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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决定(1)

  地点:巴基斯坦伊斯兰堡,万豪酒店

  时间:三周后

  马克苏德·克亚尼中尉报答穆尔救命之恩的方式,就是安排他与自己的叔叔——巴基斯坦陆军上校萨阿达特·柯达伊会面。回到伊斯兰堡后,穆尔在查询电子邮件时发现克亚尼发来一封很有趣的邮件。克亚尼在邮件里声称,自己的叔叔柯达伊——那个下令派遣直升机过来救他们的人——曾向他透露,当前与塔利班进行斗争带给他个人道德准则方面的危机。克亚尼在邮件里没有说明这是哪种具体类型的危机,但他强调,他们两人的会面可能会对穆尔与他的叔叔都极为有利。

  经过几周的会面,进行深入的交谈后,穆尔发现柯达伊知道巴基斯坦陆军内部有哪些同情塔利班的军官。他与柯达伊喝过多次茶,想说服他透露有关塔利班武装组织的渗透活动及在巴基斯坦北部边境——特别是在臭名昭着的瓦济里斯坦一带活动的情况。但是,柯达伊不愿意做出承诺,不愿意越过这道红线。穆尔感到很沮丧,这是他前进道路上的主要障碍,也是打破僵局的一个难题。

  柯达伊不仅担心这样做对他家庭的影响,更忧虑此举会让他违背内心深处的个人信念,那就是从来不说出军队的秘密,不背叛其他军官与士兵,虽然很多军官都已经违背了要忠于巴基斯坦与热爱军队的誓言。然而,与穆尔的谈话最终会让他陷入深渊。如果他不这样做,那还有谁会这样做呢?

  一天晚上,柯达伊上校打电话给穆尔,表示愿意说一下情况。穆尔开车到他家接他前往酒店,穆尔的两位同事已在酒店等候了。他们把车泊在停车场。

  柯达伊刚刚五十岁,修剪过的头发显得很紧致,里面夹杂着白发。他看上去双眼疲惫,突出的下巴上长着四分之一英寸长的胡须。他没有穿军装,而是穿着一条宽松的长裤与一件衬衫,但军鞋已经暴露了他的身份。他的黑莓手机紧紧塞在皮箱里,他不时紧张地将手机拿出来,用拇指与中指夹着它来回转动。

  穆尔刚准备打开车门,柯达伊便举起手说:“等一下,刚才我说准备好了,但我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柯达伊上高中时学过英语,后来又到拉合尔市的旁遮普大学就读,获得了工程学士学位。他的口音很重,但他显然深谙英语。他说话的语气充满力量,让人印象深刻。穆尔能猜出他在军队迅速获得提拔的原因。他说话时,别人会不禁被他吸引。穆尔一脸放松的表情,手从车门把手上拿开,说:“你已经准备好了,你最终会原谅自己的。”

  “你真的这样想吗?”

  穆尔捋了一下遮住眼睛的头发,叹息了一声,说:“我真的相信。”

  柯达伊微微一笑,说:“你肩上的重担不比我轻啊。”

  “你想多了。”

  “我认识一名退伍的军人。据你现在所处的位置,你肯定已经见过很多场面了吧。”

  “也许吧。你所面对的问题是:到底哪个负担更重?有所作为,还是袖手旁观?”

  “你还很年轻,但我敢说,你的智慧超越了你的年龄。”

  “我知道你的底细。”

  柯达伊皱起了眉头,说:“你能保证我的家人得到完全的保护吗?”

  “你没必要多此一问。你即将要做的事情将拯救很多人的生命,这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但这样做是在拿我的生命与事业冒风险。塔利班与我的同事都非常冷酷无情。我担心你的朋友能否帮助我们,虽然你已经多次做出承诺了。”

  “既然这样,我也不会再向你做出保证了。这是你的选择。我们都知道如果你不上去会带来怎样的后果,至少这是我们可以猜到的一个后果。”

  “你说得对,我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塔利班绝对不能再对我们如何行动指手画脚了,他们不能剥夺我们的荣耀,绝对不能。”

  “让我提醒你,将你的家人送到美国的提议依然可行,他们在美国可以得到更好的保护。”

