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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她的眼中闪现出疑惑,但仍执意叫道:“叛徒!”

  他的面色寒若冰霜,眼睛幽蓝,下巴紧绷着。“我不是叛徒,莫莉。我是爱尔兰共和军的战士。我投身的事业对我而言,就像你对我一样的珍贵。”

  她要让他痛苦,要伤害他,而且她有这么做的凭恃:“很好,那就但愿你和你的朋友施泰因纳一路走好吧。他活不长了,下一个就是你。”

  “你在说什么呢?”

  “他和他的手下把帕梅拉?维里克的哥哥和乔治?王尔德抓进教堂的时候,我和帕梅拉也在里边。我们全都听见了,她已经跑到梅尔瑟姆公馆去找那些美国游骑兵了。”

  他抓住她的胳膊:“什么时候去的?”

  “你去死吧!”

  “快他妈告诉我!”他狠狠地摇晃着她。

  “我看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要是风向赶巧,大概连枪声都能听到。你别无选择了,要是趁现在赶紧跑,说不定还有希望。”

  他放开她,苦笑着说:“的确如此。这的确是最合理的选择。但是我永远做不到。”

  他戴上帽子和风镜,穿上风雨衣,又系好腰带。他走到壁炉边上,在柴火筐后面的一沓旧报纸底下摸索着。李特尔?诺依曼给过他两颗手雷,就藏在那里。他把它们取出来,小心翼翼地装在风雨衣的口袋里,又把毛瑟手枪插进右兜。他放长了斯登冲锋枪的背带,挎在背上几乎一直垂到腰际,这样如果有需要的话,他就可以单手开枪了。

  莫莉问道:“你要干什么?”

  “挺进死亡之谷,莫莉宝贝儿,我们六百个轻骑兵,还有那帮英国老王八蛋【“挺进死亡之谷”和“我们六百个轻骑兵”出自英国著名诗人丁尼生男爵的诗歌《轻骑兵进击》(The Charge of the Light Brigade),歌颂的是克里米亚战争中巴拉克拉瓦高地之役一支慷慨赴死的轻骑兵团。前文曾经提到的电影《英烈传》讲述的亦是相同史实】。”他为自己倒上一杯威士忌,看见她的脸上满是震惊。“你难道以为我会扔下施泰因纳不管,自己逃命吗?”他摇头道,“上帝啊,姑娘,我还以为你多少能了解我一些呢。”

  “你不能过去,”她的声音里尽是惊惶,“利亚姆,没有希望的。”她紧紧拉住他的胳膊不撒手。

  “哦,但是我必须去,我的心肝儿。”他亲了她的嘴,然后坚定地把她推到一旁。他拉开了门,“不管怎么说吧,我给你留了一封信。恐怕不长。但是如果你想看,我放在壁炉台上了。”

  门“砰”地关上了。她怔忡地站着,心下一片悲凉。似乎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又渐渐消逝不见了。

  她找到信,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上写着:“莫莉,我的挚爱。就像一位伟人说过的那样,我忍受了沧海桑田的苦痛,一切却再也无法回到过去。我之所以来到诺福克,是身怀使命的,不是来邂逅一个农村丑小鸭的,而且还陷入了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情劫。我早该想明白这一点。如今,你看到我最丑陋的一面了。但是请别去想吧。离开你,这惩罚已经足够残忍。就到此为止吧。就像爱尔兰人说的那样,萍水相逢,雨过无痕。利亚姆。”

  文字被她的泪水洇得一团模糊。她把信叠进口袋,跌跌撞撞地走出门。马儿还拴得好好儿的。她迅速解开绳子,骑上马背,催促马儿快跑。她捏着拳头抵在马背上。走到堤坝尽头,她策马径直穿过道路,跳过篱笆,从田间最近的道路大步跑向村子。

  奥托?勃兰特坐在小桥的挡墙上,叼着一根烟,满不在乎地说:“接下来呢?要跑吗?”

