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向顽石进攻的命令下达到各个高地上去。

　　营长齐俊才和连长尚志林到阵地上观察，研究了计划的具体办法，测量了山峰的厚度和所需要的深度。计划从哪里打进去，从哪里出口，敌人会从哪里进攻，火力可以控制的面积。最后看了石头的质料，营长说：“没问题，这种石头可以抵住敌人两万发炮弹，消耗他几十吨钢铁。”他看着留神细听的姜万杰的那孩子般的脸，那种对于艰苦无动于衷的神色，那种准备执行任何命令而不畏缩的勇敢精神，心里顿然生出一种羡慕之心。齐俊才是特别喜欢战士的，给他们说明情况，讲通道理，他们会不折不扣地去执行的。不像有些连长，你怎么样动员他都有他自己的意见，讨价还价，所以他亲自到各地去看，就为了这个。他问姜万杰：“你看需要不需要这东西，花这样大的力量搞这名堂？”姜万杰说：“需要……”营长说：“可不要怕苦，不要怕难，要干就得干到底，咱们把话说在明处。”“不怕。”齐俊才说：“我们还是划得来的，敌人想用一万发炮弹换我们一个人的生命，我们连半个都不给他。在我们头顶上能顶住敌人两万发炮弹，我们就可以在每个高地上叫美国鬼子付两千人的代价。整个朝鲜战场上所有的高地加起来就可观了，最后停止他的前进。这也是规模宏大的战役，这是向石头进攻，整个战线都要动起来。”

　　姜万杰担任了最艰苦的工作，全班人员只有马德明是一个大个子，叫他去伐木材，另一组做野外工事，他带着王坤、李小吾打坑道。

　　严寒一步步地迫近了，刺骨的冷风在山头上吹着，把人们的手、脸、脖子，都吹裂了小口子，人们在石头上敲打着。这个进攻展开在二百多公里长的战线上，这是一场残酷而又激烈的战斗，这种激烈和紧张的劳动所持续的时间，比一个战役所需的时间要长得多呀！

　　石头坚硬得很，十字镐啄在上面，只打一个白印，飞溅些石屑子，发着叮叮的金属声，打上几下之后手震得又酸又麻，痛得很，就如同多少根针在肉里面刺着，虎口被震得裂开了小碎口。坚持到第七天。

　　姜万杰看着李小吾受不了啦。他的手握不紧镐柄，镐头在石头上蹦跳，根本用不上力量，他问：“你怎么拿的？”李小吾说：“它自己乱蹦……”“你握紧一些。”他作了一个样子，“这样，不让镐柄在手里摩擦。”李小吾说：“不行。”“行。你用力，你这样非把手磨烂了不行。”李小吾红着脸，他真是吃不消了。姜万杰说：“你休息一会儿吧，下来……”夜里他把李小吾叫到一边，轻声地怕别人听见说：“你怎么出来的？”“自动报名。”“出来干什么呢？”李小吾又气又恼。坦白地说：“谁想到出来是干这个？”显然他看不起这工作。“那你干什么来了呢？”李小吾给问住了，但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怕难，吃不了苦，他想象的抗美援朝并不是这样的。

　　姜万杰说：“没有艰苦，那你想的光荣是什么？”

　　李小吾以为姜万杰只不过比他早来几天就当了班长，他不服气，但没办法，只有闷住不说。

　　姜万杰也决定到此为止，不再说下去了，时间长了自会好的。当人们都睡了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手也痛得要命，他问自己：这是不是困难，这才是开始啊！风吹得很紧，觉得有什么东西撒在他脸上，后来风越吹越大了，飞来了雪片。这里离东海岸很近，只要有一阵东风就会送来大雪。顷刻间雪片像大块的棉絮盖地而来，把整个的山都吞没了。他们所在的这个山峰成了一个孤零零的冰岛了，四外什么也看不见。姜万杰走出掩蔽部，冒着大风雪他到那打坑道的地方，洞口几乎被雪堵住。他扒了半天，蹲下，用疼痛的手摸摸石壁，才打了二尺多深。而这山峰有几十米厚。他举起镐头，手痛得厉害，……

　　他想：离祖国这么远，这时候祖国在干什么？现在他是在这里阻击敌人啊！仔细地听，好像听见到处都响着这叮叮当当的声音。其实是听不到的，这是他的心理作用。可是他听着声音是这样大，整个战线上都醒着，人们没有睡或者歇手不干，都在干。他拿起镐头干起来，真的觉得手上有了力量，尤其是想到自己不是党员，他心里惭愧，不能饶恕自己的软弱。这时他浑身的血都沸腾起来，把身上的痛苦烧化了，带着一股愤怒的力量向石头打去。哪怕一下子只能砍掉一小块，只要把决心放到上面，那再硬的石头也会被打开的。

　　连着几天几夜，人们手裂了、胳膊肿了，又黑又瘦，眼窝下陷，脸上失去了油亮的光彩。姜万杰虽然尽量地咬着牙，他心里着急，疲累到这种程度：无论如何也合不上眼，安不下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