  柯达伊摇了摇头,用手擦拭了一下眼角,说:“我不能打扰他们的生活,我儿子还在上高中,我妻子刚刚获得提拔,她就在酒店隔壁的科技中心工作。巴基斯坦是我们的家,我们绝对不会离开的。”

  “那就让我们将它变得更加美好、更加安全。”

  柯达伊抬起头,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穆尔,说:“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绝对不会让恐怖分子肆意妄为。这是你人生中最难下的一个决定,这我肯定知道。我绝对不会把这当儿戏,你根本不知道我是多么尊重你接下来要做的工作,这是多么需要勇气。你是一个追求正义的人。所以,如果我是你,我会打开车门,上去见我的朋友。让我们联手恢复巴基斯坦陆军的声誉吧。”

  柯达伊闭上眼,呼吸变得微弱。“穆尔,你听上去像一名政客。”

  “也许吧,但我与政客不同的是,我真的相信自己刚才说的话。”

  柯达伊咧着嘴微微一笑,说:“我想你参军前肯定过着富足的生活。”

  “我没有那么好命。”穆尔想了一会儿说,“上校,你准备好了吗?”

  柯达伊闭上眼,然后说:“我准备好了。”

  他们走下车,穿过停车场,越过坡道——那里有一个宽大的遮雨棚——往酒店的正门走去。穆尔观察着路面、停车场还有街道两旁建筑的屋顶,一切都很平静,没有任何异常状况。他们经过几位出租车司机身旁,这些司机倚在引擎盖上静静地抽烟。他们向一位在小讲台边来回走动的年轻随从点点头,讲台边的墙上挂着一个箱子,里面悬着十几把钥匙。他们继续朝里走,经过刚刚修建的防弹墙,到达安全检查处,进行炸弹与武器的X光检查。之后,他们走上了铺着乳白色大理石瓷砖的地板,地板反射着灯光,一直延伸到豪华的登记柜台。柜台后面站着一位礼宾服务员。一个留着胡子、穿着白色棉衣的人在他们左手边一架小型钢琴上弹奏着舒缓的曲子。柜台前的人不多,穆尔心想,来的应该都是商人吧。这家酒店很安静,给人宾至如归的感觉。穆尔向柯达伊微微点头,然后走向电梯。

  “你有孩子吗?”柯达伊在等电梯时问。

  “没有。”

  “你想过要孩子吗?”

  “那似乎是另一种生活。我经常出差,我认为那样对孩子不公平。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给他们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

  “说得对。可能以后会有吧。”

  柯达伊走上前,把一只手搭在穆尔的肩膀上。“记住,不要溺爱孩子,否则你会后悔的。当了父亲后,你会发现这个世界变了样。”

  穆尔点点头。他希望自己可以跟柯达伊讲讲自己这些年来相处过的女人。与女人发生关系让他在海军与中情局的工作都受到影响。各个行业的离婚率可能会有差别,但有人说海豹突击队员的离婚率高达九成,毕竟又有多少女人会嫁给一个她很少见到的男人呢?对他来说,婚姻更像是一段情——这是穆尔的一个前女友说的。她希望嫁给一个可以深入交往的男人,穆尔能带给她其他男人缺乏的幽默感与身体快感,但其他男人却能为她提供经济支持与情感慰藉。要是穆尔能够成为一个好丈夫,同时继续做海豹突击队员,那么她就拥有两个最好的世界了。不,穆尔不愿意玩这样的游戏。不幸的是,他经常与很多********、********或醉酒的疯狂女人共眠。最近几年,他几乎都是以酒店为家,睡单人床。他母亲曾恳求他找一个好女孩,安稳下来。他笑着告诉她,安稳下来目前是不可能的,这反而会让他无法找到女孩。母亲问他:“难道你不认为这样很自私吗?”他跟母亲说,这样做的确很自私,他理解母亲想要抱孙子的愿望,但这份工作需要他做出太多牺牲了。他担心如果自己成为一个缺勤的父亲,那要比不做父亲更糟糕。

