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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哈里?凯恩正在梅尔瑟姆农庄后面的林子里指导一堂野战战术课,突然接到命令,要他紧急整队找沙夫托报到。凯恩安排了德克萨斯的沃思堡来的赫斯勒中士带队跟上,自己先走一步。

  他到达时,在庄园各处分组训练的其他所有小组也纷纷来集结了。他听见庄园后面马棚的车库里,发动机的轰鸣此起彼伏。几辆吉普车拐进了房前的砂石路面上,并排停下。

  乘员们在检查机枪和其他装备。领头的车里跳下一个军官,是个上尉,叫马洛里。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这是要干吗?”凯恩问道。

  “我也一点儿头绪都没有。”马洛里说,“我收到命令,就跟着他们过来了。不过我知道,他要立即见到你。”他咧咧嘴,“是要开辟第二战场了吧。”

  凯恩快步跑上台阶。外间办公室此刻已经是沸反盈天。加维军士长在沙夫托的门外走来走去,忧心忡忡地嘬着烟。而凯恩一进来,他的脸色马上好了。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凯恩问道,“命令我们开拔了?”

  “别问我,少校。我只知道,你的那位女性朋友大概十五分钟之前失魂落魄地跑过来。然后就成这个天翻地覆的样子了。”

  凯恩打开门走进去。沙夫托穿着马裤和长靴,正背对他站在桌边。他侧身过来的时候,凯恩看见他正在给那把珍珠握柄的柯尔特手枪上子弹。这种事情简直闻所未闻。他似乎就要噼里啪啦地放电火花了,他的眼睛亮得像要着了火,他的脸色由于激动过度而无比苍白。

  “速战速决,少校,这是我提的要求。”

  说着他抓起枪套和背带。凯恩问:“怎么回事,长官?维里克小姐呢?”

  “在我的卧室。严重休克,刚刚服了镇静剂。”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她的头部侧面中了一枪。”沙夫托利落地系好武装带,把枪套调低到右臀侧面,“而开枪的呢,则是她哥哥的朋友,格雷女士。你自己问她吧,不过我只能给你三分钟。”

  凯恩打开卧室的门,沙夫托也跟了进去。窗帘拉上了一半,帕梅拉躺在床上,毯子一直盖到她的下巴。她的脸全无血色,病恹恹的,头上扎着绷带,还隐隐渗出了血渍来。

  凯恩走了过去,她睁开眼,怔怔地望着他:“哈里?”

  “没事了。”他挨着床边坐下。

  “不,听我说。”她扯着他的袖子,强自坐起身来。她说话时,声音又轻又虚弱,“三点半的时候,丘吉尔先生会跟亨利?威洛比爵士一起从金斯林到斯塔德利庄园去。他们会从****辛厄姆方向过来。你必须得拦住他。”

  “为什么呢?”凯恩温柔地问道。

  “因为如果你不拦住他们的话,施泰因纳中校的人就会绑架他。他们现在就在村子里等着呢。所有人都被赶到教堂里当人质了。”

  “施泰因纳?”

  “就是骗你说自己叫卡特尔中校的那个,还有他的手下。哈里,他们不是波兰人,他们是德国的空降兵。”

  “可是,帕梅拉,”凯恩说,“我亲眼见过卡特尔,他的英语跟你我说得一样地道。”

  “不对,他的母亲是美国人,他在伦敦上的学。明白没有?这样就解释通了。”她的语气又急又怒,“我在教堂偷听到了施泰因纳跟我哥哥说话。我跟莫莉?普莱尔藏在一起,逃出来之后就分开了。我跑到乔安娜的家里去,结果她竟然也是一伙儿的。她朝我开了一枪,我——我把她锁在地窖里了。”她深深蹙起眉头,努力说下去,“然后我开着她的车跑到这里来了。”

  她一直紧绷的弦在这一刻终于松弛下来。似乎她之前完全是在靠着意志力强撑,而如今再不必了。她靠回枕头上,合上双眼。凯恩说:“可你是怎么从教堂逃出来的呢,帕梅拉?”

