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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天乳殇 (6)

  为配合政府实行“禁止妇女束胸案”,报界推波助澜,把之宣染为“天乳运动”,重点报道各界落实这一规定的情况。社会上一时被搞得沸沸扬扬,谁家女乳大,谁家女乳小,张家女乳挺,王家女胸平,孙家有女放胸后足不出户,李家有女拒不放胸被罚款,等等,有关乳的新闻趣事成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主要话题。有些不安分的男士走在街上,就有些眼神不大够用,合法地大胆地毫无顾忌地在各色女人胸上瞟来瞟去。

  素雅拿着报纸端详半日,照片上的她把一个十八岁少女的青春魅力展现得淋漓尽致。又和存留下的那张画像相比,才感到画师爷远远没有画出少女的韵味和美妙。

  她把这张照片从报纸上剪下来,视为珍品,小心地收藏起来。

  素雅打听到拍摄照片的那个记者是本市报界才子高势能,便前去与他取得了联系,请他把那张照片放大后加洗二张。

  高势能满口答应,又不失时机地为穿戴时髦、胸乳高挺的素雅照了一张像,并约她撰写一篇有关禁止妇女束胸问题的体会文章。

  素雅欣然应允。

  高势能在素雅面前催眉折腰,极尽奉承之能势,缠着素雅问了不少他感兴趣的问题。素雅并不烦他,他说话很入她的耳脑。他围绕着妇女的天乳、天足、发辫等话题,天南海北地好一通阔论,其中充斥着素雅爱听的开化思想。

  告辞前,素雅说:“知中华妇女之痛苦者,势能也。”

  同素雅的交谈中,高势能还问及了茹芸的一些情况,很为没能抢拍上茹芸放胸后的玉照而惋惜,定要素雅引见认识认识茹芸。素雅被缠无奈,只好答应第二天领他去找茹芸。

  第二天,素雅见到茹芸时,气氛有些压抑。茹芸见她进来,招呼不打一声就阴沉着脸进了里屋。高势能欲跟进去,被茹芸毫不客气地推了出来。

  高势能尴尬地看着素雅,素雅也莫名其妙望着他。

  素雅进屋来,向往常一样扶住了茹芸的肩。“今天是不是吃错了药?进门半句话没说就甩脸子给人家看,好没道理呀。”

  茹芸一转脸:“没道理的事多着呢,谁能说得清?谁又敢说得清。”

  素雅说:“好了好了,你也别给我摆派了。今天我一不求你去唱堂会,二不求你陪我聊天解闷。只是想给你引见一个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这个朋友是报界的才子,神通广大着呢。”

  茹芸说:“神吹海捧天乳的下三烂,什么大不了的人物!我不见!”素雅说:“人家报界也是在为妇女解放而尽力,你大可不必这个样子。”茹芸说:“什么妇女解放,什么天乳运动,一帮淫荡之徒,一群吃饱了没事干的野狗。”

  素雅见状只好退出屋来,冲高势能摇摇头。

  不几天,晚报显要位置登出了素雅题为“天乳天性天意”、副标题为“我之放胸之感想”的文章,再一次配发了素雅的照片。

  这张照片上的她比上次更加光亮照人,舒展的长裙把腰肢衬托得更见纤细,熨贴的上衣把乳房突现得格外显眼。一头乌发垂在削肩上,一双雪白的纤手卡在腰际,姿态秀丽,风度娴雅。那双美丽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光芒豁然直达,看得出她没有丝毫掩饰少女热情奔放的天性。

  素雅一时成了广州城开化女性的楷模。

  这一天,陈氏兄弟的父亲突然捎信来要见见素雅,这使得素雅大为吃惊。她不知如何是好, 便去找了茹芸,想让她陪着去见陈父。

  茹芸似乎还有无名之火,说:“别让我再去见那些达官要员,天下的老杂毛一般黑,没有多少好东西,我是不去见的,想去你自己去。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小心你的乳。”

  素雅说:“想去就去,不去便罢,怎么就扯到乳上了。”

  无奈,素雅又回府拉上贴儿一同前去陈家。

  陈父已等在书房中,他脸上已没有了上次见面时那种不友好的表情。见素雅进来,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微笑了一下说:“的确是开化女性,你可成了广州城的名人了,男界女界都关注呀。”素雅不自在地说:“禁止妇女束胸,是要把妇女从残酷的压迫中解放出来,政府的这一举措,对妇女来说总归是一件大好事嘛。我只是被解放的一分子罢了,没有什么可让人关注的呀。”陈父坐下来说:“咱们不谈天乳运动好不好?今天请你来,只是想问一下,你知道不知道左军右军的一些情况?”

