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黑箭篇(18)

　　“第二，和她一起，领导你们情报组尽快开展工作，收集国民党反动派的各种情报，了解日本间谍机关的动态，向党中央及时提供最新情报。”

　　“保证完成任务。”

　　“第三，积极、谨慎地发展情报队伍，在长海和沿海地区发展可靠人士，获得更多的情报资源。”

　　“一定完成！”

　　陈克对于做到这三点，本来就有把握，再说，此次他将得到一个情报专家的配合，那更是信心倍增。但是，曾晓却不这样认为：“你陈克就这么有把握？我看，第一条你就很难做到。”

　　陈克觉得很奇怪：“那怎么会？第一条最容易。”

　　曾晓点燃一支烟，慢条斯理地说：“卡嘉可是个女同志，对外，你要和她以夫妻名义出现，你能做到吗？”

　　这真是陈克绝对没想到的，他问道：“这么能干的情报专家居然会是一位女同志？”

　　“为什么不能是女同志？其实，在情报战线上，能干的女同志往往能做到男同志做不到的事情，你可不能重男轻女。我知道，你对雪桦的感情很深，可是，为了革命工作的需要，你们必须以夫妻名义出现在公众场合，以便互相掩护。”

　　陈克犹豫了，毕竟要和一个女同志长期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肯定是很不方便的。此外，雪桦刚刚牺牲，他无法接受去和另一个女同志在一起的任务。

　　陈克询问说：“是否请组织上另外安排一个同志去处理这件事？”

　　曾晓说：“不可能！你们还有其他情报工作需要在一起做，对于情报组的工作来说，这是最方便的；当然，对于你个人来说，也许是最不方便的。”

　　在陈克内心深处，他是持反对态度的，可是，一旦组织上决定了，他历来是理解的执行，不理解的也执行。于是，他表态说：“我按照组织的决定去做。”

　　曾晓很高兴：“那就好，那就好。明天上午在天生码头，从日本神户到香港的英国‘怡和’轮船公司‘皇后’号客轮中途停靠长海。记住，何嘉身穿一身灰色旗袍，外套一件红色毛线衫。接头暗号是：是何家三妹吧？她的回答是：不是，是二妹，你是二表哥吧？你的答语是：不，是三表哥。记住了？”

　　陈克默记了一下，随即回答说：“记住了。”

　　曾晓说：“你马上去找一套住房，要高档一些，这样更加安全，不容易引起敌人怀疑。地址要尽快告诉我，明天你接到何嘉以后，我会来看你们的，还要向她交代一下工作。”

　　“是，老板。”

　　第二天上午，陈克在助手小于陪同下，来到天生码头。只见码头上军警密布，好在陈克事先早有准备，化装成一个五十来岁的富商，戴着金边眼镜，嘴上蓄着浓密的八字胡，显得精明、干练。当“皇后”号轮船在码头上停靠好以后，陈克认真观察船上下来的旅客，但是，令他失望的是，在陆续下船的乘客里，并没有一个年轻的女性。他使劲观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终于发现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太太，满头白发，一脸慈祥的笑容，茶房殷勤地为她提着一个高级手提箱。

　　陈克注意到这位老太太身穿一身剪裁得体的灰色天鹅绒旗袍，外套一件开司米红色毛线衫，红得十分耀眼。陈克看来看去，在全部旅客和接客的人群里，只有这位老太太的服装符合曾晓所介绍的特征。于是，他只好走上前去，颇有风度地问道：“请问，您是何家三妹吧？”

　　没想到，老太太眼睛一亮，居然回答道：“不是，是二妹，您是二表哥吧？”回答完全符合接头暗语。

　　陈克马上说：“不，是三表哥。”

　　老太太非常高兴，立刻上来和他热情拥抱。她身上所飘逸出来的那股法国香水味，淡雅而又温馨，那种芬芳令人陶醉不已。陈克的助手小于立刻接过茶房手中的手提箱，并给了茶房数目可观的小费。

　　茶房喜出望外，连忙向老太太道谢：“何太太，谢谢您了，下次您坐我们的船，我还来伺候您！”

　　何老太太笑容可掬地回答说：“谢谢你一路上的关照，再见！”

