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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决战淮海(1)

  战局已定,徐蚌战役的****面临完败,主力部队尽皆被歼或被围,撤退和突围成了他们最后的目的。解放军各部并未开始庆祝,而是在大雪原上继续狂奔,四处堵截,上面发了话,不让一支敌军冲出重围。

  老旦对此难以置信,只两个月的时间,****八十多万人竟然只剩下一片碎渣,蒋老头子赖以自豪的五支主力部队灰飞烟灭,这太快了,记得几个月前那个瞎眼****长官还和自己说解放军在兵力和武器上均处劣势,这场战役是拿鸡蛋碰石头,可最后这鸡蛋居然砸碎了石头。老旦征战十年,没见过这样手笔的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役。解放军的统帅们太厉害了,纵队上下的官兵也是真不要命。这战役打得真有点邪乎。

  3营损失过半,但兵员补充源源不断,除了新的俘虏,更有刚入伍的战士,只是战斗力远不如那些战死的****老兵,好在战役行将结束,老旦并不为此心焦,训他们的日子长着呢,不急着这几天。王皓却有想法,他说就算打完了这仗,战斗并不会稀松下来,这么好的局面,正是摧枯拉朽的好时机,国民党还占着半个中国,党中央必不能让他们有喘息之机,必须趁热打过长江去,过了江,那才是真的胜利。

  这话听着有理,老旦却不大舒服。王皓想抓紧挣功劳,趁着锅还热着要多炒两个菜,而老旦可不想,那些显赫的功劳,无非是更多弟兄和同志们血淋淋的命,当然,弄不好还把自己填进去。

  全旅只能休整三天,之后便要开拔去南部,追击纵队打散的敌人。老旦在会后发牢骚,为啥不直接出发,早去早拦着。王皓又扮作诸葛亮,说定是有别的部队拍了纵队首长的马屁,提前出发去拣桃子吃了。老旦伸着舌头纳闷:“你们共产党也搞这个?”

  “换了身皮,你以为差到天上地下?”王皓低声说,“但这话你知道就行了,给我烂肚子里。”

  老旦连夜向团部递交了战斗简报,领回来一串被改造了一礼拜的俘虏兵。这些兵一看就是稀松软蛋样儿,定是其他连队挑剩下的。老旦让王皓也看了,他才不在乎,照单全收,再熊的俘虏兵到了立功连,把****衣服反穿了,打仗一样不要命。团长说后天会有一个整编连队补充过来,战斗力据说很强。老旦呵呵笑了,莫非又是哪一支国民党的队伍?

  弄完一堆破事儿,老旦总算能睡个大懒觉,一大早睡成个猪样,呼噜声震得帐篷乱抖。棉被让他卷起来,梦里正抱着蹭来蹭去的,却被一双粗鲁的手推了起来,睁眼一看,竟是满嘴燎泡的陈岩斌,顿时火气上冒。

  “哪个让你进来的?杨北万!你的兵干球啥吃的?老子刚睡了四个时辰,你干球啥哩?”

  “他……他非要进来,我挡不住啊……”杨北万头上还缠着绷带,指着陈岩斌一脸委屈。

  “老旦,咋见了我就像见了瘟神似的?我又不是你家蒋委员长,没长那难看的倭瓜头,莫不是我搅了你的炕头梦?发火发明白,别呲哒你的小兵。”陈岩斌也不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那破烂的木椅子本不结实,被他坐得嘎嘎响。

  老旦探出手一把将他拎起来,没好气地说:“起来起来,俺就这么一把凳子……俺是国民党,蹭不起你这老八路,有事儿说事儿,没事滚球,俺伺候不起。”

  “得啦!脸拉得和驴球似的,跟娘们儿一样怄气,瞧你这出息。老子大清早来寻你知道为啥?饿了两天了,没见你给我送肉去,说话不算数,我可不像你这么小气,带着酒就来找你了!赶紧起来,四个时辰你还没睡足?你这样不中,革命军人一天睡两个钟头就够了……”他说着就来拉老旦,活生生拽起来。

  老旦只穿一条裤衩,梦里刚还硬得棒槌一样,他一把推开,拿被子牢牢盖住,故作愤怒道:“谁****稀罕见你?你饿死关俺啥球事?要不是总攻提前开始了,你的阵地能守得住?给你买肉?俺这两天还没吃上!天天只有馍和红薯稀饭,连个油星儿都闻不到,刚才梦里刚啃上一条猪肘子,就被你个球搅和了……”老旦知道自己装得不像,晃着脑袋又说,“俺的伤员多,有一点肉都让他们吃了,你看咋办?”

