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龙虎汇(1)

　　宪兵司令部会议室内，刘东升正和大岛隔桌而坐。

　　刘东升说道：“沈子恩比较特殊，他的大部分工作直接接受延安的指派。所以他建立的一些联络站、物质站、电台，北满特委并不掌握，南磨房有一个联络站，是家绸布庄，老板赵冠生，专门负责跟延安的联系……”

　　正说着，刘东升突然捂着头，痛苦地倒在地上。

　　大岛急忙站起来，喊道：“快来人！”一个军医提着药箱跑进来，迅速给刘东升打了一针。大岛把刘东升扶到椅子上：“东升君，你的头部受了伤，我们已经给你用了最好的药。”

　　刘东升显然已经缓解，道了声谢谢。

　　模范监狱探视室内，段玉才压着声问道：“你确定是咱自己人干的？”

　　“肯定是咱们自己的人向日本人告密，出卖您。那份笔录很详细，说的全是咱们的事，署名友好人士。”文津回话。

　　段玉才一惊，回忆起放风场上，黎仲明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我知道友好人士是谁……”微愣了片刻后，说道：“找到送信的人！”又叹息着，“这个人能弄到特高课的讯问笔录，神通不小啊。”

　　监狱操场上，王明子正质疑着黎仲明能否去机械厂干活。尚青城走了过来，示意王明子走开。

　　尚青城问及：“我们应该在哪见过？”

　　黎仲明边起身边说：“你认错人，这个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太多。”

　　尚青城刚要纠缠，董平山却叫道：“黎仲明，到值班室来一趟。”进到值班室，赫然看见段玉才带着马敢等人，一脸杀气地盯着他。

　　董平山从黎仲明身后悄悄把门带上。段玉才问道：“黎仲明，那个人是谁？”

　　黎仲明知道自己的打算开始逐渐实现了：“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有两个条件。第一，我必须进机械厂；第二件，我现在还不想说。”刚一说完，马敢等人就一拥而上，将黎仲明打倒。马敢拿出一根削尖的筷子，狠狠刺进黎仲明的腹部。只听黎仲明大叫一声，便昏死过去。

　　等他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病床上。狱医赵继先站在一边，说：“你的伤口很深，需要在这住几天院，防止感染。”

　　黎仲明说不想住院，挣扎着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赵继先只能无奈地说：“那你走吧，三天以后来换药。”

　　经历这次风波后，黎仲明终于获得了机械厂的工卡。

　　满脸铁锈的林永富和龙显正在搬运铁板，衣服上已经浸透了汗水。龙显没有注意到脚下地不平，被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却被另一个犯人及时扶住了。

　　龙显回头看看刚才地上的小坎：“妈的，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看了看那个扶住他的犯人，“朋友，谢了啊！”

　　那人笑了笑说：“小事儿，你慢着点儿啊。”随后帮着龙显和林永富二人一起抬铁板，“认识一下，我叫刘彤，也是北未决的，以后咱们相互之间多照应着点儿。我看你们这架势，以前没干过粗活儿吧？”

　　林永富得意地炫耀：“在家里，有十几个佣人伺候着，漱口水都得给我端到跟前儿来，更别说这重活儿了。”

　　龙显一脸苦相：“可不是么，我在外面做生意，除了数钱不嫌累，多走两步都得喘。唉……”说着话，三个人把铁板搬到机床上。

　　看到宋鼎臣和许国杰也搬着一块铁板走来，刘彤上前要帮，却被宋鼎臣瞪了一眼：“用不着，一边儿去！”

　　黎仲明走到机械加工厂厕所，用螺丝在厕所的墙上迅速刻下了一行小字“老太爷的酒带来了”。刚写完，厕所门就被推开，黎仲明立即转过身，手背在身后把螺丝藏回袖口，装作上完厕所要出去的样子。

　　进来的是刘彤，他警觉地看了黎仲明一眼。

　　放风时间，黎仲明坐在看台上四处观望，看到尚青城正向自己这边走来。

　　尚青城笑着走到他身边：“日本人在你身边埋了眼线，你的计划也会马上暴露。”

　　黎仲明抬眼盯着尚青城。

　　尚青城凑到黎仲明耳边：“想想吧，你现在没得选择，只能跟我合作。”说完笑着转身离开。

　　黎仲明正心思沉重地想着，被聚拢的人群吸引了视线。

　　原来老五在机械厂吸烟被段玉才逮住，以此让他以后不用再去机械厂了。

　　放风时，段玉才正带着马敢溜溜达达地走来。马景奎则带着老五、六指等人迎了上来。

　　马景奎拱了拱手：“段爷，当初老五进机械工厂可是按规矩来的。为什么说不让干就不让干了？”