  母亲跟他说放弃工作,他跟母亲说自己迟早会安定下来的,毕竟他已经给她带来太多痛苦了。但现在绝对不能放弃,绝对不行。

  他希望能与柯达伊分享这些想法——他们的情感有相似之处,但此时电梯发出叮的一声,电梯到了。他们走进电梯,梯门关紧后,柯达伊的脸色变得苍白。

  电梯里,他们没有说话。电梯上到五楼,梯门开了,穆尔立即发现对面走廊尽头处的楼梯口有一个人影——他应该是巴基斯坦三军情报局的人吧。那人佩戴着耳机,这提醒了穆尔,他把手插进口袋找手机,想打电话给他的同事,说他已经到房间门口了,但他发现手机落在了车里,该死的。

  他们来到房间门口,穆尔敲了一下门,说:“伙计们,是我。”

  门开了。穆尔的同事里贾纳·哈里斯上前开门,请柯达伊进入房间。道格拉斯·斯通也在房间里。

  “我把手机落在车里了,”穆尔说,“我现在去拿。”

  穆尔朝走廊走去。此时,他发现电梯口处有第二位“特工”。做得好——三军情报局已经控制了五楼的走廊通道了。站在电梯旁边的“特工”个子矮小,一张邋里邋遢的脸,一双大大的棕色眼睛,正紧张地讲着电话。他穿着一件蓝色的衬衫,一条棕色的裤子,一双黑色的运动鞋,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啮齿动物。

  那人看见穆尔后马上放下手机,往走廊上走,接着来到了楼梯口。他的举动让穆尔感到疑惑。穆尔紧跟了几步,然后怔住了,想到应该立即回到房间。

  就在此时,走廊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腾起燃烧的火焰。四处飞溅的大量碎石将穆尔撞倒在地,让他无法朝电梯方向移动。接着,柯达伊刚进入的房间涌出浓烟,在走廊上形成一团黑云,朝着走廊尽头飘去。穆尔看着火光,嗅到炸弹爆炸后冒出的浓烟气味,一边大口喘气,心中骂娘,一边匍匐前进。他的大脑迅速飞转,他回想起柯达伊刚才跟他说起的每句话,似乎他的那些预言都在爆炸中灵验了。穆尔想象着柯达伊与他的同事被炸弹炸得粉身碎骨的画面,这个画面让他一跃而起,朝着没人的楼梯口飞奔——

  捉住那个逃跑的畜生!

  追寻的过程让穆尔没时间感到愧疚,他对此感到欣慰。只要他停下脚步,哪怕是一秒,都会想起他说服柯达伊做“正确的事”,最后却因他的团队在安保方面的不足而给柯达伊招来杀身之祸。一想到这里,他可能就会崩溃。也许,这就是穆尔最大的弱点吧。之前一份事后行动报告称他是“一个极富怜悯心的人,极为关心他的伙伴”。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穆尔的一位海豹突击队战友的脸庞经常浮现在他的脑海。现在,柯达伊的去世又让他想起了那个晚上。

  穆尔迅速跑到楼梯口,看见一个人正在往下走。他咬紧牙关,紧跟在那人后面,利用楼梯栏杆一下子跨过三四级阶梯,心中咒骂着自己将该死的手枪放在车上。酒店安保人员与警察始终坚持一点,即任何进入酒店的人都不能携带武器,他们在这方面没有谈判的余地。虽然穆尔与他的同事携带的武器可以通过安检设施,但他们最后还是决定尊重这个规定,唯恐违反这个规定会让原本已经脆弱的关系更加不堪一击。穆尔只能猜想,那个人既然能通过三军情报局的安检,那他身上肯定也没有武器。但穆尔转念一想,他们的房间应该是很安全的会面地点啊。他们选择了五楼四间空房中面向大街的一间,以便观察进入酒店的客人及周边的交通状况。任何突发状况都能让他们改变计划,他们将这称为早期预警系统。虽然他们没有派排爆犬过来,但已经用电子设备将房间侦测了一遍,更重要的是,这间房间已经住了几个星期,一直没有出现过问题。但这些暴徒最后还是在房间里安装了炸弹,这实在让人愤怒与痛心。柯达伊也顺利通过了安检,因此穆尔认为他身上也没有任何爆炸装置,除非那个安检设施本身就是假的,那些人是为塔利班卖命的。

