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黑箭篇(11)

　　当天下午，陈克化装成一个富商，带着跟班，来到长海另一家有名的医院—慈济医院。在慈济医院住院部办公室里，他派头十足地对住院部主任说：“我们公司齐经理现在在长海医院住院，但是，那里的医术不怎么样。贵院设备先进，医术高超，我们想把他转到贵院头等病房继续医治，不知是否方便？”

　　住院部主任一听说有新的贵客上门医治，又能大赚一把，连忙回答说：“没有问题，本院头等病房有德国大夫负责医治，一定会令你们满意！你们可以先到住院部办理手续，交纳住院定金，然后把病人转过来就行了。”

　　陈克说：“希望你们能派一辆救护车去接一下。”

　　主任说：“好的，我立刻去安排一下。”

　　十分钟以后，陈克坐上救护车，和慈济医院救护人员一起，前往长海医院去接病人。李新才带着其他几位特别行动组人员，另坐一辆轿车，紧紧跟随在后。当慈济医院救护车开进长海医院停车场时，陈克发现医院内外密探云集。他不动声色，领着医护人员，拿着担架，朝头等病房走去。当他们快到齐治理所在的头等病房时，陈克发现黑金刚等人化装成医生和护士，正在病房四周监视来往人员。

　　陈克对慈济医院救护人员说：“要转院的病人就是二号病房的齐先生，你们把他直接送上救护车就可以了。我先去一下厕所，随后就来。”

　　说完，陈克就悄悄走进楼道里的厕所，在那里观察动静。

　　慈济医院救护人员刚刚来到头等病房门口，黑金刚立刻迎面拦住：“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慈济医院救护人员回答说：“我们是慈济医院的，来接齐先生去我院治疗。”

　　黑金刚心想，黑区长果真料事如神，这说曹操，曹操就到！看来，这些人全是共党地下人员化装的！他想起黑桃A的命令，不要打草惊蛇，要顺藤摸瓜，就故作姿态，热情地说：“好啊，早就等你们来了！”

　　齐治理正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在病房里度日如年，看见几个生人来接他，怀疑是中共地下党人员装扮成医护人员来把他劫走。

　　他立刻大叫道：“我不认识你们，我绝不跟你们走！”

　　慈济医院医护人员诧异道：“齐先生，不是说好的吗？接你去我院住院治疗。你到底走不走？要是不走，我们就回去了！”

　　黑金刚客气地说：“误会，误会，齐先生会跟你们走的。”

　　说着，黑金刚就在齐治理耳边悄悄说：“我和你一起去那里！没事的，周围全是我们的人！”

　　齐治理这才放下心来，任凭他们摆布。慈济医院救护人员把齐治理抬上担架，然后小心翼翼地朝楼下抬去。黑金刚一看，一切行动全在掌控之中，便做了一个手势，楼上军统便衣特工全跟着他，监视着慈济医院救护人员往楼下走去。

　　陈克看见头等病房安静下来以后，方才走出厕所。他看见李新才带着人在附近走动，便立刻走上前去。陈克低声对他说道：“看来敌人布置严密，早已做好准备，局势对我们很不利，还是立刻撤退，取消此次行动。”

　　李新才看到医院内外，全是军统便衣，人数大约是我方十倍，就立即同意：“好吧，只能先撤了，只是便宜了这个坏蛋，让他多活几天。”

　　陈克和李新才马上发出暗号，潜入医院的地下党特别行动小组人员陆续撤出长海医院，各自分散回去了。在医院停车场里，黑金刚断定，救护车上肯定有地下党人员，就搀扶着担架，以齐治理亲属的名义，陪着他上了救护车。救护车上的工作人员没看到陈克，很是奇怪。

　　他们互相询问道：“病人家属呢？怎么不见了？”

　　黑金刚可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听到他们议论，忙问道：“谁不见了？”

　　慈济医院的医生说：“就是那个办理住院手续的病人家属周先生啊。”

　　黑金刚继续问道：“他是什么长相？”

　　医生说：“中等身材，比较魁梧，说话很有派头，衣着华贵，一看就是有钱人！”

