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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逃生缘 (2)

  高势能在城里城外东躲西藏,但最终没有潜逃外地。他不想远走高飞,他放心不下赵素雅。

  赵素雅被无罪释放后,回到了赵家西关大院。当天晚上,赵老爷摆宴为女儿压惊洗尘。整个晚宴间赵素雅没说一句话,任凭父亲好说歹说,她就是不开口。

  赵素雅心里彻底没有了她的父亲。

  母亲和贴儿一边进食一边问寒问暖,唏嘘不止。

  素雅只是用爱恋的眼神无声地看着她们,并不回答她们的任何问题。她的精神显示出明显的恍惚。

  宴终,母亲抓着痴呆木讷的素雅嚎啕起来。她担心往日里天真活泼的女儿从此迷心不醒,成为呆痴女子。

  赵素雅在浑浑迷茫之中过了数日。

  这天,陈左军突然找上门来。陈左军没有想到赵素雅杀死王东一案会有这样一个结局。赵素雅无罪释放了。从根本上讲,这正是他愿意看到的。自从他把素雅送进警察局后,他再没有过过一个安生日子。他后悔莫及,每天在心里无情地责骂自己一时心浑而做出了出卖爱友这样绝情的行为。他下定决心,如果日后有机会,他一定要加倍尝还素雅的感情。

  他惶惶不能自己地进了赵家的大门,他做好了任素雅打骂撕扯的准备。然而,素雅迎面站到他的面前,却像不认识他这个人似的,毫无表情地望了他两眼,便进了自己的闺房。

  陈左军欲跟进去,却被赵母扯住,狠狠地打了他两个耳光。

  赵母指着他说:“是你毁了素雅。你强暴了她,又把她送到了警察局,你简直没有人性。你把素雅弄成了这个样子,还有脸来见她?你给我滚出去!”

  陈左军红涨着脸说:“我是真心爱她的。正因为我痴迷于她而不能自拔,才做出了这些有悖情理的事。但我发誓,我以前爱她,现在爱她,今后也永远爱她。伯母,今天我来是想求你一件事,你就承全了我,让我娶了素雅吧。今后不管素雅是呆是痴,我会好好待她一辈子的。你要理解我的心,我自始至终都在真心爱着她。”

  赵母平生第一次亲耳听到一个痴情男子对一个女子的爱恋情话,自己脸色微微涨红,不知如何回答眼前这个复杂的年轻后生。

  陈左军第三次来赵家时,赵母说:“既然生米做成了熟饭,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只要她父亲同意,她本人愿意,我不反对。那你自己去向素雅说。”

  素雅听完陈左军的表白后,依然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两眼,便走开了。

  第二天,陈左军又来到赵家,又是一番表白。这次素雅顿足嚎啕起来,然后,上前打了陈左军几个耳光。

  陈左军任她发泄掴打,站着一动不动。

  母亲进屋把素雅劝下,说:“素雅,你已经是他的人了,我看他也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就嫁了他吧。”

  素雅运足全身力气,把母亲和陈左军一起推到了门外,大声喊道:“休想!再提这事,那你们就等着来收我的尸吧。”

  这之后,赵家没有人再敢提及此事。素雅每天照例一声不吭地度日如年。贴儿左右不离地和她厮守在一起,说尽了满腹知心话,可就是唤不出素雅一句话。

  赵家上下开始惊恐不安了,担心素雅自此真的成了痴呆女子。

  痴心的陈左军不甘罢休,又几次登门求亲。赵母说:“素雅生性倔强,叛逆难驯,历来不甘于逆来顺受,是一个撞到南墙都不回头的主。你把她伤害得太深了。现在她成了一个呆女,就是你不嫌弃她,可她不认你这个人。现在没有人敢去给她提你们的婚事。否则,会出人命的。”

  陈左军说:“让我进去看她一眼,我保证一句话不说。我看看就出来。”

  陈左军进得素雅的闺房。素雅和贴儿静静地坐在床边,谁也不说话。贴儿用哀怨地眼神盯了陈左军两眼,便转过头去。素雅把怀中花猫抱紧,一动不动地与猫眼对视。陈左军的进入,没有使她的表情发生任何变化。

  陈左军静静地看了她们一会就去了。之后,他隔三差五地来一次,每次都是这样静静地看一会就走。

  终于有一次,贴儿跳起来,一反常态地夺过素雅怀中的猫,狠狠地向呆看素雅的陈左军身上掷去,狠狠地说:“都是精神病!”猫“吱”一声窜出了闺房。

  素雅一惊站了起来,脸上出现了慌恐之色。这是素雅回到赵家大院后,少有的一次剧烈的神情变化。

  陈左军走后,素雅说话了。她把贴儿扯进帷帐,小声说:“贴儿,你想办法到外面找到高势能,让他想想办法把我弄出去,我不能这样死呆在这深宅大院里。”

