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唯一轻松的一天(1)

　　地点：伊拉克波斯湾，巴士拉油港

　　时间：2003年3月19日

　　穆尔费力地爬上黑色橡皮艇，与另外两名从油港平台上跳下来的海豹突击队员坐在一起。他们还在等待着卡迈克尔与他遭枪击的队友麦克六号。穆尔一把扯下潜水面具，深吸了一口带咸味的空气。油港西边翻滚着木炭色的海浪，在黑色云层的笼罩下，一架CH-47“支奴干”直升机在空中盘旋，它的尾部舷梯慢慢放下，飞行员小心翼翼地让直升机跟水面保持距离。直升机的纵列式旋翼高速地转动，在海面上卷起一圈惨白的漩涡，涡轮轴发动机发出轰鸣声。穆尔深知，飞行员正努力消除风向的影响，摆正机身位置。

　　油港平台的伊拉克士兵向他们发动猛烈攻击，步枪的子弹大部分射在直升机上。此时，穆尔正通过无线电进行通话，试图向巡逻船请求火力支持，但他的要求遭到驳斥，对方要求他们立即撤退。

　　直升机飞行员也重复这个命令：“麦克一号，我是海鸟，正遭受火力攻击！需要你们立即离开这里，马上！”

　　“收到，海鸟，收到！”

　　“支奴干”直升机的机身闪烁着子弹撞击后发出的光亮，但光亮迅速消失在迷雾中。穆尔转身朝油港平台望去，看见卡迈克尔正在平台的栏杆处，身旁还有麦克六号比利·哈托格。

　　“弗兰克，兄弟，我们没有时间了！”穆尔提醒他的兄弟。

　　但弗兰克·卡迈克尔深知，无论是生是死，都绝对不能扔下任何一个人。他与穆尔都亲身体验过，这绝对不是战争电影中主角说的有点好战意味的陈词滥调，这是真正的道理。卡迈克尔的行动展现出他身上钢铁般的意志与无畏的品格。他扶起死去的比利·哈托格，誓死带他回家。

　　像卡迈克尔这样的海豹突击队员是绝对不会走轻松的道路的，无论是在“上码头”训练、水下基本爆破训练还是任何时候，他都不会走那条轻松的道路。唯一轻松的一天是昨天。当卡迈克尔来到油港平台的边缘时，子弹正朝栏杆处射来。子弹撞击栏杆后发出乒乒声，溅起的火星让他不断后退。

　　就在此时，更多的子弹朝橡皮艇与油港平台之间的海面射过来，穆尔发现了两名油港警卫，他们正举起步枪瞄准他。

　　枪声从他身后传来，他的队友举起步枪，击中了这两名伊拉克警卫，他们向下倒去，接着就从油港平台上消失不见了。

　　一阵溅水声引起了穆尔的注意，卡迈克尔抱着死去的队友已经从十米高的油港平台上跳了下来，撞击着海面。

　　但他们在油港最大土桩的那一边，离他大概有二十米远。

　　一只手从海面上伸出来……一个声音在穆尔的脑海里回旋：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

　　“我们现在就撤离！”跟穆尔一道坐在橡皮艇上的野战排海军中士加里·布兰德大声喊。

　　穆尔盯着卡迈克尔，然后看了一眼直升机。

　　“麦克一号，这是海鸟，我不能再等了！”

　　穆尔低声咒骂着，摇着头说：“你会等我的，你会等我的！”

　　“该死的！麦克一号，”飞行员大声吼道，“再给你三十秒！”

　　穆尔驾驶橡皮艇朝卡迈克尔驶过去，并跟他的队员说准备好绳索。此时，海水的流动声仿佛变成了一阵沉闷的痛哭声。

　　穆尔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橡皮艇的方向。

　　卡迈克尔要做的就是抓住他们抛出的绳索，将环圈套在手臂上，这样他们就

　　能将他拉到橡皮艇上。这是穆尔最后的办法了。

　　穆尔的橡皮艇继续向卡迈克尔驶去，缩短与他的距离，只见他使劲拽着哈托格的尸体。

　　他们抛出了绳索。

　　卡迈克尔只能伸出一只手去抓。

　　他没有抓住。该死的！

　　穆尔轻微掉转了橡皮艇的方向，否则就要碰到横木了。他看了一眼“支奴干”直升机，觉得还有时间再试一次。

　　“海鸟”要飞走了。

　　突然短暂的分秒仿佛漫长的数年。除了自己的心跳，穆尔没有听到其他声音；除了嘴里含着的苦涩海水，他没有任何感知。

　　卡迈克尔的身体在土桩附近上下浮动。

　　直升机慢慢向上飞起，舷梯像瀑布般降到海面上。

　　“难道你忘了他们跟我们说的格言吗？”卡迈克尔问，“只有两种途径可以击败我们：要么死，要么放弃。我们是永远都不会放弃的。”

　　平台上射来的新一轮子弹让穆尔从恍惚中缓过神来，他盯着直升机。“他要起飞了，我们必须走！”

　　他不知道是谁在这样说，耳麦中的声音夹杂着风声、枪声，还有直升机旋翼的声音，但他听到大脑中有一个清晰的声音：“麦克斯，不要这样，不要扔下我！”

　　在那个时刻，他意识到自己救不了他们了，一个都救不了。他救不了卡迈克尔。“没有办法，我们要离开了。”