  素雅突然意示到,多年前自己就对种种摧残妇女的封建习俗怀恨在心,现在政府给了宣泄这一怨愤的机会,自己义无反顾地积极响应,把很大的心思都牵扯在了放胸这件事上,这段日子很少想起陈氏兄弟,左军右军那天晚上激烈争吵而分手的情景在她脑海中也一时模糊不清了。

  她如实地告诉陈父,她确实不知陈氏兄弟的情况。

  陈父击节,说:“天乳运动这阵风刮得好猛呀,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在局中迷呀。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素雅望着百感交激的陈父,愣愣地说:“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左军右军怎么样了?他们在哪儿?”

  陈父说:“鬼晓得他们在哪里?好好的亲兄弟刀枪相见、反目为仇了,急死人呀。”

  素雅冷静下来问:“陈伯,左军右军他俩谁是共产党员呀?”陈父说:“眼前最忌讳提这事,实话说我也摸不清他俩的真实情况,但无论怎样他们都是我的亲骨肉。我一直在私下托人打听他们的下落,没有得到有关他们的准确消息。本想从你这里得到一点情况,看来你也是一无所知呀。”

  素雅是跌跌撞撞地走出陈家大院的。她头晕目眩,思绪繁乱,心力不支,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没说一句话。

  近日来,城里局势有所缓和。赵老爷对素雅放松了禁管,见她躺在床上懒得动,又没看出有什么病,就三番五次地动员她去外面走走,会会朋友散散心。

  赵老爷说:“现在正是你们年轻女子最开心的时候,老在家里闷着干啥。政府开明,妇女解放,女性大福呀。你妈她们这一辈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好日子?她受了一辈子封建陋习的苦禁。”

  素雅翻身坐起来,欲言又止。她想起前几天陈父所言曾让她迷惑不解,想问问父亲眼前的局势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又想到父亲是党国要员,官场多险恶,弄不好会祸及陈父,就没有多问。她知道自己一时难以弄清这些重大政治问题,眼前急需知道的是陈氏兄弟的下落。

  素雅下床洗漱完吃了点心,便叫上贴儿出了大院。刚走几步却又让贴儿回去,她只身去了茹芸处。

  茹芸还是那般苦相脸,不冷不热地说:“你彻底解放了,看得出你很快活,连奶子尖上都顶着一海碗的幸福,白天黑夜热腾腾地冒着香气,正等着不正径的男人当下酒菜吃哪。”

  素雅说:“你少冷嘲热讽。快说,我这阵子惹你哪块不痛快了?你这样给我脸子看,我受不了了。”

  茹芸不语。素雅突然把手伸到茹芸的胸衣下抓挠起来。茹芸“吱吱呀呀”地叫着满屋子里乱躲。见躲不掉,干脆一把扯掉了胸衣,那双乳便“唿”地一下直挺挺地展现在素雅眼前。“这样省了你费劲掏了,就这一对不值钱的脏东西了,你爱怎么抓就怎么抓吧。”

  茹芸一贯视自己双乳为宝,就连好姐妹素雅也很少见到它们的庐山真面目。今天的玩笑也是往日常开的,茹芸从没有恼过。现在她却气愤地把瓷白白的胸脯子亮在了素雅的面前。素雅一阵惊慌,忙把她的胸衣合上,满含谦意地说:“你这是何必呢,我只是想逗乐你,你真生气了?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茹芸直视着她,突然“哇”地一声扑倒在她怀里,大哭起来。素雅劝阻不下,也陪着她落了半天泪。可茹芸最终没说出原由,只是说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心里烦躁。

  茹芸说,昨天那记者又来找了她,说是想多结识几个新潮女性,搜集一些新闻素材,没有其他意思。她见他确实没有什么歹意,就留他聊了一会。尽管他极力夸赞茹芸的美丽,但临走她也没答应让他拍照。

  素雅说,记者嘛,好奇心都强,总想从一些明角暗落里挖掘出大新闻来。有兴趣就应付应付他,不高兴就别理他。反正当记者的都脸皮肉厚,你怎么冷落他都不恼。

  素雅向茹芸讲了陈父所言。

  茹芸说:“咱们对局势捉摸不透,一些情况不了解,我们不妨去问问高势能,他当记者的耳目长。”素雅说:“好啊,你俩背着我偷偷约会神聊,是不是恋上了,这么急着去见他?”

