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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逃生缘 (1)

  我的目光一直在凝视着那遥远的乱世岁月,凝视着叛逆任性的乱世佳人――我年轻的外婆。我无法解释那个旧时代的一个年轻人,怎么会同时具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爱态度:对惟一情爱的执著追求和对情爱那么看得开、变得快。我一度扪心自问,作为后人,我怎么会这样看待外婆的情爱态度呢?后来,我明白了,是因为我用时间概念代替了空间概念。历史时空泛出的紫色光芒,搅乱了我的思绪。我坐在古树的年轮上,看着我头脑中飘出的某些记象,一如苍白的残片在历史的车轮下盘旋。让我一时弄不清是涌动着滚滚车轮的道路错了位,还是盘旋的历史碎片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的母亲曾一度提醒我,切莫把外婆写成专事移情别恋的女人,可我必须不可回避地写清外婆的情变。事实上,自二七年那个多事的春天之后,还是学生的外婆就为情辍学,为情离家。后来,在得知爱友陈右军不在人间后,即同她的好友高势能结合并生一子。也就是说,外婆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都在为情奔波。除此之外,再没干什么事。那时,外婆潜在的进步意识还未觉醒,与一个真正革命者的思想觉悟还有一大段距离。她与爱友陈右军不同。陈右军是一个用共产主义理想信念武装起来的共产党人,在他逃亡的日子里,在同几个多情女子的交往中,表现出了他那不同寻常的事业观和爱情观。

  有一段时间,我力图同我外婆直接对话。在我不能准确把握她的心理走势的时候,就想把她拉出历史沉积,给我说个明白。有一个晚上果真就做了一个与此相关的梦。外婆像一个摇来躲去的无形幽灵,在我身边飘来飘去。我终于把她抓到了手里,说:外婆贪婪追逐天伦之乐胜过追求理想信仰,解放女性、挥洒女性、享受情爱是你的惟一。外婆说:妇女开化,享乐天性,是女人第一层次的需求。享受革命理想和信仰带来的愉悦,是女人更高层次的需求。我现在的思想水平和认知能力正处于第一阶段,只能有第一层次的需求。有这一阶段垫底,以后我会让你刮目相看的。

  简单的一个梦理顺了我的思路,使我找到了外婆心路正道。

  历史是过眼烟云,留下的只是一些零零星星的片断。在外婆的历史中,陈左军就是一个这样的片断,一个让我回味无穷的人物。他像一颗星星照耀着我外婆的历史,穷追不舍地围绕着外婆这颗情感之球旋转,而外婆却一直在极力摆脱这颗星星的缠绕。有老人说,陈左军对我外婆还是一往情深的,正因为爱得太痴,才做出了一些不近情理的事情来。陈左军把自己堕落的原因归罪于外婆不给他真爱,外婆对此嗤之以鼻:陈左军人性恶,岂能迁罪于一个无故的弱小女子。当然,外婆弱是不弱的,敢于在情海里左冲右撞,能顶得住疯狂左军的屡次猛烈攻击,敢冒死寻觅真心爱人,在那个年代可称得上是响铛铛的女丈夫了。

  乱世中的男女爱情有时是荒唐可笑的,有时也是可歌可泣的。这完全取决于你以什么样的心态看待这些故事,取决于你能否钻得进,出得来。假如你能客观地分析外婆的历史及其情爱历程,你就会在发思古之幽情中迸出几丝伤感来,进而领悟到乱世情爱之真谛,我的外婆和外公在逃亡历程中演绎而成的情缘,也就会以跳跃奔腾、无法扼制的姿态映入你的眼帘。

  赵素雅看到从警察局门口走出的警察以及随其后的父亲,心里就明白自己被陈左军出卖了。她最后一次用柔软的纤手轻拂陈左军遮住眼睑的一缕头发时,心里便下定了一个决心:她这一生不会再爱恋这个人了。尽管这之前的几年岁月中,她在陈右军和陈左军这对孪生兄弟之间左右徘徊,拿不准把自己的最后真爱洒向哪一方,心里长时间难以割舍下任何一方,因此而同时给了兄弟俩不少的爱恋。今天她心里有了定数:陈左军是一个卑鄙小人,强烈的占有欲使他把爱之不得、求之不到的东西彻底毁灭,让持不同政见的兄长陈右军也休想得到她。

  赵素雅迎着警察们走去。她知道自己杀了人,终究是难逃法网的,尤其是杀的是军界要员王参谋长的大公子、国军舰艇上年轻有为的军中骄子王东。

  赵素雅断定自己必死无疑了。

  她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陈左军。他还愣愣地站在那里,他看到素雅渐渐淡化的爱恋眼神,最终完全被愤怒所代替。他有些后悔了。在此之前,素雅对他还有些许爱恋,他在她心里的地位虽比不得陈右军,但多少还是有些位置的。现在,他彻底失去了她的信任,她的好感,她的爱恋。