　　黑金刚立刻拿出许志国、曾晓和陈克等人的模拟画像：“你看看，究竟是哪一个？”

　　医生看了画像以后说：“看起来挺像这个人的。”

　　黑金刚知道，肯定是陈克见势不妙，跑掉了。但是，黑金刚还是抱有一线希望，就跟着救护车来到慈济医院。等到齐治理住进慈济医院头等病房以后，军统人员又将慈济医院里里外外围得密不透风，并把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全部扣押起来，进行审问。

　　黑区长接到汇报以后，立刻赶到慈济医院齐治理的病房，黑金刚一五一十地把情况作了详细报告。黑桃A前思后想，知道此次行动已经扑空。

　　他便对黑金刚说：“晚了，共党分子早就撤了。”

　　黑金刚还是不甘心：“要不，把那几个救护车上的人给抓回去继续突审？”

　　“笨蛋，抓他们有何用？他们全是慈济医院的人，知道个屁？”

　　齐治理听说地下党人员已经撤离，自己总算再次躲过一劫，保住了性命，这才松了一口气。

　　黑区长转过身来，看到齐治理故作病态，顿时就很生气，随即说道：“齐先生，你老是赖在医院里，也不是个办法，总还得出来干点活！”

　　齐治理一脸晦气，低声下气地说：“黑区长，我知道，我齐某人里外全不是人，好吧，明天我就出院，反正共产党也不会放过我，我就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吧。”

　　黑桃A一听，脸色马上好转，拍着齐治理肩膀说：“这就对了，齐先生，你和共产党是不共戴天的，只要你好好干，立下大功，我一定向总部保举你弄个少校干干！”

　　齐治理有气无力地说：“谢区长栽培！”

　　黑区长回到长海军统区机关办公室，心情低落。尽管“先生之志则大矣”，但是，他毕竟新来乍到，两眼一抹黑，共产党密台的搜寻工作眼下根本无法向前推进，其他几组也没有重大进展，只是在纺织厂里抓了两个搞工运的嫌疑分子，在长海中学里逮捕了一个搞学运的可疑分子。

　　眼看三天已经过去了，转眼已是3月10日。黑区长心中十分焦虑，经过深思熟虑，他决定改变整个行动部署，集中全部人马，以切断长海共产党地下交通线为主要目标。

　　黑桃A立即下令三组和四组只留少数人员维持原有行动，大部分人马集中到二组，近百号军统特工，外加警备司令部侦察大队和警察局侦缉队的数百名人员全体取消正常休息，每天24小时，对火车站、汽车站、轮船码头、各交通要道路口，进行严密监控，搜查一切可疑人物。

　　与此同时，他还把军统特种政策研究室的齐治理和其他几个由共产党叛变过来的人员，分配到各个重点目标地区，协助捕捉他们过去所认识的地下党人员。

　　黑桃A对齐治理和那几个叛徒说：“各位过去在共产党里有很多熟人，此次，你们在各个交通要道上，只要看见过去在共产党里的朋友，或者是只见过一面的人，甚至是好像见过的人，马上指认，一律就地逮捕，宁可错抓三千，也不可放走一人。只要你们配合我立功，我劳某人保证诸位名利双收，升官发财！此外，本人要强调一点：最近南京总部已经下文，要裁减无效部门，如果各位不能尽快建立功勋的话，你们特种政策研究室恐怕就只能关门了，各位也就只好卷铺盖走人。”

　　这些共产党的叛徒面面相觑，只能向黑桃A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要竭尽全力，以效犬马之劳。更大规模的军统抓捕行动即将开始，在全体特工人员出发前，黑区长最后一次训话，他的声音有些嘶哑，眼睛里充满血丝，显然，已经有好几天没怎么睡觉了。

　　黑桃A说：“各位弟兄最近辛苦了！‘黑箭行动’开始执行以来，已经四天过去，戴老板打电话过来询问进展，本人是羞愧难言，没法交代。各位，我等吃的是军统的饭，干的是效忠党国的活，至今没有任何进展，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个世上苟延残喘？距离此次行动结束时间还有三天，三天以后，如果我们还是一无所获，那就证明我们这帮人全他妈的是吃干饭的，本人只有饮弹自尽，以谢天下。不过，在老子去见阎王爷之前，我会下令叫你们统统滚蛋的。听明白了吗？”

