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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恰是星期五上午的十一点十五分,正在巡察班组突击科目作战训练情况的哈里?凯恩接到命令,要他火速找沙夫托报到。他走到指挥部的外间办公室的时候,却见一片纷乱。办事员们目色惶惶然,加维军士长则一边焦虑地抽烟,一边走来走去。

  “出什么事儿了?”凯恩问道。

  “谁知道呢,少校。我只知道十五分钟之前他从总部收到了一份调遣令,然后就大发脾气,把小琼斯给踢出了办公室,是真的‘踢’出去的。”

  凯恩敲门进去。沙夫托正站在窗前,一手拎着马鞭,另一手端着酒杯。他怒气冲冲地回头正要发作,见到来人表情却变了:“啊,是你啊,哈里。”

  “怎么了,长官?”

  “没什么。只不过是那些联合行动指挥部里高高在上的混蛋们一直想把我给整走,如今终于成功了。下周末我们在这里的安排结束之后,我就把指挥权交接给萨姆?威廉姆斯。”

  “那你怎么办,长官?”

  “我回国去。安排我当班宁堡【美国陆军的训练基地,美国陆军装甲兵学校、步兵学校和游骑兵学校均驻在此地】方面的作战训练部主任。”

  他一脚把废纸篓踹到了屋子另一头。凯恩说:“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吗,长官?”

  沙夫托暴怒地转过身。“办法?”他抓起命令文件甩到了凯恩的鼻子底下,“看到上面的签名了吗?是艾森豪威尔本人啊!”他把文件狠狠地揉成纸团掷开。“告诉你吧,凯恩,他从来没参加过任何行动。自从参军以来他一次行动都没真正参加过。”

  霍布斯角,德弗林正躺在床上往小本子里写东西。雨下得很大,蔼蔼的浓雾漫布在沼泽上,就像给它罩上了一层潮乎乎的裹尸布。门开了,莫莉穿着德弗林的风雨衣走了进来,把手中的托盘放在床头的桌子上。

  “给你,主上。有茶和面包,两个煮鸡蛋,按你要求的煮了四分半钟。还有奶酪三明治。”

  德弗林停住笔,赞许地看了一眼盘子里的东西:“以后也照这个来吧,我可以勉勉强强一直用你。”

  她脱掉了风雨衣,里边只剩内裤和胸罩。她从床边拿过毛衣套在头上,说:“我得走了。我跟妈妈说了要回去吃午饭的。”

  他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她捡起了小本子。“这是什么?”她翻开来看,“诗吗?”

  他笑了:“就某些问题的若干观点。”

  “你写的?”她说着,脸上泛出了好奇的神色。她翻到了他上午刚刚写完的那个地方。“并不可以知晓我的足迹,我那曾经黄昏之后的丛林。”她抬起头看着他,“真美呀,利亚姆。”

  “我知道,”他说,“你不是也一直跟我说嘛,我是个可爱的人儿呢。”

  “告诉你吧,我要吃了你。”她扑倒在他的怀里,忘情地亲吻着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今天是十一月五号,我们却连堆篝火都点不了【11月5日是英国传统节日“篝火节”,又称“盖伊?福克斯之夜”,是一六〇五年时为了庆祝盖伊?福克斯针对英王詹姆斯一世的爆炸暗杀计划被破坏而立法确定的感恩性节日。这一天习惯上要放焰火、点篝火来庆祝】,都是阿道夫?希特勒那个老家伙搞的鬼。”

  “还要篝火,丢人不丢人啊。”他戏道。

  “你管不着。”她把自己蜷成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一条腿跨在他身上,“我晚上再过来,给你做晚饭,然后就我们两个人点一堆小小的篝火。”

  “不行的。”他说,“我晚上不在。”

  她失望道:“又有事吗?”

  他轻轻地亲了她一下,说:“你可是答应过的。”

  “好吧,”她说,“没关系。那早上我再来找你。”

  “不,我可能明天下午才会回来。你不用过来,我会找你的——好不好?”