  陈左军让司机把车开到江边,下车在沙滩上狂奔起来。

  爱情是什么?爱情是魔鬼,它会使聪明的男人变成一头蠢猪;爱情是无情兽,它会使多情的男人在一刹那变成冷血动物。多么可怕的爱情呀!他向苍天大海发誓:我明明是深深爱着素雅的呀。

  爱致极就成了恨之极,他痛恨迟迟不给他真爱的赵素雅。

  赵素雅走进警察局大门,她的目光同父亲的目光相撞。父亲的眼神异常复杂,她费力去解读它,却读不懂。她想张口说点什么,父亲却抢先对身边的警察局长说;“人我交给你了,从此,我便没有了这个女儿。局长大人,你理应以党国大局为重,依法办事,私情无碍。”说完转身登车离去。

  赵素雅在父亲上车关门的瞬间,大喊了一声:“在我心里早已没有了你这个父亲,我和你已没有了父女关系,你不用躲得那么快,生怕我连累了你。”她向前走了一步,温和了一下口吻说:“看在我们血缘关系的份上,请你最后答应我一件事好吗?替我照顾好我的母亲,母亲永远是我的母亲;还请你善待贴儿,贴儿左右伴我十几年,我们情同手足。”

  赵老爷愤愤地说:“既然心里已经没有了我这个父亲,何还有你的母亲!贴儿也只不过是你的一个女佣罢了,也随同你一起与我不相干了。”说完,“哐铛”一声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素雅剧烈地打了一个寒颤:这就是我那混迹于政界多年的父亲吗?一个十足的政治恶棍罢了。

  这时,一个军界要员模样的人从内屋走出来,后面跟着的几个随从把小警察们赶到一边。这要员走到赵素雅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半天,冷笑一声说:“果然是风骚狂野之辈,骨子里都往外透着淫荡。你竟然敢勾引我的东儿,并残忍地杀害了他。我不管你是谁的千斤小姐,我定要剥了你这身骚皮,让东儿在九泉之下瞑目。”

  赵素雅这才明白来人是那王东的父亲军界要员王参谋长。她迎着寒气袭人的王前辈,不屈不挠地说:“风骚淫荡、开化解放与否纯属我女子个人之私事,无碍他人生活,无需别人乌鸦一样喋喋不休地说叫个不停。那王东是一个无耻之徒,他妄图奸淫于我,杀了他是他罪有应得!”

  王要员一听此言,气得也顾不得要员身份,跳将起来,几乎指着素雅的鼻尖说:\"你才是放荡无耻之辈,你照了放胸丰乳的照片,你把那乳都挺到报纸上去了,还怪男人垂涎奸淫于你。”

  赵素雅也不示弱:\"那报纸也是受你们官方之意,才海吹胡捧了天乳运动。你们还有脸怪天下响应你们号召的无辜女子。”

  “你一个无耻之人,淫乱破烂之身,竟然为护身而杀人。你的贱身浪命怎能抵得了我儿性命?你死到临头,还如此狂野,定是受了那共党分子的教化。”王要员想拿政治棍棒压住这无法无天、目中无人的浪女子。

  “我之俗人一个,从不问政治。我不知道谁是共党分子,谁是国民党分子,我只知道那个人是我终生最爱的人。我爱他到永远。”素雅泰然地说。

  王要员真有些暴跳如雷了:“真是他妈的开化到天上去了,毫无遮拦地爱呀爱的,那你就到大牢里去爱吧。”

  随即,王要员勒令警察局从严从快处治赵素雅。他对这个杀死他独子的疯狂女生恨之入骨,令牢中兵士残酷地折磨了她三天三夜,还觉得难解心头之恨,故急催当局尽快下令将这杀人犯送上刑场。

  赵素雅的父亲赵老爷是国民党广东政府中一位资深官僚,他对自己这位屡次招惹是非、与黄埔军校学生共党分子陈右军纠缠不清的女儿早已丧失了信心。前些时候,在国民党内部争斗异常激烈的关口上,她竟然又刺死军界王要员的爱子。政界都知道,那军界王要员近年来一直与他赵老爷为敌,积怨颇深。赵素雅的所为正为赵王关系雪上加霜,火上浇油。