  “没肉吃?那怎么行?呵呵,你这一脸菜色真球难看。喏,我今天就是给你解馋来了,抬进来!”

  帘子一掀,两个兵抬着一个筐钻了进来,陈岩斌牛哄哄掀开盖着的棉花套子,热气腾地冒出来,竟是满满一筐熟牛肉,挂着黏黏的酱色,带筋儿的肉亮油油的,真个是浓香四溢。战士还拎着两坛子烧酒,泥封的瓶口打着山东刀烧字号,一看就是好货。老旦啊呀一声弹起来,胃里像投入一颗炸弹,炸得酸水四溢,口水直涌。他伸出一爪正要下手,猛然觉得不对劲,手停在半空,疑惑抬头,瞪着陈岩斌说:“干球啥?前些日子你还瞧不起咱们?今儿个干吗上贡?”

  “你说啥呀这是?眼珠子都掉出来了还装蒜?老旦,我老陈打仗没怕过谁,佩服的人也没几个,你的连队能打下李庄最难啃的那块阵地,还守了那么长时间,就凭这一点,我陈岩斌佩服你。我的营那时打得有点收不住,佯攻佯攻,却佯出火气来了!就和对面的敌人搅和在了一起,差点忘了钟点。你替我多守了20分钟阵地,牺牲了不少同志,坚持等到我们接应上来。冲这一点,我陈岩斌欠你的情。今天既是来向你赔不是,也是来和你交朋友的,这些酒肉是一点心意,也都是从副团长那儿抢来的。我老陈是个爽性子,今天就是要跟你喝个一醉方休,交个生死朋友,中不?”

  老旦对这个陈岩斌只是义气芥蒂,哪有什么真气?解放军里这号土包子多了去了,两眼朝天瞧不起人,更是瞧不上俘虏兵,这有啥?老旦还瞧不起换了衣服的汉奸呢。见这家伙竟没虚的,这般诚意加上这筐牛肉,什么都能忘到爪哇国去。老旦心下大热,脸上还黑着,手却已经抓下去,一块大肉便塞向嘴里。

  “等下,等下,说明白再吃,说明白再吃……”陈岩斌去捉他的手,老旦早大啃起来,二人相视大笑。

  “老****旦,一兜子国民党的坏水儿,还真以为你有骨头不吃。”陈岩斌又坐在了椅子上,自顾自抽起了烟。

  “北万,去叫教导员来,说有贵客到了。”老旦嚼着牛肉说。

  “他一早就去团里办事去了,不在。”

  “哎呀,中了!就咱俩往一块喝吧,他是管纪律的,他要在咱俩怕就不能放开喝了……来来来,出去撒个尿洗个脸,回来咱就开始喝……小同志给我们找俩杯子来。”

  多少日子没这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了,虽是一早,可老旦仍吃得浑身流油。几个战士闻着腥了,有的探头探脑地蹭过来。骂归骂,老旦还是分出了几块给他们,剩下的多半筐抬去厨房,全部留给伤员。

  “好肉啊,自打到了徐蚌,还没吃过这么好的牛肉。”老旦拍着肚子举起杯。

  “那是,我跑到团部伙食房里,从锅里自己挑的,当然不会挑差的。”

  没多久,一斤烧酒,几斤牛肉便下了肚,二人喝得敞胸露怀,醉眼惺忪,大冷天儿脱得只剩下了小袄,仍在热气腾腾地一杯杯干着。

  “老陈啊……俺老旦打仗也不少了,可有些事儿俺还没琢磨明白……你说为啥……咱……解放军打仗……就这么厉害哩?这好家伙……****八十多万人哪,咋的眨眼就被咱们包了饺子,抓了几十万俘虏,解放军这股子劲头打哪儿来的哩?”

  “老旦……嗯……你当初参加国民党是咋想的?”陈岩斌像是早知道他要这么问一样,他放下肉,在腿上支起双臂,认真地看着他。

  “不是没办法么?被****拉了去打鬼子的……那个时候俺也不知道还有共产党啊!”

  “没跑?”

  “哪能不跑?可哪里跑得掉?后来和弟兄们熟了,就不跑了,认了算球了……”

  “那打鬼子你玩命不?”