  “能跑到哪儿去呢?”李特尔看了一眼表,“差二十分钟五点。最晚六点半天就黑了。如果能挺到那个时候,就可以化成两三人的小组,悄悄穿过乡下,到霍布斯角去。这样应该还有几个人能赶上接应的船。”

  “中校应该还有别的主意。”奥尔特曼中士说。

  勃兰特点点头:“没错,可他不在。眼下照我看,估计是要打一仗了。”

  “那就涉及到一个重要问题,”李特尔说,“我们要以德国军人的身份战斗。这一点从开始就明确得很。我感觉,现在已经可以脱掉伪装了。”

  他摘下红色贝雷帽,脱下跳伞服,露出了他的一身德国军装。他从臀部的口袋里取出一顶德国空军的船形帽戴在头上,又正了正。

  “好的,”他对勃兰特和奥尔特曼说,“所有人都一样。动作快点儿吧。”

  乔安娜?格雷从卧室的窗户里看到了这一切,李特尔的制服让她的心头顿生凛然。她注视着奥尔特曼走进邮局。不一会儿,特纳先生出现了。他过了桥,朝着教堂走过去。

  李特尔此刻完全不知该作何抉择。按照正常情况来看,他本应该立即下令撤退;可就像他问勃兰特的那样,“能跑到哪儿去呢?”算上自己,有十二个人看守俘虏,拱卫村子。这是绝境。但是阿尔伯特运河和埃本-埃美尔也是如此,施泰因纳一定会这么说的。他突然意识到这些年来自己有多依赖施泰因纳,而且这早已不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了。

  他再次尝试用野战电话机呼叫施泰因纳。“雄鹰一号,”他用英语说,“我是雄鹰二号。”

  没有回应。他把话筒还给列兵哈格。哈格正匍匐隐蔽在小桥的护墙后面,布伦轻机枪的枪管从排水孔里探出去,射击角度良好。一堆弹夹在他身旁码放得整整齐齐。此刻他也脱掉了红色贝雷帽和跳伞服,穿着德国空军的军装,戴着船形帽,只不过还套着迷彩军裤。

  “还是不走运吗,中尉?”突然他精神一振,“我好像听见吉普车的声音了。”

  “没错,但是方向完全不对。”李特尔严肃道。

  他翻过哈格身旁的腰墙,转过身,看见乔安娜?格雷的屋子旁边绕过来一辆吉普车。无线电天线的顶端挑着一条白手绢。车上只有司机一个人而已。李特尔从墙后走出来,双手背后。

  沙夫托连钢盔都懒得换上,还是戴着他的船形帽。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支雪茄,叼在嘴里,派头十足。他慢条斯理地点着火,然后钻出吉普车,走上前来,离李特尔还有一两码时站住,两腿分立,打量着他。

  李特尔看到他的领花,庄重地敬礼致意:“上校。”

  沙夫托回了礼。他端详着那两个铁十字勋带、冬季战役徽标、银制负伤纪念章、地面战斗杰出服役徽章、空降兵资格章。于是他知道,眼前这个气色良好的年轻人原来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兵。

  “看来,不需要伪装了是吧,中尉?施泰因纳在哪儿?告诉他负责指挥第二十一突击专门部队的罗伯特?E.沙夫托上校要跟他谈谈。”

  “这里我负责,上校。您得跟我谈。”

  沙夫托的目光落在小桥腰墙的排水孔里、布伦轻机枪的枪管上,然后又看看邮局,还看到斯塔德利河沿酒馆的二楼有两扇卧室窗被打开了。李特尔客气地说:“还有别的什么事吗,上校?或者说,您看够了吗?”

  “施泰因纳哪儿去了?他是把你们甩下不管了还是怎么回事?”李特尔不做声。沙夫托又开口说,“好吧,孩子。我知道你手下的人有几个。如果我把我的人拉过来,你们连十分钟都坚持不到。干吗不现实一点儿,举白旗投降呢?”

  “实在对不起,”李特尔说,“是这么回事儿,我走的时候太匆忙,包裹里忘了带这么一样儿东西。”

  沙夫托掸了掸烟灰:“十分钟,我只能等这么久。之后我们就攻进来。”

  “我只给你两分钟,上校。”李特尔说,“趁我的人没开火之前赶紧滚。”

  拉枪栓的“喀嚓”声响了起来。沙夫托抬头看看窗子里,正色道:“好吧,孩子,你自找的。”

  他扔掉烟头,不慌不忙地把它踩进土里,回到吉普车的驾驶位上。发动车子走了一段时,他伸手拿起野战电话机的话筒:“我是糖果一号,二十秒倒计时。十九,十八,十七??”

