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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最讨厌别人和我比个子(3)

  由此我有了某种自信:关于洪古和宁志的死,当年我在现场的解释破绽百出。后来我曾无数次回顾当时的场景,我确认当时他们被突发的事情弄蒙了,才会那么轻易放过深入追查。但直到现在周亚迪还不确定,说明不是我的谎话编得圆,而是他宁愿相信我,就像我刚才突然愿意相信他一样。我太理解这种感受了,人不愿意面对事实的时候,就会这么逃避,就会这么自欺欺人,甚至替对方找理由、找借口。

  只不过,我知道他是谁,他却还不知道我是谁。在我眼里,他是个子承父业、十恶不赦的毒枭;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亡命徒。所以换成我是他,也根本想不出我杀洪古的理由。

  周亚迪大概是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他意料之中的反应,一时间显得有些茫然。或许他没想到我会跳出他设计的局,没有按照他预计的情节往下走。我想我占据主动的时机到了,清了清嗓子说:“你来这里接我,不会只是想找我叙旧吧?”

  到底是谁杀死了洪古的这件事,困扰了周亚迪很久,也很深,可能他做梦都在等着这一天,想得到答案。但我不想给他这个机会,至少现在不行。只有两种人才会急着替自己的冤屈辩解:一种是说谎者,一种是承受不了委屈的人。前者不言而喻,说的多错的多,我不想被他发现我在撒谎。至于后者,我想,周亚迪已经不再是两年前的周亚迪了,他不缺为他拼命的亡命徒,他缺的是与他一起共过事、经历过生死,关键是要有胸襟、有智慧的亡命徒。所以我不能急于辩解,那会让他觉得我浮躁,没有什么雄辩能胜过事实,我只需做几件事出来,比说一万句都管用。当我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或者能在金三角叱咤风云时,鬼才会在乎洪古是不是我杀的。

  周亚迪抽了几口烟,将烟头丢在脚下用鞋底蹍碎,“我想你能回来。”他顿了顿,又说,“你想自己干也好,和我一起干也好,回来就行。”

  我淡淡地说:“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不然我也活不到现在。”

  周亚迪说:“听说了,你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不论你们想来做什么,我周亚迪都欢迎。”

  我朝他一笑:“你不怕我抢你的生意吗?”

  周亚迪不屑地说:“你们不就是想要货吗?如果你们知道我做的事,恐怕根本不在乎那里的那点儿海洛因了。”

  我果然猜得没错。他的确有更大的计划在实施,而且他的计划早已超出了毒品的范畴。两年前我就听他模棱两可地讲过他所谓的抱负,当时没听懂,也就没当回事。回去后我向上级详尽如实地汇报过,徐卫东好像也不太关心细节,或许上级的工作重点只是毒品吧。

  如今周亚迪再次提及那个比毒品更重要的事,我不禁开始斟酌其中滋味,但眼下这种情况也容不得我有太多时间去细想。我说:“你是有抱负的人,我不同,我只想赚够钱,能尽量平安富足地过下半辈子。”

  “哈哈哈……”周亚迪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我心里有点儿发毛。

  等他笑够了,我歪着脑袋看着他,问道:“好笑吗?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出息?”

  周亚迪慢慢地摇摇头:“我是在笑我自己,我们见面到现在你都没有叫过我一次迪哥,而我却一直自认为是你的哥哥。”他看着我,眼里居然噙满了泪水。这让我不由得又产生了错觉,觉得自己是否过于小人之心。

  “算了,你走吧,你和你的朋友们到了那边,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如果你还看得起我,就吭声,我在所不辞,保重!”周亚迪像是如释重负般呼了口气,冲我点点头,转身要走。

  我叫住他说:“迪哥,没有你,我可能已经死在那座监狱里了。”

  周亚迪的背影明显轻轻一震,停下了脚步,肩膀抽动了几下,抬手抹了抹脸,转过身大步朝我走来,不由分说一把将我抱住,“秦川,跟我回家,苏莉亚让我转告你,她很想你。”他拽着我的胳膊走到车边,拉开车门说,“上车。”

  “对了,通知你朋友一声,让他们一起走吧。”他坐进车内,把着车门说。

  我点点头,摸出手机。不管他说这话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有必要告诉刘亚男,我已经与周亚迪碰了头,并且直接跟他去金三角。我相信,刘亚男和程建邦会巧妙地应对这个变故的。

  4

  周亚迪将车启动,车轮一打上了公路。看得出他在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情绪,我还是能看得出他的兴奋,这让我更加自信:我在他的眼里还是有重要价值的。这点很重要。

  我拨通了刘亚男的电话,第一句话就告诉她我遇到了迪哥。刘亚男出奇地默契,随便与我寒暄了几句,便说:“知道了,等我们取完东西到那边再见。”说完挂了线。

  我心领神会地收起手机,刘亚男透露了两个信息:第一,让周亚迪知道他们去取一样重要的东西;第二,要我先去。

  这样的话即便周亚迪中途有什么变故,想对我不利,也不会轻举妄动。刘亚男在圈内何许人也,周亚迪不会不知道,我现在自诩和刘亚男是一路,周亚迪自然不敢对我下手。还有一点,周亚迪知道我们这次是带着本钱来的,刘亚男放出这样的信息,无非是通过我提醒周亚迪,本钱不在我手里。这无疑为我提供了双重保障,同时也告知周亚迪,她去金三角,根本不惧他。

  周亚迪看着我把手机装进口袋,问道:“怎么样?我们去哪里接他们?”