　　陈克客气地挽着老太太的胳膊，带着她朝码头外面走去，两人随便聊着一些路途上的风土人情，气候景色。在码头关卡上执勤的军警和特工，一见他们风度翩翩，衣着华丽，显然是富贵人家，便没有阻拦，让他们通过了。在码头外面的马路旁边，小于把行李放在他骑来的三轮车上，等他们一上车，就装扮成三轮车夫，熟练地蹬着车，向目的地骑去。在车上，何老太太用苍老的声音说：“三表哥也不年轻了，看样子有五十多了。”

　　陈克回答说：“二妹也差不多吧？”

　　二妹突然换了声音，用一种充满活力的清脆声音，调皮地说：“三哥真认为我有那么老了吗？”

　　陈克使劲去看，终于在她脸上发现了一些人为的化装痕迹，他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何嘉居然还是一个化装高手，就连很有易容经验的陈克都没有能够及时识别出来。陈克颇为佩服地说：“二妹，真是好手段！”

　　何嘉笑着说：“这样一来，沿途十分安全，既没有热情男士来献殷勤，更没便衣来找麻烦。”

　　陈克笑着说：“是的，相当省心。”

　　何嘉诧异地问道：“三哥应该派个年轻助手来接就可以了，您老亲自出马，实在是不敢当。”

　　陈克老气横秋地说道：“我也不过才六十，出来正好练练腿脚，活动活动。”

　　正在使劲蹬着三轮车的助手小于听见他们的对话，不由得笑了起来：“我们陈掌柜根本就不老！还不到三十呢！”

　　何嘉没想到陈克也有一手化装绝活，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这才发现自己也上当了：“三哥，真没想到，你也是改了装来骗我！”

　　陈克微微一笑：“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经过初次相识，尽管没有刻意过招，但在他们两人心里都已经意识到对方的厉害，有这样的同志在一起战斗，应该是一件很令人鼓舞的好事。

　　在市中心附近的富人区华威路，陈克事先租下一套单独的石库门房子，此地闹中取静，环境幽雅，路旁的法国梧桐树枝茂叶盛，浓密的树荫几乎完全覆盖在马路上空，显得格外郁郁葱葱。从繁华商业区向一条小马路拐过去，他们就到家了。何嘉进门以后，认真打量了一下房内的摆设，笑着说：“我本来已经作好艰苦奋斗的思想准备，没想到三哥还是为我准备了如此高级的住处。”

　　陈克回答说：“哪里是为了你住得舒服，还不是为了避免引起敌人注意，更好地掩护我们的地下工作！”

　　何嘉一笑，也不争辩：“我得去洗洗了，一路上风尘仆仆，全身痒得难受。”

　　说罢，何嘉从手提箱里取出换洗衣服，走进浴室。正在此时，曾晓也来到石库门前，按了门铃。小于去开门，把他引了进来。曾晓打量着房间内部的设施，开玩笑道：“你个陈克还真会为自己找个好住处，连我看了都心动。”

　　“这是按照您的要求去做的！看来大家都很满意。”陈克笑着回答说。

　　曾晓转入正题：“客人接到了？”

　　“接到了！但没想到，她居然还是个化装专家！”陈克说道。

　　“化装算啥子？她还是个语言专家，能熟练使用四门外语和中国各地方言。东北的日军特高课日夜追捕，她就只好大雁南飞，落到我们长海这里。”

　　“背后又在说我坏话呢？”何嘉回到客厅，知道他们是在说她，便笑着追问道。

　　陈克忙介绍说：“这就是我们的曾老板，市委书记。他正夸您呢！”

　　“欢迎，欢迎，我们的情报专家！只不过你是吃过洋面包的，能习惯国内的生活吗？”曾晓问道。

　　“当然能习惯，三哥准备了这么好的住房，不比我在苏联的生活条件差。”何嘉已经完全除去化装痕迹，显得格外年轻、漂亮，也许是因为在国外居住了几年，她的气质中总是透露出一种潇洒，一种高雅。陈克知道，曾晓要向何嘉单独布置任务，就和助手小于到外面马路上望风去了，以防出现不测。

