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李小吾看姜万杰走了之后又开始向小凤进攻了。他更活动起来，小凤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他常在女人跟前出风头，老是夸自已能干。可是真的干起事情来，尤其是大伙在一起给公家干的时候，他老是掉在别人后边，而且他好像道理很多，提出好多困难。小凤看都不看他，这越使李小吾下了决心，非把小凤弄到手不可。有一次看到小凤一个人到地里摘豆角去了，李小吾一直跑过去，看四外没人，他逼近她，喘着气。小凤猛然抬起头来瞪着他，气的眉毛都立起来了，那种冷漠严峻的神情此时变成了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李小吾害怕了，缩回去跑掉了。但他不死心，一天向小季说：“你跟老左好上了，不坏呀！多会儿办喜事？”他挤了一下眼又说：“叫我喝盅喜酒吧！”

　　小季瞪着他说：“少管闲事，谁也不爱你。”

　　李小吾把嘴一撇，做了个鄙视的表情，报复地说：“这村子的姑娘我都看不到眼里，就是喜欢小凤，你告诉她，说我想她。”

　　小季笑着跑到小凤跟前说：“我告诉你一件事。”把嘴对到小凤的耳朵上说：“李小吾想你。”

　　小凤的脸一下子红了，一直红到耳根，随后就是一阵愤怒，眼珠子都圆了，嘴唇也气得发抖，她真不知骂他什么好。这句话对她简直是多大的污辱，气得好久没说上话来。“放******屁。”这句粗鲁话一出口，连小凤自己也憋不住笑了，小季笑得蹲下来，她们两个笑了一阵子。真不该说出这样难听的话，可是气得她怎么办呢？她们两个笑了一阵又生起气来，把李小吾狠狠地骂了一顿。小风向小季说：“你去替我骂他一顿。”

　　小季央求着说：“告诉我，你到底想谁呀？”

　　小凤低下头小声说：“你不知道吗？姜万杰……”

　　第二天小季看到李小吾，气汹汹地叫道：

　　“你站住。”

　　李小吾胆怯，喃喃地说：“站住就站住，干吗？”

　　小季说：“告诉你，老实点儿，别耍不要脸，小心着斗争你。人家有出息的都抗美援朝去了，你在家干什么？”

　　这一天夜里，李小吾顺着地边走，思想里斗争着。他也想抗美援朝去，走得远远的，不在家了，村子里的人都不喜欢他了……”

　　夜里，小凤特别想念姜万杰。想到这些天的情形，想到人们不三不四的麻烦。她蒙着被子哭了：“要是他在家就什么都好了。”她梦见顺着路去找姜万杰了。

　　姜万杰他们已经开过了鸭绿江了。

　　秋天了，树叶开始落了，向日葵没有往常的鲜艳了，柳梢也黄了，青青的小草不见了，遍地是黄花。这一年茂盛的时节过去了。

　　朝鲜停战谈判不能顺利地进行，美国正在耍赖皮。仗打得很激烈，敌机轰炸东北。小凤在想着她订的计划。这时她的心便不在她的胸膛了，变成了一根又细又长的丝，一头系住她，一头系在姜万杰身上，夜里她怎么能什么都不想的睡去呢？

　　妈妈听到女儿没有睡着，但她怎么能了解小凤此时的心思？又不能看着女儿这样的熬煎下去。看看外面，外面是蓝天，夜静得很，小金钟儿在叫。她慢慢地说：“明年你十八岁了吗？”

　　“嗯，十八。”小凤懒懒地说。

　　妈妈喃喃地说：“一个人长的多快呀！大了……”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说：“你爸爸娶我的时候我才像你这么大。我十九岁生的你大姐，现在她也有了三个孩子了……你是我最小的一个……”

　　小凤不耐烦了：“妈，现在是抗美援朝的时候，完了再说吧！睡吧！我睡觉了！”

　　妈妈生气了：“要打上八年仗呢？”

　　小凤说：“那就打八年好了！”

　　妈妈叹了一口气：“唉……”

　　小凤在想她的心事，眼前出现了那弯弯曲曲的山河，岸边丛生着一人高的柳条子，她正在河边上……“要不要告诉给妈妈？就说我答应了姜万杰？”她想，“不要告诉她，不叫她知道。”现在她觉得姜万杰就站在她面前，看到他那又大胆又害羞的样子，火热的胸脯在跳动。”她想：“八年？我等他一辈子。”秋收的时候了，这是一年最热闹的时节。田里的谷子，吊着沉重的穗子，被风一吹，谷子像醉了酒的样子，东倒西歪，沉重地直不起腰来，远远地看去，好像大地波动起来，呼呼地响着。高粱的穗子晒得通红。玉蜀黍穗爆开了皮，颗粒在外面露着，像大粒的石榴子。多好的收成啊！广阔无边的田野，平展展地摊开，像金线绣的栽绒毯子，有着各种花纹，上面点缀着蓝色的村舍的小方块，果园，天蓝色的小河，褐色的网状的道路。最好看的是姑娘们的头巾、年轻小伙子汗渍的脸、闪着亮光的镰刀。开始收割了。