  她不情不愿地点头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那就好。”

  他亲了她。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车喇叭的声音。莫莉快步跑到窗边,又慌慌张张地跑回来抓起自己的工装外裤:“老天啊,是格雷女士。”

  “这才叫名副其实的光着屁股叫人逮着。”德弗林大笑道。

  他穿上毛衣。莫莉拿上了外衣:“我走了,明天见,宝贝儿。这个我能带走吗?我想好好看一看。”

  她把他写诗的小本子捧在手里。“上帝啊,我非好好罚你不可。”他说。

  她狠狠地亲了他一下,他跟她一道走出去,为她打开后门,然后停住脚步看着她穿过芦苇丛跑上了堤坝。他知道,事情应该就这样告终了。“啊,”他喃喃道,“这样对她来说最好。”

  他转身开门,乔安娜?格雷已经敲了半天门了。她冷冰冰地打量着他把衬衫塞进裤子里。“就在刚才我在堤坝路上看见莫莉了。”她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你真的应该为自己感到羞愧。”

  “我知道。”他跟着她走进起居室,“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坏胚子。啊,今天是大日子。我觉得有必要来一口酒。一起来吗?”

  “杯子里倒上四分之一英寸,不要多。”她严肃道。

  他取来布什米尔威士忌还有两只杯子,分别斟好,“共和国万岁!”他对她说,“爱尔兰也是共和国,南非也是共和国。话说回来,情况怎么样了?”

  “昨天晚上我按照要求调整到了新的波长,直接跟朗茨伏尔特方面通讯。拉德尔本人已经在那边了。”

  “还是照计划来吗?”德弗林说,“天气这样也不变?”

  她的眼里闪着光:“就算天塌地陷,施泰因纳和他的部下也会在一点左右抵达的。”

  施泰因纳正在他的指挥部给突击小队训话。在场的只有马克斯?拉德尔是唯一不直接参与空降行动的人,就连戈李克也被排除在外了。众人全都围在地图桌前站好,人群中弥漫着一种躁动的气氛。施泰因纳在窗前跟拉德尔低声交谈了一阵之后,转过身来面对着大家。他指了指格尔哈特?克鲁格做的那个模型,还有照片和地图。

  “好了,各位都知道我们要去什么地方。过去的几周里,我们的训练目的就是熟悉当地的一草一木。但是到了这个地方我们要做什么,这个你们还不知道。”

  他话音一顿,向着每一张面孔挨个看过去。紧张、期待,甚至连早就知晓内情的普莱斯顿,此刻也似乎被这戏剧性的一刻给吸引住了。

  于是施泰因纳言无不尽。

  尽管身在老远以外的飞机库里,皮特?戈李克还是能够听到众人齐吼的声音。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啊,这又是怎么了?”波姆勒问道。

  “别问我。”戈李克阴沉沉地说,“这儿谁都一个字也不说。”他积怒难耐道,“既然觉得我们够资格豁出命送他们飞过去,那最起码也应该让我们明明白白吧。”

  “如果真那么重要的话,”波姆勒说,“我觉得我可能还是不知道的好。我去检查一下雷达设备。”

  他爬上了飞机。戈李克点着一支烟,向外退了两步,再次审视着这架达科塔运输机。维特中士漂漂亮亮地做好了英国皇家空军的圆形标识涂装。他转过身,看到那辆越野车沿着跑道朝他开过来。开车的是李特尔?诺依曼,施泰因纳坐在副驾驶位上,后面是拉德尔。贴着他一两码,车子停了下来。没人下车。

  施泰因纳说:“你好像对生活不怎么满意嘛,皮特。”

  “我干吗要满意?”戈李克说,“整整一个月了,我一直在这个破地方,没日没夜地忙活这架飞机。可到底为了什么?”他又朝着雾气、雨水和整个天空比划着,“这种破天气,根本连起飞都别想。”

  “噢,我们对像你这种天赋异禀的人十分有信心,你一定能克服这些。”

  车上众人起身走了下来时,李特尔格外地忍俊不禁。“我说,到底怎么啦?”戈李克穷形恶相道,“什么毛病这是?”

  “其实,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这个又倔又可怜的王八蛋,”拉德尔说,“我很荣幸地告知你,你刚刚获得了一枚骑士十字勋章。”

  戈李克瞠目结舌地瞪着他,施泰因纳却打趣道:“这下你看,亲爱的皮特,你到底还是要去卡琳庄园度周末了吧。”

  柯尼希、施泰因纳和拉德尔俯身看着桌子上的海图,穆勒上士和众人拉开了一段距离站着,但是把他们的话语听得毫无遗漏。

  这位年轻的海军上尉开口道:“四个月前在赫布里底群岛【英国地名】,有一艘英国的武装渔船被我们的U型潜艇用鱼雷击沉了。潜艇指挥官是我的一个老朋友,霍斯特?温格尔。渔船只有十五个水手,全都成了俘虏。他们运气不好,没来得及销毁文件,其中就有一些海图很有意思,都是关于英国沿岸的水雷区的。”