　　全体立正，高喊：“报告区座，听明白了！”

　　队伍中人人心惊胆战，不寒而栗。他们知道，这黑桃A是说到做到的狠头，他要是自尽的话，肯定会先毙掉几个，为他自己垫背。

　　黑桃A最后提醒他们说：“你们一定要注意，外松内紧，全部以便衣出动，不得露出任何行动的痕迹。但是，一旦发现目标，要就地逮捕，宁可错抓，不可漏掉！现在出发！”

　　全部军统特工人员分批分组，陆续离开军统区机关，或两三人，或三五人，有的化装为旅客，还有的装扮成各种商贩，很快就在长海各个交通繁忙的地点出现。黑桃A自己则带着黑金刚和蓝金刚来到火车站，装扮成即将去外地的旅客。

　　长海火车站修建在清末，很有一些年头了，几十年过去，车站灰色小楼略显破旧，但因是历史建筑，依然残留着过去风雨飘零的些许痕迹。此时已是晚上十点，站内旅客所剩无几，白天拥挤的局面早已过去，但还是有一些贫穷乘客因住不起旅店，拿张旧报纸，在地上铺开，席地而睡。

　　候车室内气味难闻，黑金刚不由得用手捂着鼻子，黑区长立马瞪了他一眼，他只好把手拿开，尽量抑制自己的呼吸。一直到半夜十二点十分开往南京的末班车离开车站以后，他们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怀疑的情况。黑桃A还不死心，想继续等下去。

　　黑金刚劝他说：“区座，只有半夜三点还有一班过路车了，您就回去睡一会，我们在这儿盯着，您就放心吧。”

　　众人好说歹说，才把黑桃A给劝回去了。在汽车站和轮船码头负责搜捕行动的白金刚与黄金刚赶回来向黑桃A汇报，那里也是毫无进展。黑区长气得七窍生烟，本想朝他们发一通火，后来想想，发也无用，就硬给憋回去了。当天晚上，黑桃A只在沙发上眯了一小会儿，就又惊醒了。他翻来覆去思考，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是他的行动计划本身有问题吗？还是大海捞针，希望渺然呢？长海地下党最近一直活动频繁，他就不相信，自己下了那么大本钱，居然就会一无所获？他真恨不得枪毙手下一两个不卖力的混蛋，杀鸡给猴看。可是，手下人知道他此次要来真格的，全都不敢偷懒，又没法拿谁开刀。

　　他反正也睡不着，干脆坐起来，斜靠在沙发上，苦思冥想，真想祈祷老天爷能显显灵，拉他一把。可是，老天爷依然还是默默无声，任凭他自己在那里瞎折腾。平心而论，此次他所部署的“黑箭行动”是有些求功心切，操之过急。尽管目标明确，行动有力，但是，毕竟自己是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对此地地下党的情况还是不甚了然。

　　3月11日，也就是“黑箭行动”第五天上午，李新才按照曾晓的指示，前去拜访龙四爷，试图从他那里了解一些军统秘密行动的内情。

　　对于龙四的情况，此处要多说几句。要说龙四爷也是长海的一个风云人物，他十几岁就从江北老家到长海的天生码头来闯天下，先在码头上扛麻袋，别人最多能扛四个麻袋，他曾和别的码头工打赌，一人扛起六个麻袋，创下从船上运到岸上码头的最高纪录。据说，这一最高纪录后来从未被人打破过，因此，龙四立刻获得码头上其他搬运工的尊重，也引起当地长海帮老头子牛老大的注意。

　　长海帮掌门人牛老大把他叫到自己府上，询问了半天，很是满意，决定把他收为自己的关门弟子。龙四那时在长海举目无亲，吃饭是有上顿没下顿，前途渺茫，突然受到牛老大青睐，实在是喜出望外。没过几天，牛老大大摆香堂，遍邀江南帮会各路英雄，公开宣布龙四为他的关门弟子。