  “那当然了,跟鬼子还客气个啥?”

  “你说你这是为个啥?”

  “为个啥?那小鬼子不打出去,咱们咋能回家呢?老婆孩子都在鬼子地界儿,心里没个底哪!”

  “你家要是在后方,比如说重庆西面,你还去打鬼子么?”

  “这个……这个俺没想过。”老旦挠了挠头。

  “那你说这国民党打内战又是为个啥?”

  “这个么……一个天上不能有两个太阳吧?鬼子跑了,半个国家空落落的,大家都来抢,不打才怪哩?”

  “你家穷不?”

  “穷,不过还能吃上饭,年头好时半个月能吃上一次白面,鬼子来之前还行,能吃饱,赶上风调雨顺还能有点余粮哩……”

  “我家不行,没饭吃,鬼子来之前就没有,鬼子走了之后还没有。一家六口人只一亩多地,还总有灾情,我老父亲就是饿死的。国民政府下来赈灾,给的都他娘的是烂谷子,吃下去就拉稀。他蒋介石国民党打内战,打赢了咱家还是没饭吃,可是共产党来了我们村,就有饭吃了,四亩多地一分下来,桩子一敲,再穷的人力气一出,那以后管保有饭吃。自打从土匪窝子投靠了咱八路军,把鬼子打出去了,原本想回老家的,可俺娘说你不帮着共产党把蒋介石打烂就别回家。家里有吃有喝,老娘有人伺候,不用惦记,你说我打仗能不玩命?这战场上几十万解放军,家里原本都揭不开锅的恐怕有一多半,你说他们打仗能不玩命?可国民党那边呢,战士们靠什么玩命?打赢了不还是没饭吃?不就是这么回事么?你国民党再厉害,坦克飞机都有,我和你拼命,狠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往上一冲,啥****飞机坦克,有啥都不中!”

  老旦闷头听着,好像是这么回事呢。陈岩斌说得兴起,把酒一仰脖干了,一脸神秘地伸过来:“知道毛主席是啥人不?”

  老旦摇头,他只记得这是个土匪。

  “那可是神人哪!估计咱中国五百年才出一号的……老天爷保佑,他也是个穷人出身,一心想着为咱们穷人打天下。毛主席拉着红军被国民党追了十几年,老蒋硬是一根毛都伤不到他。听说他是湖南人,说话咱们都听不懂,比你还要高半头呢,年轻的时候一表人才,眉清目秀,用兵打仗犹如孔明再世,神出鬼没。听刘政委讲毛主席还能写大诗,还写得很不一般……对了,长征!两万五千里长征!你知道么?”

  老旦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毛主席和咱共产党,那都是吃苦吃出来的。当年三十万工农红军被老蒋追得走投无路,毛主席是临危受命,党中央让他管了军队说了算。他带着大家走长征,爬雪山,过草地,三十万人走到陕北会合,死得只剩下三万人了,可他们就是能走过来。我是没赶上那么早,听着都怕呢。现在咱们军队里的这些首长们,很多都是长征走过来的那些硬骨头,哪能怕死?他们啥没见过?他们对咱毛主席更是忠心不二,指哪打哪!为啥?就是这个人救了中国共产党,救了咱的队伍,不但救了,你看现在变得多么强大?你能不服?首长里那么多出身中央军校的高级将领,还有那么多留洋回来的,一个个资历都比毛主席老,但就是他说了算,这就是领袖呢!”