  贴儿听完此言,激动地泪流满面。她知道小姐思维清晰,心智明白,不会成为呆女了。她说:“这些日子,我在咱大院门口看到过高势能两次。他装扮成收破旧年画的,在咱门前叫喊过。前些时候,你痴呆呆的,我没敢告诉你。”

  素雅脸上出现了兴奋之色,说:“贴儿,你留心点。势能再来门前,你便以卖旧年画为名,把他叫进来。我有话对他说。”

  自从素雅回府后,赵老爷便严令家丁看紧大门,盯紧素雅,不得让她离家半步。素雅虽表面上痴呆如傻女,可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她一直在寻思着想找机会溜走,从此再不进赵家大门。但一群如狗的家丁,使她一直没有得逞。

  几天后,素雅与进院收购旧年画的高势能相见,俩人便定了一个计谋:答应陈左军的婚事,在操持婚礼人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借机逃走。

  当陈左军再一次来看素雅时,素雅面上便有了一丝温和的表情。素雅说:“左军,我本来对你是死了心的。这些日子你无数次地来看我,无数次地向赵家求亲,可见你对我是真心的。你有什么打算,就直说吧。”

  素雅突然开口说话,陈左军却不知所措了,结结巴巴地说:“完婚,完婚,我们完婚。”

  素雅说:“完婚是迟早的事。我早已是你的人了,也不想再嫁别人。你对我这么有耐心,我是受了些感动的。这些天我想好了,我答应你。”

  陈左军泪眼婆娑:“我知道你迟早会醒悟的。这些年,我一直真心地爱着你,你终于回心转意了。我们选了吉日结婚吧。”

  素雅说:“那好!我在这赵家大院也受够了,你尽快把我娶出去吧。不过,你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把我抬到你们陈府。你要给我办一个全广州城最隆重的婚礼。”

  陈左军说:“那当然。优秀的素雅必须配有相应的婚礼。要西式的婚礼,还是广州传统婚礼?你说了算。”

  素雅说:“西式的太简单,还是老式的好的。你要好好准备准备,陈家可不能冷落了我。”

  陈父本来对陈左军与素雅的婚事是极力反对的。一是碍于前几年这素雅与陈氏兄弟俩都有暧昧关系,牵牵扯扯,不明不白,外界已经微言满城了,陈家不能不顾名节真的娶了素雅;二是性情狂野的素雅杀了王要员之子王东,案子虽另有结论,但历史往往是反来复去的,不知哪一天案子又落到素雅头上,陈家岂不遭牵连。可陈左军本人非素雅不娶,多日来把陈府闹得不得安宁。陈父也只好随他去了。

  婚礼在农历十月初十举行。当天,陈家派来的彩轿和乐队到赵家迎亲,而赵家亲朋姐妹按婚俗将迎亲队伍拒之门外,等陈家送上“利是”后方把队伍笑颜迎进门。时辰到时,素雅把其他姐妹都支出闺房,只留贴儿给她做最后整装。

  新娘头顶红罗帕走出闺房,早有大妗姐等在那儿,背负新娘出门,坐入花轿,踏上婚程。队伍吹吹打打抵达陈家。兴奋的新郎官陈左军上前打开轿门,用花伞向新娘身上轻轻连击三下,再由大妗姐背着新娘跨过门口放置的火盆直入陈家大门。接下来是拜堂仪式: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新婚夜,陈家大宴亲朋宾客,人人皆大欢喜。酒席阑珊、曲终人散后,当陈左军掀开新娘子的盖头时,大惊失色。眼前坐着的并非素雅,而是浑身颤抖不止的贴儿。

  眼睛腥红的陈左军气急败坏,狠狠地打了贴儿一个耳光。贴儿被逼到新床的一角,用恐慌的眼神望着他。突然,贴儿从怀中掏出一把剪刀指向自己的脖子。同时,把一封信扔给了陈左军。信是素雅的手迹:

  左军:

  我选择这一下策是万不得已的事。一来,趁婚礼之乱我可有充足的时间逃走;二来,以如此隆重的婚礼出你的丑,目的是让你的亲朋好友知道,我素雅是不爱你的,是永远不会嫁给你的。让你从此彻底对我死了心。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远走他乡了,你永远不会找到我了。我背井离乡干什么去了?你心里是很明白的。是的,我去找右军了。只要他还活在这个世上,我就要找他到永远。

  我再一次告诉你:对我死了心吧。我宁死不嫁你这个难以让人深爱的人。

  贴儿比我的亲生姐妹还要亲,是她死缠着要冒死顶替而掩护我逃跑的。你不可难为贴儿,好好地放她走。否则,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饶了你。我虽是女流之辈,可我敢作敢为的脾性你应该早已领略了。我说话是算数的。