  “这个船长运气不错啊。”施泰因纳说。

  “按照威廉港方面最新送来的这些海图来看,我们运气也不错,上校。你看,这儿,沃什湾以东沿着海岸线一带,看到这些为了保护沿海航线布设的水雷带了吗?有一条通路,标示得很清楚。英国海军这是留下给自己用的,但是我们布防在鹿特丹外线的第八鱼雷艇队已经利用这条线好一阵子了,相当安全。实际上,只要导航精度足够,我们完全可以从这条路上全速前进。”

  “看起来,这样的话,这个水雷区反倒可以给你提供相当程度上的保护。”拉德尔说。

  “正是如此,中校。”

  “霍布斯角的河口一带怎么办?”

  “自然有些麻烦,不过我和穆勒已经把海军指挥部的海图研究得烂熟于心了。每一处水深测量、每一处沙丘,都清楚得很。记住,要是接应时间是十点的话,我们就趁着涨潮摸进去。”

  “你估计整个航程需要八个小时,意思是说你们几点得动身?一点吗?”

  “对,因为还要预留出一些时间作为接应的提前量。当然啦,你也知道,这是一艘很独特的船。如果需要的话,它能在七个小时之内就到位。只不过我需要考虑安全问题而已。”

  “这样最好。”拉德尔说,“因为我和施泰因纳中校决定调整一下关于你的命令。我要求你在海岬沿岸做好九点和十点之间随时能够接应突击小队的准备。最终的确认命令会由德弗林通过S型手台给你下达。他来给你做陆上引导。”

  “遵命,中校。”

  “夜色掩护下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危险,”施泰因纳笑着说,“毕竟这是英国船呐。”

  柯尼希笑了,打开海图桌下面的小柜子,拿出一面英国海军的舰艏旗:“而且我们挂的还是这个,别忘了。”

  拉德尔点点头:“一旦出发,就进入无线电静默。没有收到德弗林的呼叫之前不得有违。你知道呼叫代号吧?”

  “当然,中校。”

  柯尼希十分恭敬,拉德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是啊,我明白,对你来说,我只是个神经过敏的老头儿。明天下午你走之前我会找你的。现在你应该跟施泰因纳中校说再会了。”

  施泰因纳与二人握着手:“看在上帝的份儿上,眼下我还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柯尼希向他敬了一个标准的海军礼:“那处海滩上见,中校,一言为定。”

  施泰因纳苦笑道:“那就但愿吧。”他转身跟着拉德尔走了出去。

  他们沿着沙滩码头朝越野车走的路上,拉德尔问:“那么,会见效吗,库特?”

  这个时候,魏尔纳?布里格尔和格尔哈特?克鲁格恰好从沙丘上走了过来。他们都穿着雨披,布里格尔的蔡司望远镜还挂在胸前。

  “试试他们吧。”施泰因纳说着,用英语大喊道,“列兵库尼茨基!列兵莫恰尔!【均为波兰人的名字】过来!”布里格尔和克鲁格毫不犹豫就小跑过来。施泰因纳静静地打量着二人,继续用英语发问道:“我是谁?”

  “霍华德?卡特尔中校,负责指挥英国特种空勤团波兰独立伞降中队。”布里格尔立即用流利的英语答道。

  拉德尔转身对施泰因纳笑着说道:“真是令人佩服。”

  施泰因纳说:“你们在干什么?”

  “勃兰特军士长,”布里格尔开口,旋即改了口,“克鲁切克军士长让我们放松一下。”他又犹豫着用德语补了一句,“我们在找角百灵,中校。”

  “角百灵?”施泰因纳奇道。

  “是的,很容易认出来的。它们的面部和喉部有黑黄相间的条状图案。”

  施泰因纳闻言放声大笑:“亲爱的马克斯啊,你听见了吗?他们在找角百灵。我们怎么可能会失败呢?”