  “那……打鬼子的时候,咱们在哪儿哩?俺在湖南见过一些,别的就不知道了。”老旦挠着头。

  “在哪儿?八路军、新四军,你不知道么?咱们正规军人不多,才几个师,武器也不中,可打起鬼子来可一点也不含糊啊!硬拼当然不中了,没粮食也没枪炮,老蒋只给了衣服和几根破枪,也不让扩编,咱就只能打游击,尤其在鬼子占领的地界儿,河北、河南、山西、山东,那八年咱愣是没让鬼子睡过几个安稳觉。鬼子在后方为啥要造那么多炮楼子,上百万的军队和伪军都被咱共产党的游击队拖住了,他敢放手进攻重庆?那个时候别看咱不出名,可每天都让鬼子提心吊胆,咱那些稀奇古怪的地方武装,独立团、独立营、县大队、区小队、地方民兵团、武装民团,哎呀叫啥的都有,一个个都藏在村子里,都听八路的指挥!鬼子们看着强大,大平原上一撒就和胡椒面似的,成千上万个村子他们哪里顾得过来?都快被咱折腾疯了。后来他们急了,搞了几次扫荡,那就是杀光烧光抢光,鬼子为啥干这么没人性的事?还不是被咱逼急了?咱这八年死了多少人你知道不?绝不比你们****那边少!只不过没法子计算了,一个村子里有八路的伤员,全村就被鬼子杀了,你说算不算抗日死的?最后一战的时候,大平原上的鬼子炮楼一夜之间全上了天,那都是咱的游击队干的!挖地道一挖十几公里,愣是把个大平原挖成了蜘蛛网,民兵的运兵道就在鬼子眼皮底下,大车都能过,鬼子就是看不见……鬼子一出来,那消息树就倒了,方圆三十里地立刻就知道鬼子出来了,甭管走哪条路,鬼子指定会踩上几个地雷,挨上几声冷枪。你们那个时候在守城市,这些就不知道了。要是没有咱共产党的抗日武装在后面拽着,天天给他搞破坏,扒铁路烧枕木,埋地雷放冷炮,那鬼子早把你们打废了,老蒋的重庆早八辈子打下来了!”

  “哦……”老旦张着嘴仰起头。陈岩斌的话验证了阿凤和王皓当年说的话,王皓就是这么个家伙,听他吹牛说鬼子也弄死不少,喝酒那次还差点又打起来;阿凤他们未必,新四军还被蒋委员长收拾了一次。****那边也不大提起这两支部队,就像黄老倌子从不提陆家冲一样,那是实在没把它们放在眼里。

  “还有啊……要是你当时两边儿都知道,打鬼子的时候你会去哪边?”陈岩斌看了眼门口,压低声音说。

  “俺……估计还是****吧?咱是老百姓,泥腿子,只敢认政府的。”老旦抓着桌面说。

  陈岩斌微微一笑,趴到老旦耳朵边细声说道:“我当年就知道有八路,还是和老乡到处去找国民党,可就是******找不着,你们都跑西边儿去了。我们就追着找,在路上被土匪抓了,不干就死,就被逼着当了一年土匪,谁料想一年之后,我们那土匪头竟成了八路军的县大队队长了,我这才算参加了革命,这是阴差阳错地走了条正道啊!”陈岩斌抓住老旦的胳膊瞪着眼,“这话就咱哥俩交心说说就中了!老旦,你得把俺这话烂在肚子里!”

  “你个球的还真有点傻福气哩!那你觉得,咱们毛主席共产党能带着咱们把天下打下来么?蒋介石还有半个中国哪,越往后也越拼命,咱能打得过?”老旦瞪着眼睛又问。

  “我看中!跟着毛主席和共产党走,没个错,起码对咱们肯定没错!反正咱也是为自个儿打仗么。毛主席也绝不会只稀罕这半个中国,他被老蒋欺负了几十年,还不趁着大好形势出足这口恶气?这些个事你以后就甭想了,咱们部队让你往哪里打,你就往哪里打。以前的事情,你再英雄,再精忠报国,从此也再不要提了!这边不同那边,千万别犯政治性、原则性的错误。你看你那个教导员啊,早晚是个犯错误。你现在是解放军的营长,是给天下的劳苦大众在打仗,这个性质是不一样的,打下天下来,你我要是还能活着,就是新中国的功臣,党和毛主席肯定会让咱们有好日子过的……来来来,咱兄弟俩再干一杯!”

  “那是那是!俺现在还能想啥?要是真像你说的,俺就再咬咬牙,天下打太平了,咱家里也就好过了,咱俩要是活着,没准还可以弄个小官儿做做呢。”老旦后悔问了陈岩斌那话,勾出了他的秘密,老旦接得沉甸甸的。

  “老旦,我老陈在部队里是条不要命的汉子,战场上把你当好同志,在下面咱俩是好兄弟,你见识比我多,岁数多大?”

  “忘个球了,呀?好像今年虚岁该有三十二了。”老旦掰着指头算。

  “那你比我大,我今年虚岁二十九,得叫你大哥!”陈岩斌双手一拱。

  “就听你的,俺也早就把你当兄弟了,要不然根本就不去帮你守战壕了,还搭上我一百多个兵,咱哥俩再干了!”老旦一拍桌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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