　　段玉才做出一副无奈的姿态：“那要问问他自己。他天天懒得像头猪一样，我也不能留个废物在厂里吧。”

　　老五辩解：“我抽口烟怎么啦？”

　　马景奎瞪了老五一眼：“没你说话的份儿！”转向段玉才：“说到底，我兄弟没犯错，你段爷可不该这么不讲义气。”

　　双方的人马纷纷聚拢过来，一时间显得剑拔弩张。

　　段玉才不紧不慢地说：“奎爷，厂里可是每天都得向日本人交活的。日本人，你惹得起，我可惹不起。”

　　马景奎哼哼笑了下，说道：“把日本人都抬出来了，好，段爷，咱服了！走！”说完便带着老五等人走了。

　　众人的视线之外，黎仲明走进厕所，有两个犯人正在厕所里方便。黎仲明佯装来到洗手池洗手，并用余光扫了一眼墙上的字，发现自己写的那行字下又出现了一行字。黎仲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待两名犯人离开厕所后，仔细看了看那行字。只见墙上写着“老太爷昨天就走了”。

　　黎仲明死死地盯着那几个字，沈子恩的提示还在眼前晃着——接头暗语是，你说老太爷的酒带来了，对方答老太爷昨天就走了。记住，是老太爷昨天就走了，这里有一个关节……

　　突然，黎仲明察觉到厕所的门口有动静，迅速转过头来，厕所的门晃了晃，明显刚刚有人在偷看。黎仲明走出厕所后，故作轻松地四下扫视了一圈。突然，一只手拍在了肩膀上，黎仲明猛地回头一看，刘彤正面带微笑地说道：“嘿，兄弟，找什么呢？”

　　黎仲明立刻机警地说：“没什么，我刚刚掉了个纽扣，不知滚到哪里去了。”

　　“哦，那我就帮不了你了，我眼神差得很。我叫刘彤。你是新来的吧？”见黎仲明点头后，又道：“我这人也好交朋友，有空咱们聊聊？”

　　这话说完的第二天，他们真的聊上了。龙显、许国杰等人正坐在一角休息。黎仲明走过来坐在离几人不远的地上。刚一坐下，刘彤就走过来蹲下：“厕所的字是你写的吧？”

　　黎仲明装傻充愣：“什么字？”

　　“别装了，我都看见了……”转头看看四周，“下面那句是我接上的。”

　　黎仲明定睛看了看刘彤。

　　刘彤低声说：“我就是老康的联络员。”转头看向龙显、许国杰等人，“他现在需要你提供最后一种联络方式，国际交通局那种。不然他无法相信你。要快。”

　　没等黎仲明有什么举动。监工长大声喊了起来：“都给老子干活去！”

　　为了试探刘彤，黎仲明趁着机械厂内一场小斗殴，把刘彤拉到一架机器旁边，突然掐住刘彤的脖子：“你这共党，快说！老康是谁？”

　　刘彤挣扎着问：“你要干什么？”

　　黎仲明低声道：“少废话，我是土肥原机关的，快说！”

　　刘彤一惊，忙说：“大水冲了龙王庙，我是特高课的……”这才挣开黎仲明，哼着说：“我是武忠一郎派进来的，土肥原也太不地道了，竟然和二课抢功。”

　　黎仲明狠狠揪住刘彤：“谁是老康？”

　　一脸不满的刘彤冷着说：“你问我，我问谁？你坏了二课的事，武忠一郎饶不了你！”

　　黎仲明一拳将刘彤击昏，随即将机器下的一根电线扯断。

　　一阵枪响后，厂房里顿时安静下来，黎仲明抱着头蹲在斗殴的人群中。

　　趁乱中，刘彤被黎仲明用电线电死，刘彤的尸体躺在中间的床板上，面容狰狞。

　　根据许惠珊陈述，根据现场的情况，可能是死者在群殴发生后为了躲避或者奔跑时被电线绊倒，结果触电身亡。

　　许惠珊对黎仲明问道：“现在是刘彤非正常死亡事件的例行调查，你要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用紧张。”

　　黎仲明沉默着。

　　“你认识刘彤吗？”

　　“说过几次话。”

　　“都说些什么？”

　　“寒暄而已。”

　　许惠珊冷冷看着黎仲明，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敲着桌子：“是吗？好像有人不这么看。”

　　黎仲明愣了一下：“有人看我不顺眼！”