　　当他朝油港平台望过去时，卡迈克尔还在那里，没有挥手求救，而是示意他们快点走。

　　救你自己吧！

　　子弹射在橡皮艇的船舷上，他们要走了。穆尔再次掉转橡皮艇的方向，大脚踩油门，沿着海面的波峰朝直升机方向前进。

　　“海鸟，这是麦克一号，我们正在路上。”

　　“收到，麦克一号！快点！”

　　“支奴干”直升机缓缓下降，它的舷梯再次淹没在水中。

　　“不要扔下我！”

　　但卡迈克尔并从没有这样喊，他敦促他们快点离开，他知道自己只能留在

　　这里了。

　　穆尔驾驶橡皮艇全速朝舷梯驶去，飞行员又将飞机垂降了几英尺，让舷梯刚好跟橡皮艇对接。此时，子弹还是乒乒地射在他们身边，直到——

　　穆尔的橡皮艇径直冲向舷梯，撞在滑动垫木上，停在直升机里。

　　在他还没来得及减速时，直升机就已经升起来了。伴随着隆隆巨响，直升机飞过油港平台，留下了汹涌的海浪与身后的枪声。

　　穆尔关掉橡皮艇引擎，坐在机舱里。他抬起头，看见其他海豹突击队员齐刷刷地盯着他，他们似乎都在等着一个借口，一个他们可以用来为刚才发生的事情开脱的借口。我们留下了一名队友在下面等死啊。

　　但穆尔只能闭上眼，把头转向别处，强忍住不让自己陷入崩溃。

　　接着，他的队员又迅速复位，他们卸下装备，回到原先的生活，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们还要进行长时间的常规训练，甚至根本没有时间回想起这次任务。他们要么匆匆准备武器，准备投入下次任务，要么到酒吧喝酒，陌生的环境与高强度的战斗慢慢消磨了他们正常的感知能力。

　　两个小时后，美国海豹突击队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战斗打响了。让穆尔沮丧的是，作为预备部队，他的队伍没有参加这次战斗。

　　海豹突击队与英国皇家海军陆战队一同攻击了油港码头与油港平台的泵站水闸，但他们不知道这些水闸周围有蛇腹形的铁丝网，所以海豹突击队员都被困在那里，遭受油港平台守军的火力攻击，直到他们占领了这个平台，被困队员才脱险。没过多久，海豹突击队又遭受到伊拉克武装船只的进攻，他们利用身上携带的空军作战控制装备呼叫A-10“疣猪”战斗机，负责武器系统的飞行员确认情报后，立即发射了一枚六百七十磅的AGM-65“小牛”空地导弹，解决了敌人。

　　海豹突击队对法奥半岛的炼油厂与港口发动了多次进攻，而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一远征军第五作战指挥团则进攻北部的鲁迈拉油田。穆尔听到他的指挥官抱怨那里的地势极不平坦，所以他们的标准沙漠侦察车根本无法行驶。当海豹突击队员抵达沙漠时，侦察车立即陷入沾满石油的沙漠里。突击队员被逼步行前进，面对三百多名据守在装甲车里的伊拉克士兵。在作战控制办公室派出的近距离空中支援的帮助下，海豹突击队员终于在天亮前占领了敌军阵地，歼灭了数百名伊拉克士兵，俘虏了将近一百名伊拉克士兵。之后，英国皇家海军陆战队第四十二突击队也赶来支援。

　　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卡迈克尔的尸体被找到了。油港平台上的伊拉克士兵向他开了几枪，直升机旋翼在海水中卷起的漩涡引来了黄色腹部的海蛇。这种海蛇在海湾地区很常见，它们的毒液要比金环蛇更厉害，因为这种毒液会使人的呼吸系统陷入瘫痪。哈托格的尸体也被找到了，但已经漂到离平台一百多米远的地方。

　　卡迈克尔的葬礼在圣地亚哥举行，穆尔与三十多名同卡迈克尔一起共事的海豹突击队员在护柩者两边站立，棺材从灵车上被缓缓抬下来，经过他们的身边。当棺材经过穆尔身边时，他从制服上取下一枚绰号“百威”的三叉戟，将三叉戟钉在卡迈克尔的棺木上。其他队员也依次将自己的三叉戟取下，钉在棺木上。当棺材被抬到坟墓前的时候，两排金色的三叉戟就钉在棺木两边。这就是穆尔及他的队员所能做的——向他们的兄弟致以最后的敬意。

　　作为卡迈克尔最亲密的朋友，穆尔是最不愿意钉下三叉戟的人，这样的结果让他无法承受。在葬礼上，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快要崩溃了，但他的队友们因极端自律而展现出坚毅的脸庞，他不得不强忍内心的痛苦。他一定会渡过这个难关的。他看见卡迈克尔年轻的妻子兰妮，现在成了寡妇，她正用手巾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泪水夹杂着她的黑色睫毛膏流到了脸颊。跟她说自己很抱歉，这是一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她就是因为他而失去了丈夫。无法拯救卡迈克尔所带来的沮丧感让穆尔快要疯掉，他始终紧握着拳头。

　　几个小时后，他们在一家名叫安东尼的意大利餐厅吃饭，穆尔将兰妮拉到一边，试图向她解释事情的真相。之前已经有人跟她大概说了这起事故的过程，但报告中决定不透露是穆尔做出了扔下卡迈克尔，带领其他队员搭乘直升机离开的决定，只是说海豹突击队员遭受到敌人猛烈的火力攻击，卡迈克尔最后牺牲了。

　　“兰妮，事实上，这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