  数到十二的时候,他经过了乔安娜?格雷的屋子;数到十的时候,他消失在路口的转角。

  她从卧室窗口看着他离开,转身进了书房。她打开通往秘密隔层的门,走进去,回身掩好,又上了锁。她走上楼梯,坐在无线电发报机前,从抽屉里拿出鲁格手枪放在桌面伸手可及的地方。奇怪,可她的确是一点儿都不感到害怕。她取来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刚倒上满满一大杯,外面开火了。

  沙夫托这边最前面的吉普车从路口拐上去,一路向前冲。车里有四个人,其中两个在后座的勃朗宁机枪位上。他们经过乔安娜?格雷家隔壁的院落时,丁特尔和伯格站起身来。丁特尔用肩膀架住布伦轻机枪的枪管,伯格负责射击。他用一记长连发,把那两个重机枪手掀翻在地。吉普车翻滚到路旁,最后仰面朝天翻进了小溪。

  车队的第二辆吉普骤然来了个急转弯,司机拼命在溪边的草地上把车掉过头来,差一点就跟前一辆似的翻进溪流。伯格不断修正轻机枪的射角,连着打出好几个短连发,把这辆吉普车上的一个重机枪手打得抬不起头来,又打碎挡风玻璃,把车逼得龟缩在死角里。

  丁特尔和伯格早就在斯大林格勒的巷战当中掌握了这种条件下的制胜法门:火力压制、快速行动。他们从围墙的铸铁大门之中迅速撤离,又借助后院的篱笆作为掩体,一路跑回邮局。

  沙夫托站在路边的林子里,亲眼目睹了这场惨败。他的牙齿愤怒地颤抖不止。这一刻他恍然大悟,原来李特尔让他看到的都是障眼法。“什么,那个小杂种竟然敢耍我。”他低声自语道。

  刚才那辆吉普车中弹了,停在路边,挡住了第三辆车。司机脸上受了重伤。一个叫托马斯的中士正给司机包扎。沙夫托大吼道:“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啊,中士,你脑子里还想什么呢?第二间屋子的院墙后边有一挺机枪。带上三个人,徒步跑过去敲掉它。”

  克鲁科斯基背着野战电话机等在他身后,忧心忡忡。“五分钟之前我们还是十三个人,这会儿就剩九个了。他脑子里到底想什么呢?”

  村子的另一边也开始激烈交火。沙夫托举起望远镜,可除了小桥另一边的弯路和房屋尽头的磨坊屋顶之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他打了个响指,克鲁科斯基把电话机递给他。“马洛里,听到请回答。”

  马洛里立刻回应道:“收到,上校。”

  “那边到底什么情况?你们应该已经干掉他们了才对啊。”

  “磨坊的二楼是他们的据点,很猛,整块地都是他们的火力范围。我们的领队车报销了,还把路堵上了。我已经损失四个人了。”

  “那就再损失几个,”沙夫托朝电话里气急败坏地大叫,“马洛里,赶紧攻上去,不计代价干掉他们!”

  沙夫托联系另一个小组的时候,战斗更加激烈了。“赫斯勒,听到没有?”

  “上校,我是赫斯勒。”他的声音模模糊糊。

  “你们怎么还没抢占教堂的那个小高地?”

  “打得很艰难,上校。我们按照你的要求穿过田地的时候,在沼泽里发现了目标。现在正在向豪克斯树林的南侧边缘靠拢。”

  “那就赶紧冲过去,老天爷啊!”

  他把电话还给克鲁科斯基。“耶稣基督啊!”他怒道,“谁都靠不住。归根到底,什么关键的事儿都得我亲力亲为不可。”

  他顺着岸边滑进河渠,托马斯中士和三个手下正好跑回来:“没有情况,上校。”

  “什么叫没有情况?”

  “那边儿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这些东西。”托马斯抓出一把点303英寸口径的子弹壳。

  沙夫托粗暴地拨开他的手。子弹壳撒在地上。“好吧。给我压上去两辆车,每挺机枪两个人。给我封住整个桥。给我架起密集火力网来打,连草叶子也不许抬起头来。”

  “可是上校——”托马斯张口道。

  “还有,你带四个人徒步前进,包抄到那些屋子后面去。从后边攻击桥边那个邮局。克鲁科斯基跟着我。”他的手狠狠拍在车身上,“快点!”