  她睁开眼,迷茫地望着他:“教堂?噢,就是——就是从老路上出来的啊。”她的声音渐渐微不可闻,“然后我去了乔安娜?格雷家,然后她开枪打了我,”她再次合上双眼,“我太累了,哈里。”

  凯恩站起身,沙夫托把他引到另外一间屋子里。他对着镜子正了正船形帽:“你怎么想?我看就从那个叫格雷的女人下手,这个有史以来最臭的臭婊子。”

  “我们都通知哪些方面了?首先得通知战时办公室、东英吉利总指挥部,还有??”

  沙夫托打断他道:“你知不知道,就为了让这些成天坐在办公室里的参谋老爷搞清楚状况,我打了多长时间的电话?”他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不行,上帝作证,我非去亲手宰了这些德国佬不可。现在就动手,人手我也不缺。‘行动就在今天!’”他朗声大笑,“这是丘吉尔的座右铭。不得不说,这句话还真是应景啊。”

  凯恩一清二楚。对沙夫托来说,这真可谓天赐良机。不仅是拯救他的事业,更是成就他的事业。那可是救了丘吉尔呐。这场大功一定会彪炳千古。要是这样的功劳拿下来,五角大楼还不给他一颗将星的话,人民非暴动不可。

  “长官,是这样,”凯恩硬着头皮说,“如果帕梅拉说的是真的,这可绝对是个最烫手的山芋。如果您能听我一句劝的话,英国方面的战时办公室会承您及时通报的情的??”

  沙夫托的拳头再次砸上桌子。“你脑子有毛病吗?要是他们低估了那帮盖世太保怎么办?”他焦躁地走向窗边,很快又转身回来,像个犯了错的学生一样内疚地笑笑,“对不起,哈里。这么想确实没必要。你说得对。”

  “没关系,长官。我们该怎么办?”

  沙夫托看看表:“四点十五分。这样的话首相肯定已经离这里不远了。我们知道他从哪条路上过来。我觉得这样比较好,你搭辆吉普车过去,拦住他们。按照那个姑娘所说的,你应该能在****辛厄姆这边把他们拦下来。”

  “我同意,长官。至少在这边我们可以保证他们十二分的安全。”

  “正是如此。”沙夫托坐到桌后,拿起电话,“去吧,带上加维。”

  “是,上校。”

  凯恩拉开门,听见沙夫托在说:“给我接东英吉利战区的将官,让他本人接电话——别人谁也不行。”

  门刚一关上,沙夫托的食指就松开了电话的叉簧。接线员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上校,要拨电话吗?”

  “是的,让马洛里上尉马上来见我。”

  四十五秒钟之后马洛里就到了:“您找我吗,上校?”

  “是的。五分钟,调四十个人来,分成八辆吉普车。”

  “遵命,长官。”马洛里踌躇着,还是触碰了那个最严格的禁忌,“我可以问一下上校的意图吗?”

  “嗯,这么说吧,”沙夫托说,“你今晚如果没死,就是少校了。”

  马洛里走出门去。他的心怦怦直跳。沙夫托打开墙角的橱柜,取出一瓶波旁威士忌,斟了半杯。雨打在窗上,他伫立饮酒,怡然自得。二十四小时之内,他可能就是全美国最为家喻户晓的人物了。他的时代来临了,对此他自信十足。

  三分钟后他走出门,吉普车已经列队完毕,人员均已登车。马洛里站在前排,正跟整个部队里最为年轻的军官查默斯少尉交谈。沙夫托走到台阶上停住脚步,众人顷刻立正站好。

  “你们都在好奇这是要干吗。我来告诉你们。有个叫斯塔德利的村子,离这里大概八英里。地图上可以看得很清楚。你们当中大部分人应该已经知道了,温斯顿?丘吉尔今天要视察金斯林附近的一个英国皇家空军基地。但是你们不知道的是,他今天晚上会在斯塔德利庄园下榻。妙处就在这里。斯塔德利村眼下有十六个人,英国特种空勤团波兰独立伞降中队的,正在训练。红色贝雷帽、迷彩制服,你们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有人笑出声来。沙夫托静静地等着,直到大家全都重新安静下来才继续说道,“公布一个消息,这些人都是德国佬。他们是德国空降兵,来这儿绑架丘吉尔。我们去宰了他们。”众人鸦雀无声。他缓缓点头道,“各位,我可以给你们一个保证,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到了明天,你们的名字就会从加利福尼亚一直传到缅因去。好,现在出发。”

