运水管的船员。

  他站起身,对负责高射加农炮的一等兵克朗茨说:“克朗茨,你们晚了五秒钟到位,你,还有你的手下。不一定哪一天,这种事情可能就会要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还用我再说什么吗?”

  众水兵支吾不成言,克朗茨碰了一下脚跟道:“上尉,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如果再发生一次,”柯尼希说,“三年前你干什么,就还干什么去。记住。”

  他走上舰桥,穆勒正在掌舵。他坐在地图桌旁边的椅子上,点了一根烟,手还在颤抖。

  “这是一匹孤狼啊。”穆勒说。

  柯尼希点点头:“像这种早晨,他们不会出动机群的。天气造成的损失太大。”

  “那个炮手的事,我很抱歉,”穆勒说,“没有理由可以找。我会跟克朗茨谈的。”

  “算了,他们一路上够受的了,需要休息一下。就这样吧。”

  这句话到底还是过于乐观了。从泽西到瑟堡又转到布伦的这段行程已经够受的了,极度恶劣的天气,偶尔还有八级强风。然而,从布伦出发的这段护航航线才是真正的地狱。

  虽然近海的水雷区域对于抵御英国皇家海军来说是个有效屏障,可是对于英国空军来说这什么也不是。穿越多佛尔海峡和接近敦刻尔克的时候,舰队遭遇了两次战斗轰炸机的低空扫射,损失了两艘船。

  一个年轻的水手端着两杯咖啡进来,放在桌子上。由于缺乏睡眠,柯尼希满眼都是眼屎,后背一直在痛。不过由于海军的一些不可外传的特权,咖啡都是真正的咖啡豆研磨出来的。一下子,他觉得自己又算是个人了。

  他转过头,发现穆勒侧着身子正在看他,略带焦虑:“好点了吗,上尉?”

  柯尼希笑了笑:“好多了,总是这样。”

  “你应该吃点儿什么。”

  “不了,你先吃吧,我来掌舵。”

  穆勒似乎还想争一句,柯尼希站起来道:“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埃利希。我想考虑一些问题。你明白吧?”

  “是的,上尉。”穆勒松开舵,不再赘言,走了出去。

  柯尼希又点着了一支烟,打开一扇舷窗,呼吸着略带咸味的新鲜空气。他们现在已经控制了第四条运输船上的火势,全舰队的十八艘船并不减速,阵形也保持完好。两艘驱逐舰和四艘武装渔船担当护航任务,短暂的战斗结束后再次围成圈子守住各自的位置。

  他突然很好奇,尽管腹中饥饿,疲劳不断,后背疼痛,还有估计已经让他减寿数年的压力——尽管如此,是不是自己其实很享受这种生活呢。战前,他是汉堡一家银行的实习出纳,而如今,大海就是他的生命。大海对于他来说就好比肉和水,甚至比任何女人都要重要。是战争的大环境给了他这些,可是战争毕竟不会长久。

  他低语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他妈可怎么办呢?”

  领头的驱逐舰这时开始转向了,舰桥上打起了通信灯。柯尼希探出舷窗对栏杆边上的报务长图森说:“他在说什么?”

  “鹿特丹到了,开始变换航线。再见,祝好运。”

  柯尼希说:“传信号‘多谢,祝贺你们又圆满完成了一次任务’。”

  图森打出了灯语,驱逐舰回复收到后,带着舰队转舵向着荷兰海岸驶去。柯尼希略微调整了一下航向,提了提速度。鱼雷艇劈开的海浪溅起在灰色的雨幕当中。突然他感到了某种带着忧郁的满足感,估计刚才的问题可以得到圆满解决了。毕竟,想到在朗茨伏尔特等着他的任务,他觉得很有可能自己根本活不到战争结束那一天。

  伯明翰的天气也没好到哪里去。冷风裹挟着急雨席卷城市,敲打在本?加瓦尔德家里的窗玻璃上。本?加瓦尔德住在扫尔特里地区【扫尔特里和后文的阿斯顿是伯明翰市的两个地名】,楼下是车棚。他穿着丝绸织成的长袍,脖子前边系了一条丝巾,一头乌黑的卷发梳理得仔仔细细,整个人看上去赏心悦目。鼻梁虽然断了,却增加了一些粗犷的美感。可是近看就没那么出色了,他那张傲气十足的胖脸上,挥霍放荡的恶果一览无余。

  还不仅仅是这样。今天早上他格外的烦躁,不光因为今天是星期天——他最恨的就是星期天。昨天晚上八点三十分,他的一桩地下小赌场生意,在阿斯顿一所很体面的房子里,竟然被伯明翰警察给端掉了。倒不是说他有身陷囹圄的危险——赌场有个傀儡老板,挣的就是这份儿背黑锅的钱。最严重的问题是,赌桌上的三千五百英镑被警察一扫而空。

  厨房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蕾丝长裙,一头刻意染过的金发十分凌乱,脸上全是红斑,眼睛似乎刚哭过,还肿着。她说:“加瓦尔德先生,能不能改成别的?”

