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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决战淮海(2)

  两瓶喝完,肉也一扫光,老旦大快朵颐,哇哇叫爽,搀起站不住的陈岩斌出来踱步,他虽豪爽,酒量似乎不济,老旦颇喜欢他这直通通的性格,来到解放军这边,这算第一个朋友呢。太阳已经爬到头顶,照得身上热乎乎的,老旦哈着酒气,摸着胸脯,看着二子领着同志们在跑步,营房前挂着鲜红的旗子,猛然间有了翻过身的感觉。

  “旦哥,你打的仗多了,受过多少次伤?”

  “哎呦,这个可记不清了,俺打了十年仗了,好像每次都得挂点花,你呢?”

  “没你那么多年头,但是也差球不多,******如今身上到处都是坑!”

  “你的伤跟俺的意思不一样哩!”老旦拍着他的肩膀。

  “新中国成立后就都一个样了……”这家伙酒多不糊涂呢。

  “你家在啥地方?还有啥人不?”老旦换了话题。

  “我老家在唐山古冶,也就剩下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了,去年老娘也过世了……”

  “你老婆哩?”

  “老婆?大哥,我长这么大了,连******女人的毛都没有碰过,哪儿来的老婆?哎,你就是给我个女人,抱上了炕我也不知道该咋办事呢……这话今天说到这儿了,你可得接住,打完了仗你要给我说一个婆娘啊!啥样的都行,别疯别傻别生不了孩子就中,只要你觉得是个好人,我就娶她,******我这些年可真是憋坏了……”

  嘿呦,又是一个郭二子,老旦心想,却没有提,只说:“这有啥难办的?等俺回家找到老婆,把这个活儿交给她办,管保成!”

  “营长,打起来了,2营和咱打起来了……”杨北万匆匆跑来。

  老旦吃了一惊,一大早的怎就打起来了?杨北万的脑袋被砸了一家伙,口子哗哗地流血。老旦又诧异了,****那边部队之间打架也不多见,解放军这边以纪律严格着称,难道也兴这个?

  “常有的事儿,穿衣服去看看。”陈岩斌倒是不屑。二人忙穿戴整齐,一溜小跑到了乱糟之处。只见几十人正在那里打成一团,个个鼻青脸肿,嘴里喊着南腔北调的脏话,满地是军帽和带血的牙齿。杨北万既像是在劝架,又像是在帮忙,时不时也撂上一脚。老旦一眼看见,5连的副连长牛明正和二子摔作一团,拳打脚踢牙齿咬的,那架势和前些日子在阵地上一模一样。二子的眼罩打飞了,大拳头下雨一样抡着。再稍微分辨一下,老旦便发现这个战场上没有吃亏,有二子在,打架怎会吃亏?2营之中除了那几个排长,估计大多是刚进部队的年轻小兵,哪里是老旦手下这群南征北战的俘虏兵的对手?他们个个鼻青脸肿血糊刺啦的,远比3营弟兄伤得重。情势混乱,老旦提了口气,背着手大喝一声:“住手!3营2连的人,都给俺住手!”

  闻听这一声暴喝,众人纷纷收了手,流血的不流血的都分开到了两边,有人还不忘捎带一脚给对方,那边也不吃素,一拳便打回去,但他们还是被赶来的1连拉开了,唯独二子和牛明仍然厮打在一处。二子算是壮的,可和那扛大活出身的牛明比起来只是个小号的。牛明此时占了上风,将二子的头夹在腋下,抡捶打着他的脑瓜顶。二子一时挣脱不得,就只能用阴招,一下下地掏着牛明的****蛋。牛明被掏一下就跳一下,见这小子下手够黑,倒不敢放手了。偌大个场子,只剩他们僵在一起动弹不得。

  老旦咽下一口酒气,稳步上前,劈手抓住牛明抡着的那只胳膊,托住肘反转过去,原地转了半个圈,连牛明带二子都被这巨大的扭力扔了出去,磕磕绊绊地扑倒在地。战士们见老旦亮了身手,一招就扔倒了两个人,不禁大声喝彩。牛明是个犟汉愣头青,觉得摔了面子,一个滚爬将起来,也不管这是谁,骂着脏字、瞪着红眼朝老旦扑来。老旦忙摆个架势,准备矮身给他肚子上来一下。斜次里突然打去一个结结实实的拳头,正中牛明的腮帮子。这一拳砸得他竟横飞出去,坦克一样翻倒在地。这下比刚才摔得重多了,牛明睁开金星乱冒的眼,晃悠悠站起来,见无人不知的武大郎营长陈岩斌笑嘻嘻地看着他,自是敢怒不敢言,全团上下,谁不知道这个营长的厉害?3营的人见老旦和陈营长都掺和进来,无人再敢有所动作,“战场”平息了。