  我说:“我先和你回去,他们去取点儿东西,然后来找我。”

  周亚迪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黯淡,看上去很失望,半天没有吭声。他这个小动作引起了我的注意。难道他的重点并不是我?

  车驶出好几公里,还是没有看到有其他车跟着,这让我很困惑。我是真不信周亚迪敢只身一人来见我。

  “你既然来接我,为什么一开始不连我的朋友一起接了?”我摸出一支烟,点燃递给周亚迪。

  他干笑了一下说:“你那个朋友和我之间有点儿误会,有些事必须先找到你,和你说清楚才行。”

  “嗯,洪林说,你要杀我的朋友。”

  “嗯,他还说,我想杀你。”周亚迪抽了口烟,夹着烟的手伸到车窗外,“我认识你那个朋友比认识你早。”

  我才发现,我俩说了半天刘亚男,却没有提及她的名字。我是因为之前被那几个来路不明的假警察押往宁夏的路上时,听他们叫刘亚男为“刘眉”。这一路我忘了问刘亚男这个名字的来历,当遇到周亚迪时,我不知该怎么称呼她才安全,谁知道这个女人到底藏了多少秘密。偏偏周亚迪也一直不提及她的名字,只是称呼为“你的朋友”,难道他也知道刘亚男有两个名字?

  我试探地问道:“你说的是我的哪个朋友?这次和我来的有两个朋友。”

  “我说的是那个女中豪杰。”周亚迪还是避开了刘亚男的名字。

  “她在外面混有很多名字,我怕我叫错了犯她的忌讳,所以一般叫她大姐。”我看了看周亚迪的脸色,说,“但我觉得在你这儿这么叫她不合适。”

  周亚迪嘴角牵了牵,说不上是笑还是怎样的表情,很快恢复了正常:“刘亚男,她还有什么名字?”

  我放下心来,随口胡诌了几个名字:“什么刘眉、刘丽……反正好多,刘亚男这个名字我也知道,这女人多疑得很……”说到这儿,我故意停了一下,扭头看着他,“迪哥,我说她的坏话了,回头见到她,你可不能出卖我。”

  “哈哈哈,”周亚迪笑起来,“她没和你说过和我的过节儿?”

  我摇摇头:“我从来不问这些,不过她知道我跟过你的事。”

  “那当然,认识我的人都听我提过你。”周亚迪扭头看了看我,“我一直以为你……想不到你命真大,被中国边境巡逻队抓住还能出来。”

  “别提了,你知道我当过兵,那时候看见穿军装的还真下不去手。谁知道,是他们救了我的命,当时我可是差点儿被打成了筛子。”我故意提起被胡经的人追杀差点儿丧命的事,绝口不提自己是怎么跑掉的。

  周亚迪脸上显得有些不自然,尴尬地笑笑,不再说话。

  结束了好久不见的寒暄之后,我和周亚迪彼此有意无意地避开核心话题,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些不痛不痒的话。小车比大巴快很多,傍晚时分就到达了边境。周亚迪说:“秦川,前面马上要到边境检查站了,把枪丢掉。”

  我摇下车窗,摸出枪来拆散,一路走一路将零配件丢进路边的草丛中。“迪哥,这两年你过得怎么样?”问完后,我发觉这话说得有些晚。

  他笑着慢慢地摇了摇头:“你走后,我和胡经发了一批货。”

  我冷笑了一声:“听说了。”

  “呵呵,那一趟差点儿害死我。”周亚迪苦笑着说,“总之这两年不怎么好,你呢?”

  我正在想怎么回答他,就见前方的车辆渐渐多了起来。我们的车跟着减了速,很快看到公路上设的路障,几个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正在查车。看样子,这是一个临时的检查站,想不到周亚迪对临检站都了如指掌,我不由得想起刘亚男曾对我说起金三角在这边的眼线无处不在的事,暗暗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周亚迪主动开门下了车,把证件递给武警。

  “同志你好,请出示您的证件。”一个稚气未脱的小战士背着枪站在我这边,隔着车窗对我敬礼。他的钢盔压得很低,脸上都是汗水,我一边掏证件一边拍拍自己的头顶说:“垫块毛巾在里面,不然不出几个月,你头顶的头发就全磨掉了。”我把证件递给他时,他还呆呆地看着我。我笑了笑说:“退伍几年了,呵呵。”

  小战士恍然大悟,憨厚地对我笑笑,又对我敬了个礼,“班长你好。”接过我的证件,核对了一下,“请您下车接受检查。”

  我和周亚迪站开几米外点了支烟,看着两个战士牵着一条警犬仔细搜查着我们的车。周亚迪压低声音说:“要是有一天要你把枪口对着他们,你怎么办?”

  我冷冷地“哼”了一声:“我记得你曾对我说,枪口永远不要对着自己,可没教过我不能对着他们。”

  周亚迪愣了一下,拍着我的肩膀说:“你记性真好。”他打着哈哈朝车走去。我跟着说:“当然记得,当时要不是你拦着我,我恐怕真的会给自己来一枪。”我是故意提起当年因为他怀疑我,我拿着枪对准自己的头向他证明自己清白的事。我的目的很简单,不管这两年发生了多少事,影响了多少他对我的判断,我必须扰乱他,尽量让一切接近过去的样子。或者说,我得让他对我有所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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