  发动机纷纷开始轰鸣,一片人声鼎沸。沙夫托走下台阶,对马洛里说:“让他们务必在路上把地图熟悉一遍。到了目的地就没有任务简报的时间了。”马洛里匆匆跑开,沙夫托转过来对查默斯说:“守住这里,孩子,等着凯恩少校回来。”他拍拍查默斯的肩膀,“别满脸沮丧的,他会把丘吉尔先生带到这儿来的。就用这座公馆招待他。”他跳上最前头的吉普车,朝司机点点头:“好了,出发。”

  汽车咆哮着冲到路上。卫兵急忙拉开大门,车队拐上公路。开了几百码远,沙夫托示意车队稍等,然后吩咐司机找到最近的电话线杆停下。他对后座上的赫斯勒中士说:“把那把汤姆森冲锋枪给我。”

  赫斯勒把枪递给他。沙夫托拉开枪栓,瞄准,然后朝架起电话线的立柱一通扫射,把杆子顶端架线的十字撑打了个稀烂。电话线断成了两截,在空中晃荡着。

  沙夫托把枪还给赫斯勒:“我猜,这样的话暂时不会有未经许可的电话打进来了。”他敲着车身大叫道,“我们上!上!上!上!”

  加维发疯一样的开车,沿着狭窄的乡村小路飞驰而过,这种速度已经根本无法注意路况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差点儿追丢目标,他们将将要从岔道拐上****辛厄姆的公路时,小型的护送车队恰好从路上一闪而过。两个骑摩托车的宪兵在前面开道,中间是两辆亨伯豪华轿车,后面又是两个宪兵押队。

  “就是他!”凯恩叫道。

  吉普车一个甩尾冲上了主路。加维拼命踩死了油门。眼看要追上车队了,车子呼啸着赶上来。后面的两个宪兵扭头看到了他们,于是其中一人挥手示意,让他们退下去。

  凯恩说道:“中尉,追上他们,超过去。如果没法儿拦下他们,我授权你去撞前车。”

  迪克斯特?加维咧嘴乐道:“少校,我可告诉你,这事儿要是出了岔子,我们搞不好明天就得去莱文沃思堡【美国军事惩戒营,即美军的军事监狱所在地】过下半辈子啦。”

  他突然把车头转向右边,超过了摩托骑警,又追上后面一辆亨伯轿车。为了隐秘起见,车窗前拉上了窗帘,凯恩没法看清坐在后面的究竟是何许人也。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司机警惕地盯着路边,坐在副驾驶席上的灰衣人拔出了左轮手枪。

  “看看另一辆。”凯恩命令道,加维又追上前面的轿车,猛按喇叭。

  车里有四个人,两个穿军装的都是上校,其中一个还戴着参谋官的红色领花。另外一个十足戒备地转过头来。凯恩发现这人竟然是亨利?威洛比爵士。二人立刻认出了对方,凯恩于是对加维喊道:“好了,在前面停下,我想他们现在肯停车了。”

  加维踩下油门,超过车队最前方的宪兵。他们的后边响了三下车喇叭声,显然是某种事先约定好的信号。凯恩扭头看过去,发现他们已经停在路边。加维刹住车,凯恩跳下去就往回跑。

  不等他继续靠近,宪兵们就抄起斯登冲锋枪瞄准了他。灰衣人估计是首相的私人保镖,他已经从后面的车里钻出来,手里握着枪。

  戴着红领花的参谋官从前面的车走了下来。身穿地方志愿军制服的亨利?威洛比爵士紧随其后。“凯恩少校,”亨利爵士不明所以地问道,“您这是到底来干吗呢?”

  参谋中校简练道:“我叫科克伦,东英吉利战区总指挥部参谋长。您有何贵干?”

  “首相不能去斯塔德利庄园,”凯恩说,“村子被一伙儿德国空降兵占领了,还有??”

  “老天爷啊,”亨利爵士打断他道,“我可没听说,简直是胡说八道嘛??”

  科克伦一摆手制止了他:“您有什么根据吗?”

  “全知全能的上帝啊,”凯恩吼道,“他们来绑架丘吉尔,这跟斯科尔策尼空降救走墨索里尼是一样的,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怎么才能说服你们啊?就没有人听我说话吗?”