  “这是咋回事哩?咋的和兄弟部队打起来了?有啥话嚼一嚼不就成了,动手干啥哩?”老旦看了看众人,决定先责问二子。

  二子捡起踩成泥团的眼罩,一边擦一边斜眼瞪着牛明,恨恨地说:“兄弟部队?营长,我们拿人家当兄弟,觍着脸上门儿去套套近乎,学习学习革命道理,人家可把咱们当后娘养的讨吃货!一点不待见也就罢了,咱们没你们那么来路正,可为啥子要骂人?他骂我们3营思想不干净,还有旧军阀的江湖习气,在战场上和敌人还称兄道弟,没有什么共产主义革命……那个什么****情操?上梁不正下梁歪?去你妈个逼!照着老子当年的脾气,非割了他的舌头喂狗!”

  “住口!拌两句嘴就要动手么?是不是你先动的手?”老旦指着二子,飞速盘算着。二子的话应该不假,2营的人有一半来自解放区,都是革命群众敲锣打鼓送来的革命后生们,打仗不要命,革命觉悟高,有战士老家的村子里光烈士就有一个连。李庄一战他们也出了彩。牛明的话是冲自己在战场上放过钟大头来的。空穴不来风,这么点事儿居然已经传开了,道听途说、添油加醋的必然不少,只是眼下即便有委屈,战士们心里有疙瘩,这后过门的二房媳妇好说歹说也得受着点。

  “不错,是我先动的手,我甘愿受军法处分!”二子挺直了道。

  “杨北万,把他押下去,军服扒下来禁闭!其他的人,都给俺列队站好!”老旦背着手吼叫着。

  二子挣开杨北万,朝地上啐了一口,皱着眉擦着嘴角的血对老旦说:“营长,我们连队要是说仗打得不好,没有完成任务,你把我枪毙了,我在阴曹地府也没有话说,弟兄们……同志们牺牲了那么多,阵地拿下来了,任务也完成了,凭什么还在后面嚼我们的话?啥****国军****,我们图个啥?不就是图个打完仗回家过日子吗?我们不打仗不行,打了窝囊仗不行,打了漂亮仗还是不行?早知如此,老子就******不如战死在14军那边,好赖老子还是个国民政府的烈士,这口气我咽不下……”

  话音未落,老旦已抡出一记耳光,情急之中力量如此之大,二子怎会想到他动手?一下便摔在地上了,刚擦去血的嘴角又流下来。

  老旦动了手后悔不迭,二子摔在那儿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让老旦泪往上泛,心里发酸,他只狠心别过头去,扮作一副铁石心肠,走到发愣的牛明面前,把牛明的军帽也拾了起来,拍拍土递给他,牛明踌躇了一下,拿了过来戴上,呆呆地望着老旦。

  “牛明同志,俺的人先动的手,是俺们的错!打伤了你们不少同志,俺替他们道歉了,望别往心里去……告诉营长连长,俺老旦给他也赔个不是。往后咱们还要一起冲锋打仗哪,到战场上滚几次,互相挡挡子弹,这就不算个啥了,俺们参加革命是晚了点儿,可这心劲儿并不差,要是思想上还有问题,还要同志们多多指导,别为他们些个小毛病就戳戳点点,寒了他们的心!”

  陈岩斌扶起了二子,为他弹去身上的泥土,给他擦了擦脸上的血后,厉声说道:“瞧你******这个熊样!刀山火海的都闯过来了,你营长打你个巴掌就******哭,算什么军人?咋了?打你不对了?有点儿军功就想上房揭瓦?你这算个啥?老子当年土匪出身,刚到了队伍上就杀了一个鬼子少佐,也没谁给老子升官儿。这回我们顶住了敌人一个团的进攻,老子也没牛皮哄哄,还上赶着来找你们营长赔罪喝酒。这点子功劳放在整个淮海战场上,算什么?不关你几天禁闭,我看就消不掉你身上这股子烂劲儿……什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现在是堂堂正正的解放军连长,这部队那么大,能不允许别人有点看法?你自己胡乱瞎嚼,惑乱军心,还讲别人嚼什么?什么叫军阀习气?打群架,骂大街,这就是旧军阀的作风!你们营长打你打得没错!3营的名气是打出来的,不是喊出来的,你要是连一点子嘴上的委屈都受不了,牺牲的同志们的血不就白流了?好好的名声不就被你搞臭了?你们营长和教导员费了多少心才有今天?下去好好想一想!下去!”