　　小凤多么盼望着这个时候到来呀！每天经心整理着它们，就是晚上回来的时候，她还不住的回头嘹望两眼。一片青苍的庄稼，在她看护下一天天地变黄了！

　　从清早地里就吵嚷起来，小凤用一块白毛巾包了头，把露出来的头发往里摆了摆，在家里就挽起了袖子，下决心，要和男人们竞赛一下，和她的姜万杰一样的工作。心里说：“姜万杰，你要在家里多好啊！你看这么好的庄稼。现在大家都动起手来，你要在家的话，一定会干到头里，当我们的领头的。不怕，我们大家会搞好的，你们打仗吧！狠狠的，把美国鬼子打死，你回来我什么都答应了你……”她心里难过，这样的日子姜万杰不能参加。

　　人们的吵叫声把她的思想惊扰了。

　　这里到处是人声，笑闹声。

　　“好好地干吧！我和你妈妈说，给你寻一个好女婿……”

　　“姑娘们不闷得慌吗？用不用小伙子们陪着？”

　　“不要脸。”姑娘们骂着，“这是朝着你姑姑说话吗？”

　　“不要骂人，没有人爱才急的慌呢？”

　　“喂！你们在干什么？闲的慌了？”

　　“就一点正经的也没有吗？”老年人教训着。

　　那边站起一个男人来叫道：“女人们，揍他们一顿，叫他们顶灯。”

　　人们哄的一下子笑起来。

　　女人们骂道：“没有一个好东西。”

　　一边传来了歌声，唱的是志愿军军歌。

　　歌声在庄稼上荡漾着，被风吹到这里又吹到那里，时起时伏，和着人们的动作，很显然，人们都在唱，而且手上也加了劲儿，把一些无聊的嘲笑淹没了，好像人们展开了一场大的进攻，弯着腰向前冲锋。

　　镰刀闪光，脸上的汗闪光，人们的眼睛里闪着光，太阳也放出异样的光彩，天气晴朗，大地通明，庄稼耀眼。这里歌声刚落下，立刻又从另一个地方卷回来了。

　　雄赳赳，

　　气昂昂。……

　　这是姑娘们的声音，清亮、高昂的声音响彻了晴空。李小吾抬起头看了一眼，看见小凤的红脸，黑亮的头发，一边干着活儿一边唱。是她带着头唱的。她说：“咱们也唱，赛过他们去。”于是，就唱起来。这是她几个月来第一次，因为一唱这歌子就想起了姜万杰，所以她放大了声音，向着这广大的天空喊着，向着这些庄稼，向着这些人们，发挥她心里的悒郁，和积压了几个月的想念，让朝鲜战场上都听到它。

　　小季突然尖叫起来：“呀！你瞧小凤，血……”

　　小凤的脚被庄稼刺破了，血把鞋子湿透了，她装作不知道，不愿意叫别人发觉，也许在她唱的最高最用力的时候，正是刺破了脚的时候，当时痛了一下，尔后又咬着牙干起来，用力唱，放高了声音，想把这刺心的疼痛掩盖过去，赶快收割，把粮食送到朝鲜战场上去。

　　她痛得冒了汗。她想起姜万杰，应当给他做一双鞋子，穿起来打仗，跑路，不会刺破了他的脚，可惜没有他的鞋样。到这时她才后悔，应当早一点答应他，那会把他的什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的，做起来不用问也是合适的，而且是光明正大，她是他的妻子。

　　晚上忍着痛到河边上去，想找到他们站着的那个地方，找姜万杰的脚印。好像才是昨天的事情啊！但是已经过了几个月了，在他们的脚印上不定又是有多少人的脚印了。小凤站在那里，想起来了，比她的稍微大一些就行了。跑回来比着自己的脚画了一个样子动手做起来。她用了几个夜的工夫给他做好了，鞋底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刚好这一批志愿军李小吾报了名。左祖明帮助小凤把鞋子打包好，叫李小吾带到东安寄发了。

　　李小吾心里矛盾着，他想把这件事情办好，但是为了报复小凤和姜万杰，他撕去了上面的****把鞋子打进自己的包裹里。见了姜万杰他一字不提小凤的事，好像根本不认识她。肚子里讽刺姜万杰：“呵，当了班长了！”

　　姜万杰心里隐隐的难过，不知道小凤的情形，李小吾为什么一字不提呢？但他仍然高高兴兴地欢迎了他的同乡。班里人充实起来了，眼前又是艰苦的工作，他必须把全部的力量投到工作里，也绝不辜负小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