　　在客厅里面，曾晓严肃地对何嘉说：“何嘉同志，欢迎你来长海。既来之，则安之，你马上就要开展工作了。组织上决定，你配合陈克，担任情报组副组长。为了工作方便，你们两人必须以夫妻名义出面，以便进行掩护，就都住在这里。你有意见吗？”

　　何嘉其实才二十四岁，但参加革命已有六年了，是个很有地下工作经验的老同志。她马上表态说：“我服从组织上的决定，没有意见。其实，当年出国前，我在上海做地下工作时，也曾和组织部老刘以夫妻名义，在一起工作过两年。”

　　曾晓也回忆起当年的往事：“是刘鲁明吧？那时，我和老刘常在一起开会，很熟，可惜后来老刘被敌人抓走，不幸牺牲了。”

　　何嘉顿时热泪盈眶：“鲁明宁死不屈，没有说出任何党内机密。”

　　曾晓说：“无数先烈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想起他们，我们就心里难过，我们只有继承他们的遗志，把斗争进行下去。”

　　何嘉说：“老板，您放心，我和陈克会配合默契的，决不会辜负组织上的期望。”

　　曾晓见她答应得痛快，也很高兴：“既然如此，我就不用多说了，你要尽快进入状态，熟悉长海这里的环境。目前，有关你的几项秘密任务，我已经和陈克说了，任务紧迫，担子很重，敌人的疯狂追捕也将穷凶极恶。但是，只要我们努力去做，就能不断取得胜利。最后，我要说一下，陈克同志的妻子梅雪桦最近刚刚牺牲在军统的枪下，他的心情很悲痛，你要理解他，帮助他化悲痛为力量。”

　　“好的，我一定会做好工作。”何嘉严肃说道。

　　交代完工作安排，曾晓就离开了。当天晚上，陈克和何嘉就立即开始研究情报组的工作计划。何嘉建议说：“我在楼里看了一下，一楼可以作为客厅、厨房和你的助手小于的客房。二楼是我的卧室和一间办公室，三楼是你的卧室。你看如何？”

　　“好的，小于跟着我很久了，他在一楼还可以负责情报组的安全保卫工作，并兼任我们外出时的保卫工作。对外还可以以我们的私人车夫出现。”陈克补充道。

　　何嘉说：“我建议，你们情报组过去的工作继续向前推进，不过，我们还要加强公开情报资料的搜寻工作，把报刊、电台、杂志等公开资料，包括外电、外文资料，进行整理，深入了解国民党反动派进行统治的军政情况和社会动态，与此同时，还要把这些公开搜集的情报资料和我们通过其他渠道所获取的秘密情报进行相互核对和验证，然后，再采取微缩技术和秘密发报的方式，发送给在江西苏区的党中央，为党中央决策提供有效的参考和依据。”

　　陈克高兴地说：“毕竟是情报专家，你的建议很有价值，这方面的工作就由你来负责。现在，地下电台的收发报工作已由李新才同志负责，微缩技术就靠你来完成了。”

　　“好的，你负责全面领导，我们就按照你的安排去开展工作。”

　　陈克说：“我是由衷地欢迎你来加强我们情报组的力量。”

　　“我不会让曾老板和你失望的。”何嘉满怀信心地说。

　　陈克最后严肃地说：“关于今后的纪律问题，我还是要和你交代一下：从今天开始，除了情报组人员以外，你必须断绝与其他同志和亲友的任何联系；不准和任何人单独来往和接触；除开执行任务，严禁私自外出。”

　　“是，组长同志！”何嘉也严肃地回答道。

　　陈克和何嘉的合作正式开始了，应该说，他们之间的合作是十分默契的。助手小于到外面大街上买回来一大堆报纸和杂志，有中文的，也有英文的，何嘉立刻就把自己关在二楼办公室里，开始埋头苦干起来。第二天中午，何嘉终于把最近有关长海的公开情报资料整理出来，当她走到楼下时，发现陈克和小于已经外出了。何嘉知道，外面弄堂口有一家法式面包房，就去那里买了几个黄油面包，很快就回来了。但是，当她刚一走进房内，就看见陈克怒气冲冲地站在客厅中间。

　　他看到何嘉，劈头就问：“你去哪里了？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要违反纪律？”