  陈岩斌的这番话中气十足,老旦听出了他的好意,他更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战士们都笔直地站着,神色各异,牛明和2营的人收敛了骄慢之气,有的还露出愧色。牛明不安地四周看看,扭头就想走,陈岩斌早有准备,一伸手拦住了,他严厉地看着他,眼里甚至带了杀气。

  “怎么?你就这么走了?”

  陈岩斌的眼像刀子一样。牛明把军帽戴正了,转过身对着老旦,啪地打了个规规矩矩的立正,敬了一个军礼,2营其他战士纷纷效仿,老旦也敬了个礼回过去,陈岩斌这才让开了他们的退路。

  人刚散去,王皓不知从哪里冒了过来,一脸红光,满面笑容,他后面跟着高高低低的一群人。

  “咋的了,咋的了?老旦赶紧集合各连,首长们来视察了。”王皓并没发现什么不对劲,老旦便也懒得说,一看吓了一跳,肖道成和陈涛旅长走在两边,拥着一众首长说笑着走来。老旦忙和陈岩斌迎了上去,王皓却把老旦拽了一把,兴奋地说:“咱中野185师马峰师长今天来视察我们独立旅,旅长特意点名3营,这不就来了,快叫大家集合。”

  “中野?咱们团不是华野的么?咋的成了中野的了?”老旦纳闷道。

  “马师长在两边都是红人,出身是晋冀鲁豫军分区的,可战功大多立在鲁南军区,当时国内的革命形势复杂,也不知道是什么渊源。华野现在兵强马壮,但要休整一下,中野这边后面要打硬仗,向陈司令员要了好多次了,军委也批了,前天整个师的建制就调过来了,现在归中野3纵节制……哎呀这些事你不懂,别管那么多了,你快张罗吧……”

  肖道成看见老旦,立刻大声喊道:“老旦营长,你过来!首长们要见见你呢……咦?陈岩斌?你怎么也在?又过来找茬捣乱了?都过来吧!师部的首长来视察咱们旅的工作,正好不用通知你了。”

  老旦和陈岩斌敬了礼凑上去。中间的首长定睛看着老旦,一张脸像锤子敲过一样那么硬。这人个子中等,肩膀不宽,脑袋却大,军帽撑得一点儿空都没有,他的眉毛长得比二子还密,硬硬地滑向两鬓,那双眼睛一看就不好惹,这是不知弄死多少条人命才能生就的军官样。他上下打量着老旦,微微点头,不知是果然如此的赞许,还是不过如此的客气。刚经过一场冲突,老旦憋着的气令心里发虚,见首长这样看他,脸就红了。马师长微微笑起来了。

  “肖政委和陈旅长可是把你夸得不一般呦!我还以为是个三头六臂的猛张飞,原来还会脸红?”

  马师长话带揶揄,逗笑了在场的人,老旦生硬地笑着,两手不自然地往下拽着衣角,额头冒出细细的汗,他结结巴巴地说:“首长批评的是,俺只是个愣头兵,刚觉悟过来……嗯,这么快就能为党和人民效力,俺心情激动得很……激动,也多亏党和首长对俺的……栽培!不是,那个啥……多亏了首长们的关心,俺打赢了仗,也是首长们指挥得好……”老旦背着王皓教给他的话,但这是前天教的,他又没认真记,说得磕磕巴巴,弄得大家又笑了。

  “脸这么红?不对劲啊?”肖道成纳闷道。

  “报告政委,刚才和陈营长喝了点……庆功酒,所以脸红了……”他担心地看了眼陈岩斌,跟没事人一样,估计首长们不会怪罪吧?