  然而,事情似乎注定了没那么顺心。入夜时分,浓雾仍然覆盖了西欧大部地区。在朗茨伏尔特,戈李克从六点钟就开始一直在检视跑道情况,然而不仅大雨倾盆,雾也始终不曾消散半分。

  “发现了吗,没有风。”八点钟的时候,他对施泰因纳和拉德尔说,“可是要想把这些讨厌的雾给吹开,我们需要的就是这个。我们需要一场大风。”

  北海彼岸的诺福克,情况也并不好多少。乔安娜?格雷坐在屋子阁楼上的秘密隔间里,身旁是无线电发报机,戴着耳机,忙里偷闲地在读一本维里克借给她的书。在这本书里,温斯顿?丘吉尔讲述了布尔战争期间自己从战俘营中逃出生天的经历。的确很生动。她无比尴尬地感觉到了自己的钦佩之情。

  霍布斯角的德弗林此刻跟戈李克一样,不停地察看着天气情况。但是情况毫无改观,雾气仍然浓得化不开。十点钟的时候,他今天晚上第四次走上了堤坝,来到海滩,天气仍是一如既往。

  他把手电筒的光柱刺向阴暗的天空,又摇摇头,喃喃道:“这种晚上最适合下黑手,可惜了。”

  很显然,事情似乎已经力不可为了,朗茨伏尔特方面也是一样。“你是想说没有办法起飞吗?”当戈李克再次检视完天气返回飞机库里时,拉德尔问道。

  “这个倒是没问题,”戈李克说,“我可以盲起飞。这么平坦的郊外地区倒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麻烦的地方在那一边。我不能让他们跳伞之后就听天由命。可是我们可能会离陆地整整一英里远。我得看得见目标才行,哪怕大致能看到也行。”

  波姆勒打开了机库大门上的一扇耳门,向里面窥视着:“上尉。”

  戈李克走到他旁边:“怎么?”

  “您自己来看吧。”

  戈李克迈步来到门外。波姆勒已经打开了室外的灯。尽管晦暗不明,戈李克却可以看出雾气绞成了奇形怪状的湍流。他的面颊上凛凛地感觉到了什么。“风!”他说,“上帝啊,起风了!”

  突然,浓雾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有那么一会儿他简直都看得到农庄了。虽然模糊,但是确实能看见了。“出发吗?”波姆勒问道。

  “出发,”戈李克说,“刻不容缓。”说着他返身回去,告诉了施泰因纳和拉德尔。

  二十分钟以后,十一点整,乔安娜?格雷猛地直起了身子,因为她的耳机里传来了吱吱啦啦的声音。她放下书,拿来一支铅笔,动笔记录。消息很短,顷刻就译出来了。她坐着凝视着译文,一瞬间恍然不能自已,少顷,她发出了收信确认电。

  她快步走下楼梯,从门后摘下羊皮大衣。爱犬仍然跟在她后面。“帕奇,不行,这次不行。”她说。

  雾霭沉沉,她必须小心驾驶。二十分钟以后,她来到了霍布斯角的院子里。听到车的声音时,德弗林正在拼装武器。他连忙取过毛瑟手枪,来到走廊。

  “是我,利亚姆。”她叫道。

  他把门打开,她闪身进来。“怎么了?”

  “朗茨伏尔特刚刚来电,十一点整。”她说,“鹰已起飞。”

  他盯着她,大感讶异道:“他们一定是疯了。这海滩上的雾浓得跟豌豆汤一样。”

  “我刚才从堤坝路上过来的时候,感觉雾气似乎散了一点儿了。”

  他几步走过去打开大门,过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却满是兴奋:“海风来了,虽然现在很小,但是会越来越大的。”

  “你觉得风会不会持续一阵子?”她问道。

  “谁知道呢。”已经组装好的斯登冲锋枪正躺在桌子上。他取来递给她,说,“知道怎么用吧?”

  “当然。”

  他抓起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甩到背后,说:“那就好,我们行动吧。有事情要忙了。如果你的表准的话,四十分钟之后他们就飞到海滩这边来了。”来到走廊时,他突然恣肆地大笑道,“我的上帝啊,不得不说,他们是认真的。”

  他拉开门,二人消失在雾色之中。

  “我要是你,就闭上眼睛。”戈李克透过发动机空转的轰鸣声,兴致高涨地对波姆勒说。他正在进行起飞之前最后一次检查,“这一次绝对让你头发都竖起来。”

  标示起飞跑道的照明弹打出来了,却仅能看到面前的一小段。能见度仍然仅仅四五十码远。他们身后的门打开了,施泰因纳把脑袋探进了驾驶舱。

  “后面的所有东西都扣紧了吧?”戈李克问他。

  “所有的东西和所有的人都好了。你一就绪,我们就都就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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