  前不久,蒋介石向国民党内部各界下了“精诚团结”的召示,并一再过问赵王两位要员的关系。一向对党国忠心耿耿的赵老爷,鉴于目前小女素雅杀人之事实,首先表示出了高姿态,他决定尊示令,顾大局,把亲生女儿的生死置之度外,任那王要员依法处治。他不想为女儿之事,进一步加深同王要员的矛盾,前途为重,事业为大。他心里明白,他也没有这个能力,也找到任何借口和理由,来挽救杀了人的女儿之性命。素雅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更为可怕的是她竟然与共党分子陈右军有染。这是“清党”运动之后,国民党内部最忌讳的话题。自己的亲属同共党分子有关联,在这个节骨眼上,可是一件要命的事。因此,赵老爷当机立断,声明与女儿素雅脱离父女关系。他以大义灭亲的胸怀,拥护政府依法办事,严惩杀人凶手赵素雅,从而使痛失爱子的王要员找不到任何借口同他赵老爷闹事。

  老狐狸赵老爷连小女的性命都不要了,王要员结果也只能是杀了赵素雅,而动不得他赵老爷半根毫毛。因此他心里积愤难平,就此罢休便便宜了赵家。于是,他找来暮僚商议,一定要找到赵老爷操纵支持赵素雅串共杀人之事实。

  然而,内部政治斗争是变化莫测的。赵王之斗即将引发的紧张局势,因蒋介石关注的一件要事而有了新的转机,使俩人的关系不得不缓和下来。

  事情缘于“四一二”上海反革命政变和“四一五”广州大屠杀之后,蒋介石为了进攻武汉国民政府,对付退守长江北岸的军阀孙传芳,急需大量军费。蒋介石要求上海各银行先行垫借资金的同时,也授意广州国民政府和军界筹措部分款项。

  赵老爷是广州政府主管金融的要员,他和多数官员一样对蒋让广州垫借款项是有看法的。明眼人都看得出,这钱是借得出而收不回来的。因此,广州各部门虽不敢明顶,但下面却采取了一些措施进行了暗抗。

  军界王要员是主张讨阀孙传芳的,也是蒋介石暗谕军界操办此事的负责人之一。因此,对蒋介石要求广州垫借款项之事态度是极其积极的。但他深知其中关节,筹借之事不可操之过急,军界需要先行缓和与地方政府的气氛。否则,一旦社会金融界发生问题,势必筹垫无门,险象环生,于军事前途影响甚大。在这方面,王要员是有求于赵老爷的,他是要主动同赵老爷缓和关系的,而他手中的一个筹码就是赵素雅的性命。他通过他人向赵示意,如果赵老爷能促成政府配合军界筹垫经费,他可想办法免赵素雅一死。

  人非草木,骨肉之情还是难以割舍的。前一段时间,赵老爷虽对素雅之事不管不问,扬言断绝父女关系,那是政治上的需要。而他心里对小女还是惦念非凡的。自己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小女之性命被那王要员残害,但迫于形势和素雅杀人的串共之事实,又没有什么好办法挽救小女。贸然行事,又怕不但救不下小女还会累及自己。于是才不得不使出政棍恶招:为政治生命而背弃亲情。

  在这个时候,为垫借款项之事,王要员向他赵老爷示好。赵老爷心里好生掂量了一番。垫借之事,惟于广州社会金融及政府前途影响尤甚,务必谨慎行事,不可轻易垫借,否则自己将成为广州政府的千古罪人。小女之命之于垫借之事小之又小。故此,他没有接受王要员的美意,又一次声明:关于小女素雅,政府理应按律行事,严惩不怠。我赵某决不干预此案。

  垫借款项之事,自然没有大的进展。

  不久,蒋介石又电示:上海中国银行方面方可垫借,广东政府何故?阻碍革命,有意附逆者党国不饶!态度暧昧、行动迟缓者,将受到军界的严查。很快,蒋介石在上海历时两个月逼榨中国银行垫借事件的详细经过,也传入广州政府各要员的耳中。大家甚感大势已去,垫借之事非办不可了。

  既然广州政府不敢抗令,又无人拿出拒垫借之良策,赵老爷身为主管金融之要员,只有按示令着手办理垫借之事了。他态度之积极,办事效率之高,出乎王要员的意料。他这样做,既显示出自己效忠党国,又做了王要员顺水人情,还搭救了小女性命。

  事实上,赵素雅杀死亲生独子一事,王要员是极其痛心的。但为了筹措款项,他不得不在处置赵素雅的事上妥协。王要员在广州是举足轻重的人物,面子总归是要的。于是,他又责令警察局对赵素雅案子进行重新调查,随即向全市下了通缉令:捉拿杀人真凶高势能。

  高势能得知被通缉的消息后,自知天下没有说理的地方,最好的办法是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自己被通缉,对素雅来说是一件好事。既然当局说是我高势能杀了王东,那素雅就彻底解脱了。从这个意义上讲,高势能还是愿意被通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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