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这一团新兵的赶到是叫人高兴的，连队需要补充。从那激烈的战争之后，跟着而来的这新的工作，最迫切需要的就是人。

　　齐俊才很快的到职了，担任了一营长的工作。他很明白他的工作是多么重，明白前任营长给他丢下了些什么东西。他一点不叫困难，也不抱怨任何人，先到处看了一遍。一连的指挥部里往外漏水，地上满是泥，一边被水冲成了一个小渠。掩蔽部里连一个放灯的地方都找不着。他摸了一下，人们的衣服、被子、包裹，全都是潮湿的，铺下面垫的又很薄。室内阴凉得很。他问指导员：“这怎么搞的？”

　　指导员不加可否地说：“你看，它出了水了。”

　　齐俊才说：“不用叫我看，你自己看看吧！”他非常生气地接着说：“不行，从新搞，哪怕住两天呢，你也要给我搞的好好的。”

　　在尚志林的掩蔽部里待了一会儿工夫，那掩蔽部不够坚固，上面的土不够厚，只有二排木料和一层松枝，而且立柱有些倾斜了。他问尚志林：“你这是干什么用的？”尔后又问道：“够坚固吗？”

　　尚志林说：“敌人炮弹没有那么准确。”

　　齐俊才说：“完全不是那样。”他笑了笑。“你们也同意说同美帝国主义作战是长期的，这只是给战士们喊一喊就行了，好像那口号不是给你们提的。整个说来是长期的，可是你自己并没有作长期打算，是吧？要是我没有说对的时候，我的话可以收回。要是有一点合了你们的心思，那你就接受下来，不要争辩。你这掩蔽部只需要炮弹一震就会塌了的，把人都砸死在里面。”

　　尚志林脸红了，营长说得一点都不错。

　　齐俊才把自己的掩蔽部也动手搞起来。弄得非常干净、整齐、清洁、有生气，一切都有条有理。在一面墙壁上贴着三张彩画，是从画报上剪下来的。一个梳着又长又黑的发辫的姑娘在摘苹果，那姑娘的脸和那苹果一样的好看，红红的，很丰满，她在笑，笑得那么诱惑人，但齐俊才是偏爱她的发辫。另一张是一群保育院的孩子在作游戏，孩子们吃的都是胖胖的，头上扎着彩带，穿着花衣服，做着各种天真的动作。另一张是从苏联画报上剪下来的，一个建筑工程的全景，看去辽阔而壮丽。也许是为了纪念他的金柱。可是这张画片叫人看了心胸开朗，好像不是在这掩蔽部，也不是在前线，而是在宽广的辽阔的世界，无限度地展开去，叫人看到了共产主义的远景。

　　人们来到他的房间，顿然感到舒适而又亲切。齐俊才召集了军事指挥员们来开会，人们对他挑逗着。

　　“营长还没有结婚吧？”人们以为他是单身汉，所以才弄一些姑娘们的照片挂在房间里。

　　齐俊才说：“对不起，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

　　“这些孩子里面有你的吗？”

　　齐俊才说：“不是我的我就不应该喜欢吗？大概你们都是这样。”

　　人们都不说话了，挤到画跟前来。齐俊才在人们后面坐着，吸着烟，看着这些看画的人。其实这些画在祖国早就看过，谁也不大注意，今天好像看到了稀罕东西，又从新体会这一切了。看到这花花绿绿、苹果树、姑娘、孩子、劳动和建设，会把人们由于每天的战争和炮火所激起的恶劣情绪洗涤下去。叫人们想得更远、更深。他说：“我先给你们作个榜样看，照着我这样的把阵地收拾好，安下你们急躁的不耐烦的心。”

　　会上决定调整阵地，把二连撤下来，一连上去。

　　团长想叫每一个连队，每一门炮都受到锻炼。他说：“哪一个连队打得不好，永远也不要想换下来休息。”