　　何嘉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便说：“我就出去买了几个面包，其他哪里也没去！”

　　陈克大怒：“你遇见熟人了吗？千万不能隐瞒！”

　　“我为什么要说假话？我谁也没遇见！”

　　陈克见她不承认错误，更加气愤：“万一你遇到熟人，就会暴露你的行踪和情报组机关所在地，后果不堪设想！”

　　何嘉委婉地说：“你别发火，确实没出现任何问题。”

　　陈克说：“我们的一个市委交通最近就是因为不小心，被军统抓住，结果，市委书记老许被捕牺牲了。你刚来，不了解现在长海敌人的疯狂行动！你违反组织纪律，就应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何嘉也不想继续争执下去，就说：“好，好，好，我错了，我承认错误，今后一定改正。”

　　陈克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不该发火，便说：“也许我的态度不好，但是，你要知道，你是我们党自己培养出来的情报专家，我们不能失去你！即便我牺牲了，也不能让你发生意外。在目前严重的白色恐怖高压下，任何一点微小的失误都可能导致党组织的严重损失！”

　　经过此次争吵，何嘉认识到，陈克确实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而不是为了给她个下马威才发火的，对此，她非常感激，她把整理出来的全部情报交给了陈克。陈克看了以后，也很佩服：“真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你对敌人的动态了解得太清楚了，特别是金融界最近的动态和所可能出现的问题。”

　　何嘉建议道：“外电分析，此次国民党政府使用法币兑换银圆，估计会出现很多问题。而且，日本情报机关也在虎视眈眈，试图浑水摸鱼，从中大捞一把。我看，我们也应该制定相应对策，找到敌人漏洞，开拓新的资金来源和军用物资来源，为苏区提供更多的情报、资金和战略物资。”

　　“太好了，我们马上就把情报和建议报给曾老板，然后，用密码电报发给中央。”

　　得到陈克的肯定，何嘉更加充满信心，她高兴地说：“其实，我们还可以从地下党里挑选一些外文好、有综合分析能力的同志，加强情报组的公开情报搜集工作，然后，我配合你着重进行秘密情报的搜集工作。”

　　陈克高兴地说：“可以考虑，我们一定要加快情报工作的推进。我立刻去向曾老板汇报。”

　　听完陈克汇报以后，曾老板也同意他们的建议，下令在离他们住地不太远的地方，再租下一套住房，并从地下党的大学学运组里，抽调几位外语好、分析能力强的同志，专门从事公开情报的分析整理工作，然后，由陈克和何嘉参照秘密情报，进行情报汇总，一并向上级汇报。

　　一周以后，曾晓再次来看他们，兴高采烈地对他们说：“苏区中央已经来电，对你们最近所提供的各种政治、军事、经济和外交情报表示满意，并提出表扬。你们是有功之臣啊，现在是无名英雄，将来等我们打下天下，你们就是隐蔽战线上的典范了！”

　　陈克诚恳地说：“还是何嘉同志厉害，专家出马，一个顶百！”

　　何嘉知道陈克谦虚，也开玩笑地说：“别听他的，最近他还要我写检查呢，我可是有罪之身，将功赎罪，功过相抵。”

　　曾老板问道：“这是真的吗？”

　　陈克哭笑不得：“哪里，她只是肚子饿了，跑出去买了几个黄油面包，被我批评了一次。”

　　曾老板说：“批评得好！大意失荆州，情报无小事！我们老家有一句俗话：小心没有小心错了的。何嘉，你可是我们党内的情报专家，吃过洋面包，喝过洋牛奶，一个人能顶敌人一个团，人才难得。陈克，你要好好保护她，严格要求，为了她的安全，该批就要批！”

　　何嘉一听，故意吓得伸了下舌头，大家全乐了。这就是地下工作者在艰苦卓绝斗争中的一点乐趣。甚至在几十年以后，陈克还清楚记得当年何嘉伸舌头的可爱神情，还向我和小力模仿了她的表情。那时，他们还很年轻，可现在，早已白发苍苍，华鬓星星了。

　　最后，何嘉提出：“我们应该采取更为有力的手段，设法为苏区搞到大批资金和物资，支援根据地反围剿的对敌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