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黑影篇(2)

　　陈克一骂，岗楼上那名伪军士兵立刻就老实了，他收起手中的三八式步枪，再也不敢放屁，李新才他们这才放心。通过敌军第一道封锁线以后，陈克他们又向北走了四十里路，到达敌军与我军交界地区。

　　在一座山岗上，几名新四军士兵正在站岗放哨，看见他们一行走进新四军地区，一位战士便大喝一声：“站住，不许动！”

　　陈克一个人走过去，热情洋溢地对他们说：“小战士，根据地曾司令的几位贵客来了。”

　　新四军战士立刻把他们带到连部，然后，连长又派两名战士把他们一行送到曾晓指挥部所在地。曾晓听说他们回来以后，立刻就和他们见面，他说：“欢迎你们回家！你们是风尘仆仆，一路辛苦了。皖南事变以后，党中央为了反击国民党当局撤销新四军番号的荒谬命令，坚持抗日斗争，采取了针锋相对的有力措施，在江苏盐城重建军部，部队整编为七个师和一个独立旅，全军共有官兵九万余人。”

　　陈克兴奋地说：“太好了！真是人强马壮，今非昔比！”

　　曾晓继续说道：“但是，我们目前的处境依然十分险恶，我军不仅要抵抗武器精良的日本鬼子，打击为虎作伥的汪精卫伪军，还要应对国民党顽固派军队的‘摩擦’进攻。”

　　李新才请示说：“我们应该如何开展工作？”

　　曾晓指示道：“我现在代表江北根据地党委，决定任命陈克同志担任根据地情报部长，主要负责以长海为中心的敌占区情报工作；李新才同志担任根据地社会部副部长，主要负责根据地的安全保卫工作。”

　　陈克表示：“目前，在沦陷区里，显然需要大力开展情报工作，以配合江北根据地的对日作战。”

　　曾晓说：“对！而目前能够全面负责长海秘密战线工作的最佳人选，当然非你陈克莫属。因此，根据地党委决定让你在根据地呆几天，了解各部门的需要，制订新的行动计划，然后尽快返回长海，负责领导隐蔽战线的情报工作。这对你陈克来说，真可谓驾轻就熟。你的好多老部下还在长海吧？”

　　陈克立刻回答说：“是的，在长海的情报关系，原来与我组有直接联系的，有长海大学、地下电台、敌特机构等八个情报点，很多是我在抗日战争爆发前后亲自建立的。在我回到根据地的这段时间里，按照党委决定，长海秘密战线的日常工作由何嘉负责。”

　　曾晓马上表示：“等你此次返回长海后，这一摊子还是归你直接领导，由何嘉配合你。”

　　陈克高兴地说：“老战友在一起干，互相配合很默契，比较容易出成果。”

　　从那时起，陈克经常往返于长海敌占区和江北根据地之间，传递情报，布置工作。陈克时而以富商身份出现，身穿高级西服，金丝眼镜架在挺拔的鼻梁上，气宇轩昂；时而以农夫出现，骨瘦如柴，衣冠破旧。当形势需要时，他也会化装成伪军高级军官，带着几个卫兵，前呼后拥，威风凛凛。

　　1943年9月，日寇妄图摆脱侵华战争困境，迫使国民党政府投降，调遣大军，从皖南、苏南、浙西分三路，向苏浙地区国民党统治区发动进攻，国民党军队望风披靡，大批军政人员投敌，企图实行所谓的“曲线救国”，以便全力反共。

　　就在这一年，江北根据地的形势又重新紧张起来，国民党顽固派出动几十个团的兵力，大举进攻我军根据地，并侵占了江北根据地部分地区。国民党顽固派军队大肆进行“清剿”行动，每到一地，实行“碉堡政策”，残酷镇压江北根据地区、乡政权干部和农民积极分子。斗争形势发生变化，根据地情报部的任务也就更加艰巨。

　　为了获取重要军事情报，陈克经常化装到前线进行侦察。有一次，曾晓在根据地司令部外面行走时，警卫连连长小于突然发现一个要饭的老头在向曾晓缓慢靠近，便立即出面拦阻。曾晓却拨开警卫员，向老头走去。他亲切地问老头说：“老人家，你生活上有啥子困难？”