  “改成别的?”他说,“瞧瞧,多他妈大方啊,就好像你已经做了很多似的。”

  说这话时他头都没有回。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一个骑着摩托车的人身上。这个人刚进了楼下的院子,把车挨着院子里的卡车立好。

  昨天晚上,这个女孩对于加瓦尔德提出的某种要求实在是没有办法办到。她眼泪花花地说:“对不起,加瓦尔德先生。”

  楼下的这个人穿过院子,消失了。加瓦尔德转身对姑娘说:“得了,穿上衣服,滚蛋。”她快要吓死了,惊惧得浑身发抖,怔怔地盯着他。这种征服的感觉妙不可言,甚至给他带来了一种****上的快感。他粗暴地扯住她的头发说:“那就记住,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明白没有?”

  女孩刚逃开,本的弟弟鲁本?加瓦尔德就开门走进来。他个子很小,看上去病恹恹的,一个肩膀稍稍比另一个高一些。但是苍白的脸上,那双黑眼珠一直在骨碌碌地到处瞄,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嫌恶地看着女孩消失在卧室里,说:“我觉得这不好,本。那种脏兮兮的小奶牛,你会得病的。”

  “他们发明青霉素不就是干这个的嘛。”加瓦尔德说,“对了,你来干什么?”

  “有个家伙想见你,他骑了一辆摩托车刚到。”

  “我看见了。他要干吗?”

  “没说。这种狗屁规矩都不懂的爱尔兰佬。”鲁本掏出半张五镑钞票,“让我把这个给你,还说你如果想要另外半张,就去找他。”

  加瓦尔德闻言不禁大笑。他从弟弟手里接过钞票,说:“我喜欢这种事儿。好吧,我一定要见见他。”他把钱凑到窗前端详,“好像是真币。”他转身,笑了笑,“我想知道他还有没有。鲁本,去找他。”

  鲁本出了门。加瓦尔德笑呵呵地走到橱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看起来,这个早晨应该不至于损失那么惨重了。而且似乎还很有意思。他靠着窗,拣了一张便椅坐下。

  门开了,鲁本带着德弗林走进房间。他浑身湿透,风雨衣上全是水。他摘下粗花呢的鸭舌帽,对着一只栽水仙花的中国瓷盆拧着水:“我的天呐。”

  “好啦,”加瓦尔德说,“我知道你们这些爱尔兰佬都是疯子,用不着到我这儿来现眼。叫什么名啊?”

  “墨菲,加瓦尔德先生。”德弗林说,“就是土豆。”

  “我相信。”加瓦尔德说,“上帝啊,赶紧把你那衣服脱了。你非毁了我的地毯不可。这可是真正的阿克明斯特手织地毯,这年头搞到一条这东西得花好大一笔钱呐。”

  德弗林把他那件还在滴水的风雨衣脱下来,递给鲁本。鲁本对此大为光火,但还是接了过来,搭在窗边一把椅子的靠背上。

  “好了,宝贝儿,”加瓦尔德说,“我时间有限,开门见山吧。”

  德弗林在外套上把手蹭干,掏出一包香烟来。“他们跟我说你在搞汽车生意,”他说,“这是你的众多产业之一。”

  “谁告诉你的?”

  “我打听到的。”

  “然后呢?”

  “我要一辆卡车。百福三吨型。要军用型的。”

  “就这些?”加瓦尔德脸上仍然带着笑,但眼里充满了警惕。

  “不止。我还要一辆吉普车,一套压缩机和喷枪,还有两加仑的军绿油漆。这两辆车都要有现役牌照。”

  加瓦尔德放声大笑:“你要干什么?独自开辟第二战场去?”