　　那一天，在长海天生码头的一个大仓库里，牛老大的流水席摆了一百桌，总共吃掉二十多头猪，盛况空前。其时的热闹情景，甚至到数十年以后，还一直为当地老人所津津乐道。

　　不久以后，生活乐陶陶的牛老大终于无疾而终，临终前，牛老大留下遗言，让龙四继位。正式就任长海帮新掌门人的龙四和其他数百名徒子徒孙披麻戴孝，为他老人家送葬。据说，送葬队伍经过长海市中心，绵延达数里之长，前有骑警开道，后有宪兵护送，江南四府十县的江湖英雄全都来到长海，为这位传奇式的掌门人致以最后的敬意。

　　当地《长海晚报》以通版篇幅予以报道，总编辑亲自撰写悼念文章，文中写道：“牛老太爷的葬礼，场面气派，悼念人数众多，沿途十里，白花如雪，此一壮景，在长海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大丧过后，长海帮内却并不太平，权力斗争此起彼伏，经过十年风云变幻，鲜血淋漓，最终，龙四以自己的江湖手段、豪爽义气，再加上手下一批跟随他玩命的小兄弟，坐稳了长海帮帮主的宝座，而后，再经过三年拼杀，成为长海帮无可争议的掌门人。

　　李新才和龙四爷是江北六河口的同乡，还稍微沾一点亲，当然很远，远得谁都说不太清楚。李新才到长海来读无线电技术学校时，受老家亲戚委托，给龙四爷带了一些土产来。四爷尽管富得流油，但对老家乡亲们的情意倒还始终没有忘却，他拉着李新才的手，问长问短，吃饭时，还把李家小毛头安排在自己身旁坐下。

　　四爷对许多贵客说：“你们不要看不起我这位小兄弟，在老家要是按辈分，他还算是我的远房小娘舅呢！”

　　众人大笑，晚报刘总编辑也很幽默，连声称小李为“小娘舅”。

　　刘总编然后又一脸严肃地说：“要说起来，这世上的人有老少之分，有穷富之别，但在这辈分上是万万乱不得的，事关重大，不叫小娘舅就是失礼！”

　　于是，众宾客全都娘舅长、娘舅短，叫得怪亲热的，这让初到城里来的小李坐立不安，脸色从开始一直红到宴席结束。小李临走时，龙四爷叫下人拿出十个银洋，硬塞在李新才口袋里，小李满脸通红，一直推辞不要。

　　四爷却连声说道：“你是我们六河口第一个秀才，让我们老家人露脸了。你家里穷，我龙四补贴你一点，你在学校里的日子就好过一些。”

　　李新才推辞不掉，只好收下。此后，逢年过节，龙四爷都托人带信，叫他过去吃饭，每次都有红包，这样一来，李新才在无线电学校三年的日子还不难过，有时，还能省一些钱寄回去，给爹妈贴补家用。

　　李新才从无线电学校毕业以后，就走上革命道路，参加了长海中共地下党，直接受曾晓领导。他如实向组织上说明了自己的社会关系，曾晓对龙四爷很感兴趣，指示他要学会利用龙四爷的庞大社会关系。

　　曾晓说：“帮会人物是流氓无产者，有一定的破坏性，但是，有时利用得好，也可为革命工作起一点作用。”

　　这天，李新才来到四爷府上，陪着龙四聊天，试图打听军统此次秘密行动的深层内幕。龙公馆正厅中央，悬挂着一块大匾，匾上书着“长天阔海”四个大字，那是晚清状元张謇先生所书，据说，光润笔费就花了一千大洋。

　　李新才装得若无其事，借着询问大匾的来源为由头，海阔天空，什么都聊，四爷也很爱听他聊，一是乡音亲切，二是觉得他知识面宽，能够深入浅出，把许多社会事件的深层原因，分析得很透彻。

　　李新才慢慢朝这个方向引：“四爷，听我朋友说，军统长海区新来一个区长，心狠手辣。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