　　尚志林心里是矛盾的，这命令对他们连是个很大的表扬，虽然营长并没有说：“你们打得好，要休整一下。”但是叫他们下来已经表明了这一点了。他又不想下来。

　　齐俊才不和他争辩，会后他们一齐去看阵地：“咱们一直到前沿吧！”他自己走在前头，把尚志林掉在后边，故意叫他赶不上，“叫他在后边一个人转脑筋吧！”

　　前沿战士已经听到了这样的消息，人们倒议论开了。

　　姜万杰说：“坚决不下去。”

　　马德明年纪大了，老军人懂得什么叫命令，可是他自己也不愿意下去，又无法安慰姜万杰。这个阵地对姜万杰说来自是不同。在这块地方使他经历了多少不平凡的事，打了二十多天的仗，班长唐仲勋的挂彩，副班长的牺牲，王坤、姚清林都走了。想起廉金泰，当分别时他向廉金泰说的什么话，他一个人打退敌人两次冲锋，在这里想过祖国、家……连那九死一生的危险现在都感到多么值得留恋。突然叫他离开，他的心里能不难过吗？

　　马德明在一边挨着他什么也没说，大概他也在想：到后边去有什么用呢？会感到闷人的。想到以往的生活，跟着团长到处跑，从没有感到乏味过，他没想到还能做别的什么，现在却打起仗来了。虽然也想着过去的生活，但是打起仗来却什么都懒得想了，连他自己三十多岁的年纪，还没有结过婚，这一点也很少去想，只想着打仗，打死敌人心里就高兴，就怕没有事于。可是他不敢说：“我不下去。”因为这是命令。营长和连长来了。他们急忙站起来。姜万杰喊：“立正。”他跑上去迎接。

　　营长上去拉住姜万杰的手问尚志林道：“这就是姜万杰吧？”他用力握手。尔后又向马德明握手。

　　马德明在团部是非常熟悉的，他认得所有的人，人们也认得他。他热情地叫齐俊才是“老股长”。姜万杰悄悄地提醒他说：“营长。”齐俊才问道：“马德明，你们辛苦了！”马德明说：“不辛苦。营长辛苦了。”

　　齐俊才说：“你们有资格休息了。可是并不是休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姜万杰说：“我们要求不下去。”

　　“你呢？”他问马德明。

　　马德明说：“我希望不换。……”

　　齐俊才又看姜万杰，他很喜欢这战士。

　　姜万杰说：“我们可以坚持。……”

　　齐俊才说：“谁说你们不能坚持了，你们还可以坚持一个月。可是人家给我提意见啦！后面的人都在叫嚷。你们已经打出成绩来了，把这立功的机会让给别的连队。大家一块出来抗美援朝的吗！”

　　姜万杰本来想着争辩，现在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看看马德明互相笑了笑。

　　往前沿走的时候，尚志林一路都在争辩着：“营长，你不如给我下一个进攻的命令。……”

　　齐俊才说：“到时候我会给你下这命令的，现在不，我命令你撇下来。”

　　尚志林说：“你不了解我。”

　　齐俊才一点也不动气地说：“我了解你，执行吧！时间长了你也会了解我的。”现在他看了尚志林一眼，意思是叫他难为情。

　　尚志林不甘心，总想找一点什么事情叫营长答应他的要求。一边看着敌人阵地一边说：“指导员挂彩了，现在连里……”

　　齐俊才说：“我也不能给你找一个指导员。”

　　“政治工作没人做。……”

　　齐俊才头也不回地冷冷地说：“是党员就不能说这样的话。”

　　尚志林沉默了。

　　停了好长一会，齐俊才转回身来说：“我告诉你，部队撤到第二线之后，赶快把材料整理好，处理，该入党的入党，入团的入团，该立功的给他们请功。不要等待战后，这工作要即刻搞。还有一件事情，新战士马上就到，把人补充齐，休息两天，准备迎接新的工作。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