　　许惠珊开始看着卷宗，另一只手没有停，继续敲击桌子，节奏开始加快，发出的声音有点惹人烦躁。突然，许惠珊敲击停住，卷宗“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沉声道：“黎仲明，有人说看见你电死了刘彤！”

　　黎仲明心中一震，旋即镇定：“那好，请检察官找出这个人来我们对质。”

　　两人僵持之后，许惠珊笑了出来，起身绕着黎仲明来回观察：“黎仲明，你不简单啊！”

　　黎仲明冷静地说：“检察官，我没做过的事，您诈我也没有用。”

　　“黎仲明，你的卷宗里显示，在入狱前你贪污了公款十万元。你都花哪儿了？”

　　黎仲明又一惊，作无所谓状：“赌场。”

　　可随后许惠珊却说：“看来我们也需要赌一把。”

　　街道上，苏乙帽檐拉得很低，在街边摊上买纸烟。忽然觉出背后有人跟踪，回头看，行人如常，没什么可疑迹象，匆匆拿了烟一直走到熊宅。刚要掏出钥匙开门，一支枪顶在他的后腰上，朱元朗就站在旁边，另一只手揭下他的帽子。

　　随后，二人便来到了粮站地下室。朱元朗斜倚在房间一角，冷冷地看着苏乙。

　　苏乙一脸的焦灼：“我被熊医生救下来后，一直要跟组织联络，可去了几个联络点，都被破坏了，人也见不到踪影。”苏乙不停地说着，“再醒过来已经在熊医生家。熊医生和我说，他找了一具死尸跟我调了包，才把我救下来。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不信可以去问熊医生。”

　　朱元朗似乎满意他的解释，语气开始稍微缓和。听着苏乙继续陈述：“我原按照‘静庵诗社’行动的安排，在站台等待老康来接头。哪知刚到站台，一声枪响，我就知道出事了，可再逃已经来不及了。”

　　北未决区的几个犯人正排成一队经过围墙边。黎仲明正斜倚着围墙，悄悄关注着，试图在这些人中寻找不寻常的迹象。这时王明子走过来，双手揣在兜里，倚在黎仲明身边，也靠在墙上。

　　黎仲明有些纳闷，看着王明子，他的手正在背后捣弄着。

　　远处，山帮的人似乎注意到他们，正看向这边。有人跟老五正嘀咕着什么，两个人装作正常晒太阳的样子。

　　王明子的手又在背后捣弄开来。

　　黎仲明问道：“你在搞什么鬼？”只见王明子的手迅速将背后墙上的一块半拉的砖头抠下来，将另一只手里的烟塞进墙洞，又迅速封上。

　　王明子嘻嘻一笑：“哥们儿弄点钱花花。”

　　当晚，模范监狱仁字楼12号监室，临近就寝时间。王明子紧皱着眉头坐在自己床上，他的面前放着纸笔。

　　黎仲明下了床，带着焦急的表情在地上踱步。

　　王明子拿着纸笔，低声道：“你再替我写一封信怎么样？”

　　黎仲明故作为难：“这么晚了，我困了，明天再说吧！”

　　“明儿个有老家人来看我，正好写好让他给捎回去。你就帮兄弟个忙，兄弟亏待不了你！”王明子显然有些急切。

　　黎仲明看了看四周，没有人，陶金生在睡，凑近王明子，悄声耳语了几句。

　　王明子应道：“行，包在兄弟身上。”

　　又是模范监狱操场，黎仲明和王明子在一起散步，黎仲明密切观察着放风场的动静。一个小混混模样的犯人凑过来，跟王明子说了几句什么。王明子转过身来，冲黎仲明点点头。黎仲明和王明子走到围墙边，假装晒太阳，倚靠在墙上。

　　放风的人很多，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黎仲明的手伸到背后，要抠出砖块。就在不远处，老五和山帮的人似乎发现了什么，朝这边走来。

　　被王明子催促后，黎仲明的手加紧动作，无奈被砖块卡住，怎么也弄不出来。可这时，老五已经带着山帮的人越走越近。黎仲明努力镇定地看着来人，背后的手更使劲地晃动着已经出来一点的砖块。

　　此时，老五和山帮的人已经走到跟前。王明子赶紧上前：“五爷，您有什么吩咐？”

　　老五粗声道：“你们懂不懂规矩，这块地盘是老子的，知道吗？”

