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连长尚志林在电话机子跟前，弯着身子，几乎把整个胸脯盖到电话机上，好像这样挨近就能听得清楚似的。一手捂住左耳，怕被爆炸声扰乱。猛然他的脸色变了，拼命地对耳机子喊了一阵后，瞪着大眼睛呆住了……

　　电线被切断了，他最怕的事情就是这，前沿紧急，把部队投入战斗呢，还是怎么办？又担心着前沿联络不上，那一班人退下来怎么办呢？尚志林急忙打电话要营长，电话又转到团长那里。

　　尚志英这一夜都没有合眼，督促部队进入阵地后，又督促、检查做工事的情形。电话耳机一直没有离开他的手，问各地的通讯联络情况，他非常重视这一点，第一线连、前沿上都配备了电话机、信号枪，规定了联络信号。就在这烈火和浓烟笼罩之下，每条线上都穿着一串话，从指挥所到前沿，再从前沿到指挥所，电流像战争的神经，敏锐地接触着一切。他问后方的情况，卡车运输的情形，各步兵炮连的准备工作……假如马上投入战斗如何？一会儿又问各营的弹药储存量，听各营的汇报。尔后说：“不够，差得远，继续运。”这时候的每一分钟时间都是宝贵的。敌人已经进行了八个小时的炮轰了，马上就会举行攻击。他问军务股组织运输队的情形，这已经是第二次的催促了，如果在会议上决定成立这样的组织觉得是应当的，而现在则感到是万分必要了：“这是我们身上的血液。”他郑重地说：“这支部队决定我们战斗的胜利和失败，你要冒着炮火往前方运输，源源不绝地供应，战斗起来更不能停止。”停了一下又说：“指挥打仗的是你，不是我，你明白吗？我命令射击，可是没有弹药也等于零，你的工作就是这样重要。向大家说明：辛苦一下，打完了仗再休息。”他又问机枪连出多少人。

　　军务股长知道团长的用意何在，是叫司、政机关起模范作用。他刚把这一队人派走，他说：“连股长们都参加了，除去绝对必要的人员都动手了。”

　　团长很满意，就等待着作战了。

　　文登里大火，烟雾漫天。

　　尚志英和崔相俭一同到观察所去。实际上他们的整个阵地都着了火了，美国鬼子把这里造成了一片“火海”，炮火像霹雷闪电。当他们初来看地形的时候，文登里还是完整地坐落在两山之间，入朝来第一次看到这样大而整齐的村落。尚志英曾经想：如果不是战争，这里是多么好的地方啊！背后是金刚山，右面是北汉江，有一条公路穿行这里，人可以顺着小路进山沟去玩，到处是丛林和澄清的溪水……使尚志英又想起那天的跳舞会，想到那柔和动听的音乐……忽然一阵颤栗，他的毛发都竖起来。敌人把这村镇投到火里焚烧，这村镇就毁灭在他团的阵地面前哪！他真想把全团的人集合起来，叫所有的战士都看看，然后他走在前面，带着全团人和敌人进行殊死的搏斗。他真是气愤极了。心里说：“不管你敌人凶残到什么样子，我们一定要惩罚你。”

　　尚志英不知道除他以外，他全团所有的干部和战士，都站在自己的掩体上，森严地注视着这漫天的大火。岂止是文登里在燃烧，人们的心都在燃烧着大火，木管是炮兵工事上、步兵单人掩体里、指挥所、观察所、各个山头上、森林的边沿都着了火，人们的心是沉痛的，眼睛是愤怒的，什么人的笔能描绘出此刻人们心灵上的创伤啊！

　　敌人在上干培、下干培、干率里、梨木亭、供洞、德阳，集中了六个重炮团，轰击这样一个狭窄的缺口，远到战防里、盗贼岩、大酒店，近到前沿，包括鱼隐山、八一五高地、柏观岭、上深浦、下深浦、文登里、杨村沟、内洞里，都遭到敌人疯狂的炮击。大地震得摇晃不定，从九。三·六高地到一二一九·八高地，全部地区都颠簸起来。

　　不知道敌人为什么准备了这样长的时间到现在才开始，不知道敌人为什么先大喊大叫在西线发动攻势，尔后又风驰电掣地转到东线上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先在文登里的东西两翼展开活动，然后突然把全部力量加在这狭窄的缺口上来，从炮火上说已达到了惊人猛烈地程度。

　　敌人在梦想：从这里砍开一个口子，劈进来，直达元山，策应他的海军登陆，再把战争向北推进，逼向鸭绿江边。然后他们司令部里把朝鲜地图撕去，把保存好的中国地图、苏联地图展开，从安东到满洲里，从海参崴到西伯利亚，通过蒙古到贝加尔湖，直抵乌拉尔。因为在他们前面是一个小小的朝鲜，和刚刚翻身站起来的，还没有脱离穷困状态的中国。没有优良的装备，没有坚强的设防，焉能抵挡住美帝国主义的强大炮火。用炮弹把这地区犁翻，然后开动强大的战争机器冲向前去，后面跟着从头顶武装到牙齿的步兵，不会有什么东西可以抗拒这足以毁灭人类的力量的。

　　尚志英想：我们一定不能让敌人把这防线突破，不能叫美帝国主义者按照他们的计划进行，把杀人的屠刀高举到人类的头顶上，我们一定要把他们停止在这里。

　　“电话里请示。”尚志英猛一回头，看见警卫员紧张的面孔，这时才意识到天明了，他和崔相俭走进掩蔽部。

　　前沿报告：“敌人步兵开始攻击了。”

　　尚志英期待着的事情来了，他打电话要王炳晨。

　　王炳晨说：“前沿上已经接触了。”

　　尚志英虽然等待敌人进攻已久，一得到这情况，仍然很紧张，感到成败在此一举了。事先如何的准备，估计各方面的情况，一旦接触，仍然会有多少事是难以预料地变化着，而且越来越严重。

　　前沿不断地来电话：“人民军伤亡很大，怎么办？请示。”

　　尚志英请示：“请允许我们投入战斗，敌人攻得很紧，展开了一个营的兵力了。”

　　人民军团长崔相俭一听站起来，撇掉大衣就往外走。他要到前沿去，有他在就有全团的阵地，尚志英一把抓住：“上哪儿去？你？……”

　　“到前边去。”

　　“你！”尚志英激动了，抓住自己的朋友。他不能让崔相俭此时去冒险，并不是没有人，有他一个团在这里。他的两眼盯住崔相俭，手直颤抖：“来，咱们两个同时下命令。打——”

　　电话要王炳晨。尚志英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命令各前沿，打！接着打！”说完他在电话里要政治委员：“政委，向师里请示，我们投入战斗。”尔后又要副团长姚希平：“副团长吗？命令三营投入战斗，接着打。”

　　尚志林接到电话上的命令，他把指导员安置在连指挥所说：“你守着机子。”他自己奔向火力阵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