  德弗林从贴身衣袋里抽出一个大信封,递了过去:“这里有五百镑现金,这样你就知道我不是在浪费你的时间了。”

  加瓦尔德朝自己的弟弟点了点头。弟弟接过信封,打开,查验了一下里面的东西,然后说:“他说的是实话,本。这些也全都是崭新的五镑现钞。”

  他把钱递过去。加瓦尔德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扔在面前的咖啡桌上。他仰过身去说:“好吧,那就谈谈。你替谁办事?”

  “我。”德弗林说。

  一时间,加瓦尔德脸上露出了怀疑的神色,但他并没多问。“要搞这么些麻烦东西,你肯定有个好理由。是不是麻烦你讲一讲?”

  “我已经把需要都给你讲了,加瓦尔德先生。”德弗林说,“一辆百福三吨卡车、一辆吉普、一套压缩机,还有两加仑军绿的油漆。这么说吧,你要是不帮忙,我就找别人去。”

  鲁本怒道:“你他妈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想进来容易,想出去可没那么容易!”

  德弗林面若寒霜。他扭过头来看鲁本的时候,蓝眼睛似乎聚焦在老远的什么东西上,冰冷而又遥不可及。“是这样吗?”

  他伸手去拿那捆钞票,左手插在兜里,握住瓦尔特手枪的枪柄。加瓦尔德猛然伸手“砰”地拍住钞票,“开个价的话,”他低声道,“凑个整吧,一口价两千镑。”

  他挑衅地跟德弗林互相盯着。沉默了很长时间,德弗林笑了:“我打赌你年轻时候肯定是个吝啬鬼。”

  “现在我也是,伙计。”加瓦尔德攥起了拳头,“干这行的数我最吝啬。”

  “好吧,”德弗林说,“再搭五十加仑汽油,装在军用油桶里,就这个价钱了。”

  加瓦尔德伸出手:“成交。喝一杯庆祝一下吧。你喜欢什么?”

  “爱尔兰威士忌,不知道你有没有。最好是布什米尔牌子的。”

  “我什么都有,伙计。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他捏着手指说。鲁本犹豫着,脸上又怒又僵。加瓦尔德阴沉道:“拿布什米尔来,鲁本。”

  他弟弟走过去打开橱柜,露出十几个酒瓶子。“你可真会享受。”德弗林盯着说。

  “唯一的问题,”加瓦尔德从咖啡桌的盒子里取出一支雪茄,“东西你是想送到伯明翰还是哪里?”

  “放在A1公路接近彼得伯勒的什么地方就行了。”德弗林说。

  鲁本递给他一个杯子:“你还真挺挑三拣四的是不是?”

  加瓦尔德截断了话茬:“不,没问题。你知道诺曼克洛斯吧?就在A1路上离彼得伯勒五英里开外的地方。那里的路段旁边几英里,有个叫福格蒂的汽车修理行。眼下这个车行关了。”

  “我去找找。”德弗林说。

  “你希望什么时间交货?”

  “二十八号星期四,二十九号星期五。第一天晚上我来拿卡车、压缩机和军用汽油,第二天拿吉普车。”

  加瓦尔德微微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整个事情都是你一个人在办?”

  “正是。”

  “好吧,具体什么时间合适?”

  “天黑之后。就定在九点到九点半吧。”

  “钱呢?”

  “这五百镑你拿着。拿卡车的时候给你七百五十镑,吉普也是。另外这两辆汽车都要有运输许可证。”

  “小事一桩。”加瓦尔德说,“不过需要填用途和目的地。”

  “拿到许可证之后我自己填。”

  加瓦尔德缓缓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反正我是无所谓。好吧,就这么办。要再来一杯吗?”

  “不了,谢谢。”德弗林说,“还有别的地方要去。”

  他穿起湿乎乎的风雨衣,迅速系好扣子。加瓦尔德起身走到橱柜旁,把刚刚打开的布什米尔酒拎过来:“拿着吧,送你的,让你知道我没有恶意。”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有恶意,”德弗林说,“不过还是多谢了。送你点儿小东西当回报吧,”他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了另外一半五镑纸币,“这应该归你。”

  加瓦尔德接过,笑了笑:“你真是个魔鬼,知道吗,墨菲?”

  “以前就有人这么说了。”

  “好吧,二十八号在诺曼克洛斯见。鲁本,送客。注意点儿态度。”

  鲁本忿忿地走到门口,拉开门出去了。德弗林跟在他后边,不过加瓦尔德刚坐下的时候他转回身来:“还有件事,加瓦尔德先生。”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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