  那人始终保持着迅疾的脚步,跑到了一楼,冲开了楼梯门,穆尔大约还要六秒才能追上他。

  几口气的时间,穆尔就冲出了楼梯门,迅速朝左奔向酒店大厅,然后向右转到一条长长的通道上。这条通道可到达SPA馆、运动室与酒店后面大片树丛间的停车场。

  此时,酒店里已经乱成一团,爆炸后腾起的浓烟进入了通风系统,刺鼻的烟味弥漫在整座酒店中。警报声响起了,安保人员大声叫喊,酒店工作人员四处逃跑。

  那人边跑边回头瞄了一眼,发现穆尔紧跟不舍。他们的追逐引起了两名家庭主妇的注意,她们向安保人员指着他们大声叫喊。穆尔心想,这很好。

  那人伸出双手推开后门,此时穆尔渐渐缩短了与他的距离。三、二、一,穆尔喘着气打开后门。此时,那人依然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一出门,他就感受到夜晚的清凉。他看见那人朝他停车的地方跑去,那里有树丛,那家伙肯定觉得这是最佳逃跑路线。这条路线必然会经过穆尔的车——他的手枪就在车里。

  愤怒让穆尔的肌肉获得了力量。那个家伙跑不掉的,这不再是一个决定或一个目标,而是一个冷漠与残酷的事实。穆尔已在脑海中想象着逮到那个家伙的情景了,这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正如他所想,他的“猎物”并没有像他那样的体力。那人的速度在身体达到了乳酸阀后明显降下来了,但穆尔还远远没有达到呢。穆尔像一只狼一样向前猛冲,一脚踢在那家伙的左腿上。那人大声尖叫,摔倒在草地上,草地旁边就是沥青路。

  泰拳关于格斗技巧有一句古老而着名的话:踢腿不如重拳,重拳不如踢膝,踢膝不如肘击,肘击不如踢腿。

  踢腿让这个蠢货失去了平衡,穆尔迅速抓住他的腕关节,一个马步骑在他的背上,紧紧地将他按住。

  “别动!你完蛋了!”穆尔用乌尔都语说。乌尔都语是这座城市最常用的语言。

  那人抬起头,挣扎着想要摆脱穆尔的控制,但突然间他闭上了眼睛,张开了嘴——怎么回事?恐惧?震惊?

  他们身后某处响起爆炸声,熟悉的爆炸声,熟悉得让人恐惧。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人的头被爆掉了。穆尔身上沾满了鲜血,枪声让他本能地向后退。这完全是肌肉记忆,事先没有经过任何思考,自我保护的意识让他远离那个人,滚到草地一边。

  穆尔大口喘气,继续在草地上滚着,他依然能控制身体。在海豹突击队接受的训练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遇到这样的情况,他的身体总会做出本能而自然的反应。

  枪声响了两次,子弹朝草地这边射来,离穆尔的身体不到六英寸。穆尔双手撑起身体,向自己的汽车飞跑。汽车就在那里,离他还不到十米。刚才那支枪肯定是俄式德拉贡诺夫狙击步枪,他非常肯定。他曾经用过这种枪,也看别人用过,还曾被这种枪击中过。这种狙击步枪的射程为八百米,要是狙击手经验丰富,懂得利用射击视野,最大射程可达一千三百米。可拆卸的弹匣最多只能装十发子弹,这可够那个狙击手忙活一阵子了。

  在他准备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时,一颗子弹刚好击中了驾驶位车门的钥匙孔,车子发出啾啾声。穆尔蜷身在汽车后面,躲避狙击手的射击,然后他打开了副驾驶位的车门。

  一颗子弹击碎了车的风挡玻璃。穆尔拿到了手套箱,里面装着他的格洛克30式手枪,“奥地利”的浮雕字样刻在0.45口径的手枪上。他躲在车门后面,扫视着一排树木及树木后面的酒店。狙击手在那里,就在酒店隔壁那幢两层楼的科技中心的屋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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