  茹芸听罢转身又进了屋,任凭素雅说破天就是不去了。茹芸说:“我是好心好意为你打听陈氏兄弟的下落,你却拿他来编排我。去不去与我何干?没有那对心头肉的消息,看狗才干着急。”

  茹芸见素雅已急出了眼泪,才答应陪她去找高势能。

  出门前,素雅说:“你既然不愿放胸就披件衣服在外面,不然到外面要惹麻烦的,罚你五十大元哭都来不及。”茹芸拿了件披风出了门。

  高势能是个擅长写花边新闻的记者,缺乏政治敏感性。他斩钉截铁地说,目前局势很好嘛。禁止妇女束胸,乃政府英明之举,你们妇女背地里自顾高兴去吧。

  素雅见高势能这样说,也就没再深想这事。

  素雅茹芸第一次参观了高势能的卧室。

  这是一间朝阴的房间。桌上床上到处都堆着图片、报纸和稿件,散发着一种呛人的陌生气息。

  素雅说:“这老屋里很有些记者的职业特点嘛,味道虽不佳,内涵却蛮丰富的,这里大概装着一座广州城吧。”

  她们从高势能采写的稿件和抓拍的照片上,看到了有关天乳运动一些情况,她俩着实吃了一惊。

  可以看出天乳运动在广州城掀起了好大的一场风波。政府一方面在舆论上大肆宣传鼓动放胸,另一方面派出督查人员沿街查纠,发现有没按规定放胸者都严加处罚。社会各界对此反映强烈,有拥护的,有反对的,也有中立的,各持已见,争论纷呈。

  茹芸说:“看来妇女的乳不仅仅是那些好色之徒的眼中宝物,也是政府的摇钱树呀,这场运动下来不知政府能收得多少罚金。政府在发女乳之财!”

  高势能很柔和地看了一眼茹芸,慢声细气地说:“茹芸,可不能这样看问题,政府明令在先,有人拒不执行,不从严处治能把这一英明之举落到实处吗。看来,推动历史进步确不是一件容易之事。你们看,我昨天抓拍到这样一条新闻,一张姓族人受封建习俗影响颇深,竟然同政府的政策对着干。凡是放胸的张姓女子,族里一经查获一律鞭打五十。尽管恶鞭毒打,但还有女子照样放胸。最后张家族长下令挖了一放胸女子的一对丰乳悬挂起来示众,才刹住了族里女子放胸的风景。”

  高势能拿出一张刚洗出的两张照片给她们看,一张是被挖去乳的女子躺在血泊里,一张是用绳串起的一对双乳被高高地挂在树杆上。

  素雅气愤地说:“对这些不拥护政府禁令、残害妇女的人,应该绳之以法,让他们去坐牢,枪毙他们都不冤枉。\"

  “看来要求得妇女真正解放,让妇女享受天性之乐,是要负出重大代价的。”茹芸叹口气说:“何为妇女解放?何为妇女幸福?”

  高势能不失时机地说:“芸芸,只要你自己解放了自己,幸福就在眼前!”茹芸大声叫道:“高势能,你叫我什么来着,芸芸?芸芸也是你叫的?”

  高势能谦和地笑了笑:“你看你多小家子气,像宝乳不能总束缚在胸巾子里面一样,这爱称也不能总让某一个人叫,凡是对你爱恋的人都可以公开地叫。都什么年代了,爱恋还总窝在心里,应该大胆地喊出来,让所爱之人听真切。芸芸——”

  素雅在一旁跺脚:“果真开放了,这谈起情说起爱来连人都不避了,都肉麻到骨头里去了,才认识几天就如此多情?不愧是浪荡才子风骚记者呀。”

  茹芸只在戏里体会过男女相恋的角色,却从没有遇到过哪个男子对她如此大胆地表达爱慕之心,她脸红得炭火一般光彩照人。

  素雅又想起了陈氏兄弟,情绪顿时消沉下来,便催着茹芸回去。

  茹芸还沉侵在刚才的微妙心景当中,躲闪着高势能的目光却移不动脚步。素雅说:“看样子是想留在这儿了?那我先走一步。”茹芸回过神来,打了她一下,说:“留你个鬼!我是想让势能帮你个忙。势能,你不是神通广大吗,能不能帮着找找陈氏兄弟?你不会忍心看着素雅这样痛苦欲绝吧。”

  高势能为难地说:“不瞒你们说,整个广州城没有我走不通的路。但对军界我一贯是敬而远之,当兵的蛮不讲理,咱当记者的可惹不起他们。”

  茹芸不高兴了,拉着素雅就走,说:“我看你是怕惹火烧身!我们走!”

  高势能向前一步,说:“你们不要怪我,这世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茹芸交待的事我哪能不管,你给我几天时间,容我想想办法。”茹芸说:“那好,三天之后听你的消息。”高势能说:“你不能就这样走了哇,你得让我拍张照,不然你那女性之美就被埋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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