  “这才几点?一大早你们就喝上了?”陈涛旅长皱眉说。

  “怪我怪我,我来给老营长赔罪,又不好空着手,就带着酒肉来了,来了就喝了,请首长处分。”陈岩斌混不吝地说着,却见肖道成嘿嘿一笑说:“难怪毛团长说你去他那里打劫了,酒和肉都是抢来的吧?”

  “借的,借的……”陈岩斌嘿嘿笑着。马师长自不会理会这件小事,对老旦说:“李庄一战,你们打得很好啊!你们响应党和人民的号召,站到人民这一边来,弃暗投明,本就可喜可贺,还能这么好地领会师部的作战思想,准确地传达给战士们,作战顽强,敢打敢拼,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这就更难得了!你们不要有任何思想包袱,野战军首长们都在关注着你们,党和人民也在关注着你们,革命胜利的时候,你们一样是人民的功臣!一样是新中国的英雄!”

  听他说了套话,老旦忙立正敬礼,做出恭敬之态,说:“谢谢首长鼓励,俺们按照首长们的命令打仗,首长的夸奖是对俺们的鼓励,俺听从首长们的指挥……而且,多亏咱们教导员……这个……思想传达得也好……那个……任务才能顺利完成哩……以后希望首长多批评!”

  马师长点点头往前走去,肖道成拍了老旦一下,老旦忙跟上走。机灵的二子已经集合了各连,在那边站得笔直了。

  “你行,有酒有肉不叫我?看我怎么收拾你!”王皓在旁边恶狠狠地说。

  “叫了,你不是去办事了吗?”老旦一脸委屈,“你不信去问杨北万,老陈一大早来了,我哪知道他带着酒肉……”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马师长突然扭头问道。

  “哦,俺叫老旦,就是……那个……哎呀首长,你记住俺这个样就得了,名字念着不中听!”老旦摆着双手,这讨厌的名字,总会惹来这么多麻烦。

  “怎地不中听?我觉得很好听啊,说一遍就记住了,你这名字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个。”肖道成打趣说。

  马师长旁边是个戴眼镜的,一看就是搞政治工作的,说:“嗯,你现在是革命军人了,还是个营长呢,这个名字好叫,却不好听,还带着点旧社会的对人民不太尊重的意思,这支英雄的部队营长,应该换个响亮一点的名字,这样我们的宣传部门也好说啊。嗯,你们家本姓是什么?”

  “这是焦南政委……”王皓伸过嘴说。

  “哦,晓得了……焦政委,俺姓谢,可打小村子里就没人叫过俺的名字,俺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叫个啥,老旦这个名字被人叫惯了,用了这么多年,没人提过说改,自己也没想过要改哩。”

  “那你愿不愿意改呢?”焦政委来了劲,看来非要给他改了不可。

  “改不改都没个啥,俺还是俺自个……当然了,首长要是给俺起个好听的名字,俺哪有个不愿意的,还省得以后报名的时候被人笑话哩!”老旦掂量着首长的话,还是顺着杆子爬吧。肖道成一个劲地朝他挤眼睛,那个意思再明白不过,看这个架势,不改怕是不行了。怎地一大上午的这么多事?先是一顿酒肉,然后是连队打架,这片刻工夫就要被人把名字改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嘛?

  “那你是想姓谢呢,还是想姓老呢?”马师长看来同意焦政委的意思,颇认真地问起来。

  “这个……”老旦看看王皓,又看看肖道成,“还是首长说了算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袁白先生这么说过,今天就是了!

  焦政委满脸放光,摆出一副要讲道理的样子。“谢和老在百家姓里都有,谢是大姓,老是偏姓。你们村谢是主姓,这必是祖宗传下的名字,应该用回本姓,还姓谢,再取个好听的名儿,将来你要是功成名就荣归故里,奖状上也写得堂堂正正,大家觉得怎么样?”

  这话说得很是贴心,老旦不由点头,政委就是政委,就这么一番见识谈吐,又比肖道成高出去了。但见众人不住地点头,心下又有惋惜,这下可好,用了半辈子的“老旦”二字,要被改回本家姓了,可总不能再叫“谢老旦”了吧?

  “首长,俺倒不觉得姓谢有个啥好,俺家的本家人都死光了,俺的女人和乡亲们都稀罕叫俺老旦,要不……还是姓老吧?”老旦歪着头道。

  “嗯,你自己的姓,当然要你自己决定,只是这个‘旦’字一定要改!”焦政委斩钉截铁地挥了下手掌,像割掉了什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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