  把我从心里彻底抹去吧,从情爱的漩涡里走出来吧,放下情感的包袱去奔你的前程吧。

  祝你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再一次恳求你,放过我的贴儿吧。

  素雅亲手即日早

  陈左军把信撕了个粉碎,掷到贴儿脸上,恶狠狠地说:“好一个狠心无情的赵素雅!好一个忠心耿耿地小女佣!贴儿,你不是我的新娘吗?你不是甘心情愿替素雅当新娘吗?为何又舞刀弄枪的?你应该老老实实地躺到新床上把新娘当到底。”

  贴儿把剪刀指向靠过来的陈左军,即而又把剪刀放到自己脖子上,说:“我早已做好了死的准备。你要过来对我非礼,我就死给你看。”

  陈左军后退了一步,冷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会真的让你陪我当新娘?你这是自作多情。我对素雅的感情你是亲眼见到的,我心里只有素雅,不会再有其他女人了。你以为我会要你的身子,你作梦去吧。一个自以为是的小佣人,谁稀罕你。这辈子我非素雅不娶。”

  陈左军取过酒壶自酌自饮,痛苦流涕地哀怨着素雅,咒骂着素雅。最后,举起酒壶摔在桌上。他对贴儿说:“贴儿,你对素雅是真心的,我对素雅也是真心的。如今,她离我们而去,我们都是苦命人。所以,我今晚不会难为你的。你趁夜黑快走吧,我把你送出门去。日后,你见到素雅,就说我这一辈子非她不娶了。我等她一辈子,我终生不娶女人了。”

  放松了警惕的贴儿下床来,扔下剪刀拔腿想走。可为时已晚,陈左军一把抓住了她,把她拖回了床,说:“我的新婚之夜,不能让我独守空房。如果说今晚之前,尽管素雅一再拒绝我,可我对她一直没有死心。因此,我从没有逛过妓院,也没玩过别的女人,我只属她一个女人。可现在不同了,她利用我对她的真情,让我操持这么大的婚礼来戏弄我,这次我对她彻底死心了。我没有任何希望得到她了。我发誓我终生不娶了,可我从今后要玩女人了,我要玩遍全广州城的漂亮女人。这是她赵素雅逼我做的。她把一个真情男人逼到了爱情的绝路。贴儿,你有很多的理由成为我要玩的第一个女人。因为你是我八抬大轿抬进家门的新娘,因为你与那素雅厮守十多年,你身上素雅的体香最浓,因为你虽为下人,可长得如素雅一样漂亮。所以,今晚你要陪我睡觉。”

  贴儿自知今晚难逃魔掌了,拚死反抗一阵后,也就由他摆布了。她第一次经受疯狂男人的摧残,痛苦之极难以言表。她没想到跟了素雅这么多年,却落得了这个下场。

  事毕后,陈左军做出了更为疯狂的举动。他把新娘的盖头点着扔到了新床上。然后对缩在床角的贴儿说:“我要把与素雅的情爱戏做一个了结,让一把火把我们的过去烧个干净。快穿起你的衣服逃生去吧。”

  火开始烧着了床上的新被,贴儿却卧在床角一动不动。已经跨出房门的陈左军又折回来拉起贴儿。贴儿挣扎着说:“我不想活了,你让我烧死好了。你明天可以告诉人们,你的新娘素雅不幸烧死在洞房中了。让素雅在陈赵两家彻底消失吧,让她自由自在地过自己的生活去吧。”

  陈左军说:“死到临头,还想着你的主子。你真是个好人呀。”说着,胡乱给她套上衣服,拉她跨出了房门。

  趁陈左军不备,贴儿挣脱开他的手,又一头扎进了熊熊的火房中。贴儿在火中最后喊了一声:“素雅,想着我!”就再没有了声息。

  如贴儿所言,陈赵两家都真的以为素雅在洞房花烛之夜不幸死于火灾。碍于自己的面子和陈家的声誉,也缘于对贴儿忠诚秉性的几份敬重,陈左军没有向人们说破事实真相。

  陈家头一天办了一场体面的婚事,第二天不得已又办了一场庄重的丧事。那具被烧焦的尸体放入棺木,在陈家灵堂安放了七天七夜。

  从此后,陈左军便很少回陈家大院。他白天忙于他的军务,晚上常常逛妓院,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赵素雅在贴儿顶替她当新娘被抬走后,她听到房里没有了动静,便从床下爬出来。大院里一部分人随送亲队伍去送新娘的陪嫁,一部分人各忙各的去了,家丁也都放松了警惕。素雅妆扮成下人的模样,悄悄溜出了家门,上了高势能早已等在那儿的一辆黄包车里。高势能拉着素雅飞跑出了城外。

  他们没有再投奔任何亲朋好友,也没有再去上次避过难的兴隆镇,而是逃到了距广州城更远一些的新荷镇。他们都化了名,用素雅带出来的一些钱租了几间房,以夫妻的名义开了一家照相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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