  奥托?勃兰特带着瓦尔特下士、梅耶和里德尔守在磨坊里。从防御的角度来说,这里完美无比,远古的石墙厚达三英尺,楼下的橡木大门已经闩好顶牢。二楼的窗户拥有极佳的火力射角,勃兰特在这儿架了一挺轻机枪。

  屋子下面,一辆吉普车燃起熊熊大火,完全挡住了路面。里面还有一个人,另外两个则横尸沟渠。这辆车是勃兰特亲自打掉的。起先他不声不响,把马洛里等人放进来,直到最后一刻才从阁楼的门里扔出两颗手雷。这一下的效果简直惊心动魄。来路上,美国人从篱笆后面疯狂倾泻着子弹,然而对于这些硕大无朋的石头墙体来说,根本无济于事。

  “我不知道指挥官是谁,不过这人太外行。”瓦尔特一边给M1步枪换弹夹,一边观察外面的动静。

  “那,换成是你怎么办?”勃兰特打出一记短连发,顺着枪管的方向瞄了一眼,然后问道。

  “不是有条小溪嘛,对吧?那一侧没有窗户。他们就应该从后面包抄上??”

  勃兰特突然举起手:“大家停止射击。”

  “为什么?”瓦尔特问道。

  “因为他们停止射击了。你没注意到吗?”

  一片死寂。勃兰特轻声说道:“虽然有点儿难以置信,但是做好准备吧。”

  一会儿之后,突然爆发出一声狂吼。马洛里带着八九个人从掩体站起身,一边向下一条河渠跃进,一边开火。尽管篱笆的另一边,剩下的两辆吉普车上的勃朗宁重机枪正在给他们提供火力支援,但这样做仍然是太鲁莽了。

  “上帝啊!”勃兰特嚷道,“他们以为自己在哪儿啊?难不成以为这里是索姆河?”

  他的长扫射可谓从容不迫,马洛里顷刻命丧当场。德国人一起开火,又击倒三个。其中一个挣扎起来,艰难地爬回第一道篱笆的死角。剩下还活命的全都撤了回去。

  紧接着又恢复了安静。勃兰特掏出一支烟来:“我数出来干掉七个。如果算上那个爬回去的,就是八个。”

  “真是疯了。”瓦尔特说,“照我看,这根本就是自杀。他们这么着急干什么?他们只要耐心等着就行了啊。”

  凯恩和科克伦上校乘着吉普车往梅尔瑟姆公馆驶去。离大门还有两百码远的时候,他们看见了头上支离破碎的电话线杆。“我的上帝啊!”科克伦说,“太不可思议了。他到底在想什么呐?”

  凯恩本想原原本本地给他全讲出来,终于还是按捺住了。他说:“我也不知道,上校。可能是出于安全考虑吧。他肯定是被那些空降兵乱了心神了。”

  一辆吉普车驶出大门,迎面朝他们开过来。开车的是加维。他停下车,正色道:“刚收到无线电消息。”

  “沙夫托发过来的?”

  加维摇摇头:“是克鲁科斯基,他也跟过去了。他要跟你联系,少校,找你本人。那边的情况一片糟。他说他们完全是从正面发起强攻。满地都是死人。”

  “沙夫托呢?”

  “克鲁科斯基有点歇斯底里。他没完没了地说上校要疯了,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的上帝啊,”凯恩暗想,“他竟然真去正面强攻,竟然真跑过去硬碰硬。”他对科克伦说,“我得赶过去,上校。”

  “我同意,”科克伦说,“不过当然了,你要留下足够人手保护首相。”

  凯恩对加维说:“库里还有多少车?”

  “一辆怀特侦察车,还有三辆吉普。”

  “好的,我们就带它们去,再带二十个人。请你五分钟之内集结完毕,军士长。”

  加维开着吉普车猛一掉头,飞驰而去。“还剩二十五个人,长官。”凯恩对科克伦说,“够吗?”

  “算上我二十六个,”科克伦说,“完全够了,而且这支队伍肯定是由我来指挥。是该有个人把你们这里好好管管了。”

  “我懂,长官。”哈里?凯恩说。他发动了车子,“自从离开邦克山【即今美军的格里索姆空军后备基地,在印第安纳州。“邦克山海军航空基地”是其一九四六年之前的名字】以来,一直就是这种乱七八糟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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