　　黎仲明背后的砖头终于撬开，纸包掉在地上。黎仲明迅速将砖头又塞进去，一脚踩在纸包上。老五凑上前去，直接拿膝盖顶向黎仲明腹部。黎仲明大叫了一声，佯装疼痛，弯腰捂住腹部。一只手迅速拣起地上纸包，送进衣袖。

　　不远处，段玉才带着马敢等人走了过来。老五看了看段玉才，悻悻地走了。

　　因为替他解了围，黎仲明向段道谢。段玉才却大方说了声：“不客气，这个人情算你欠我的。”便带着人走了。

　　黎仲明避开犯人的视线，借着王明子的遮挡打开纸包，里面放着一盒火柴，因为被踩的缘故，有的硫磺头已经脱落了，幸好柴梗都还完好。手在背后没有停，迅速点了九根，快速包好，又放回了墙洞里。

　　老五和山帮的人还在附近转悠着。

　　黎仲明拉着王明子迅速离开，从下水道经过时，将剩下的火柴悉数扔进下水道井盖的眼里。

　　黎仲明回忆着同福酒楼里沈子恩告诉他的话——“看清楚，这是九根火柴，如果别的方法都联络不上老康，就用它交给老康，他就明白你的身份了。”沈子恩又把九根火柴折断：“这就是暗号的另一半，看到九根折断的火柴，你就可以确认老康的身份了。”沈子恩再次低声道：“这是国际交通局和驻共产国际代表接头的绝密暗号，特委内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如果这个暗号还接不上头，你就只能放弃联络。”

　　天气格外好，几乎模范监狱的所有犯人都出来放风了，各路人马都聚在放风场上。

　　黎仲明靠在墙上，手在背后掏出砖块，向内摸了摸，掏出了纸包，看来并没人来接头，迅速将纸包放回去。

　　眼前有北未决区的犯人经过，眼看就要走过去。黎仲明计上心头，迅速推了一下正瞌睡的王明子，磕在了墙上。王明子疼得直叫，迅速揪起黎仲明要打。犯人们都停下来看热闹，北未决区的犯人也驻足观看。

　　黎仲明争辩道：“是你撞的墙砖，听好了，要怪就得怪这块墙砖，不能怪我！”

　　一个看守走过来训斥，犯人们一哄而散。王明子嘟囔着：“还兄弟呢，不够意思！”黎仲明整理着衣服，突然瞥见墙砖好像被动过。他迅速走过去，靠在墙上，手探到背后，拿出砖块，伸进去摸索了一阵。

　　里面是空的！

　　黎仲明一喜，看向远去的北未决区犯人，可那些人好像都很正常，没人看向他这边。他将砖块放回去，搂着王明子的肩膀：“行了，跟你开个玩笑！”

　　一个山帮的小混混神色诡异，跑去老五那里，附耳说了几句话，还掏出了什么东西给老五看，随后刚才和老五说话的山帮混混竟然走了过来。黎仲明迅速将砖块推回去，若无其事地走开，被赶来的山帮混混拦住：“五爷叫我告诉你，你做的事他都知道了，他想跟你做个交易！”黎仲明心下大惊，但很快就强作镇定了下来。

　　山帮混混一把搂住黎仲明的脖子：“别他妈装糊涂了，姓黎的，贼赃可就在我们手里，不乖乖听五爷的，要你好看！”

　　黎仲明看了看远处的老五，老五也正往他这边看着，颇有挑衅的意味。

　　不远处的段玉才好像发现了他们，山帮混混才一把推开黎仲明走掉。

　　黎仲明深吸了一口气，迎着老五等人走去。老五把他拉到一边：“乖乖地听老子的话，把你从老子手里抢走的再还给老子。你在这儿想干什么都行，老子给你罩着。”听他这么说，黎仲明摇摇头：“我办不到。”又连说：“工厂的位置不是我想退就退，不过，我可以在段玉才那里替你说两句，帮你再找一个。”

　　老五凑到黎仲明跟前，神秘地笑了：“兄弟，你从哪儿弄到的大烟，哪天也赏哥哥一点！”

　　黎仲明闻言惊愕，似乎不能相信。

　　老五问道：“怎么了，兄弟？”黎仲明迅速换成正常的表情，应着没什么。

　　次日，王明子悄悄凑到黎仲明跟前：“我刚才从墙洞里摸到一个纸包，好像是火柴，奇怪！”

　　黎仲明简直不能相信，看了看王明子，问道：“什么样的火柴？”

　　王明子回忆着：“摸着像，没拆开看，不过纸包倒是咱用过的，我瞧见了。”

　　黎仲明凑到围墙前，手伸到背后要去抠砖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