  一个声音,一个他熟悉无比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我在听,年轻人。说说怎么回事。”

  哈里?凯恩慢慢转过身,斜靠在车后座的窗玻璃上,终于亲眼看见了这位大人物。

  施泰因纳来到霍布斯角的小屋,发现门上了锁。他绕到谷仓里去,这里也没有那个爱尔兰人的踪迹。布里格尔大叫道:“中校,他来了。”

  德弗林骑着摩托一路穿过阡陌交错的堤坝小路。他拐进院子,支好车,推起风镜:“有点儿太明目张胆了啊,中校。”

  施泰因纳拽着他的胳膊来到墙角,三言两语把眼下的情况讲了。“就是这样,”交待完之后他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你确认你妈妈不是爱尔兰人?”

  “我妈妈的妈妈才是。”

  德弗林点点头。“我就知道。没准儿我们还有机会脱身。”他笑了笑,“不过我很清楚,过了今天晚上九点,我就要后悔一辈子喽。”

  施泰因纳跳上吉普车,对克鲁格点点头。“保持联系。”

  路另一边山坡上的林子里,莫莉站在马儿旁边,看着德弗林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她本来想当面质问他的,她本来还心存最后一丝侥幸,希望是自己搞错了。但是看到吉普车上的施泰因纳和两个部下,真相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斯塔德利村半英里外,沙夫托挥手示意队伍停下,命令道:“没时间可以浪费了。我们要狠狠地打,打他们个出其不意。马洛里上尉,你带三辆车、十五个人,按照地图标出的小路穿过田地到村子东边。成弧形散开,堵在磨坊北边的斯塔德利庄园路上。赫斯勒中士,我们一到村口,你就下车,带十二个人徒步前进,从豪克斯树林里这条陷下去的小路包抄教堂。剩下的人跟我走,我们把那个格雷家旁边的路封住。”

  “这样我们就把他们团团包围了,上校。”马洛里说。

  “包围得严严实实。大家一旦就位,我会用野战电话机下命令,然后就冲上去,快速解决掉他们。”

  鸦雀无声。终于,赫斯勒中士率先打破了沉默:“对不起,上校,但是我们难道不需要先搞一下侦察吗?”他挤出一副笑容,“我是说,照我们听说的看来,这些德国空降兵也不是软柿子啊。”

  “赫斯勒,”沙夫托冷冰冰地说,“你要是胆敢再质疑我下的命令,我就马上让你滚回去从列兵干起。”他右脸上的筋抽动着,目光从集结起来的众士官身上逐一扫过,“有没有信心?”

  “有!长官,”马洛里应声道,“我们跟着你就是,上校。”

  “最好如此。”沙夫托说,“我现在要一个人举白旗走过去。”

  “您的意思是要去劝降吗,长官?”

  “劝降个屁,上尉。我去跟他们扯皮,你们趁机会各就各位。从我走进去开始,你们有十分钟。行动。”

  德弗林饿坏了。他热了一点汤,又煎了个鸡蛋,用莫莉亲手烤的面包做成个煎蛋三明治。他正坐在壁炉边的椅子上狼吞虎咽,突然面颊一阵发冷。有人开了门。他抬头看,看到她站在门口。

  “你来了?”他欣然道,“我还打算稍微垫口东西就去找你呢。”他举起三明治,“你知道吗,这东西是个佩勋带的伯爵发明的呐。”

  “你这混蛋!”她说,“你这下贱坯子!你利用我!”

  她朝他猛扑过去,用指甲挠他的脸。他抓住她的手腕,奋力压制住她。“怎么了?”他问道——但是他心里一清二楚。

  “我全都知道了。他不叫卡特尔——叫施泰因纳,他和他的手下都是德国佬,是冲着丘吉尔来的。那你又叫什么呢?看起来也不叫德弗林吧。”

  他推开她,拿过布什米尔威士忌和一只杯子。“不,莫莉,不是这样的。”他大摇其头道,“并不是有意把你拖进来的,宝贝儿。你是意外。”

  “你这叛徒!”

  他闻言怒道:“莫莉,我是爱尔兰人,换句话说,我跟你不一样,就好像英国人跟法国人不一样一个道理。我是外国人。虽然我们都说英语,但是口音不同,这是不一样的。你们这些人,什么时候能记住这一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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