　　老人家却不作声，只是呆呆地看着曾晓。于连长不耐烦了，就对他说：“老头，首长问你话呢。”

　　老头儿用低沉的声音问道：“你是小于吧？”

　　于连长呆住了：“你咋认识我？”

　　老头儿接着说：“俺是你陈叔，你都不认识俺了？”

　　于连长还在发愣，还是曾晓反应快，立刻笑着说：“格老子的，陈克，你把我都给骗了。”

　　陈克也憋不住了，终还是笑出声来：“首长，我刚去江边前沿阵地了解国民党顽固派部队的情况，还没来得及回去换衣服呢。”

　　小于这才醒悟过来：“是陈部长啊，吓我一跳！”

　　众人齐声大笑。陈克刚回到司令部情报部，电讯科一位助理向他汇报说：“陈部长，最近在根据地司令部附近地区，我们发现有一个不明来历的奇怪电台在频繁活动。”

　　陈克连忙问道：“这个电台的活动规律如何？”

　　助理回答说：“每天这座电台在半夜使用密码发报，目前，电台密码无法破译，内容不祥。”

　　陈克立即把副部长叫来，下令道：“你们要多和社会部李部长联系，加强对根据地司令部的安全保卫工作，防止敌特破坏。此外，你们一定要多派些人手，对司令部附近地区所出现的可疑陌生人加强监视，随时向我汇报。”

　　“是，部长。”助理回答道。

　　对于陈克来说，根据地司令部领导机关附近出现不明电台的活动，显然值得警惕。电台的来源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日伪电台，另一种可能是国民党顽固派的秘密电台。

　　于是，陈克开始密切注意根据地司令部附近的情况，只要有空，他就出去转转。三天以后，陈克在小镇后街上看见一对卖唱的瞎子父女，老瞎子背着一把破旧不堪的二胡，手扶着瞎子女儿，在街上颤颤巍巍地走着，走路时目不转睛，一心一意只顾向前行走。陈克直接站到他们的前面，停了下来，这两人还是在往前走，终于快撞到陈克了，他连忙闪到路旁，把路让开，瞎子少女好像全然不知，依旧缓慢地走着。当他们经过他身旁时，陈克突然闻到一股香皂味，他立刻警觉起来：打扮得如此贫穷的瞎子妇女，居然还会有钱去买香皂洗澡？可疑！陈克不动声色，继续向前走去，等他拐过街口，立刻走到化装成卖烟小贩的情报部工作人员面前。陈克一边买烟，一边悄悄说：“看见刚才过去的那对瞎子父女吗？立即盯上，千万不要惊动他们，看看他们最后去哪里。”

　　“小贩”立刻说：“是，部长。”

　　“小贩”马上跟了过去，尾随在瞎子父女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陈克回到情报部，立即调动行动小组，全部出动，交叉跟踪那对可疑的瞎子。陈克对情报部行动小组人员说：“你们千万要记住，不要打草惊蛇，只是跟踪他们，一定要查到他们的落脚点！”

　　行动小组人员立刻回答道：“是，部长！”

　　等行动小组人员出发以后，陈克开始在自己脑海中仔细搜寻有关卖唱瞎子的记忆，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们。他使劲回忆着，绞尽脑汁，终于想起在长海那次刺杀木村的行动。对了，就在段家坝那条马路上，他曾在望远镜里看到过这对卖唱的瞎子父女，他们肯定是军统黑桃A行动小组的便衣特工。

　　陈克愤怒地骂道：“娘的，抗战时期，不去打鬼子，跑到江北根据地干什么？混蛋！”

　　晚上，情报部人员回来报告说：“陈部长，那对瞎子父女在3团团部外面的空场子上唱了一阵，然后回到镇边上地主周贵福家。现在，我们的人还在大门外进行监视。”

　　陈克想了一下，然后说：“好吧，先这样。你们继续监视，看看还有什么其他可疑人员去周贵福家。”

　　天黑以后，情报部监视人员发现，有几个本镇人偷偷摸摸进了周家。过了几个小时，他们又陆续悄悄离开。半夜时刻，情报部电台侦测人员发现附近地区一部不明电台开始发报。陈克立即下令：“马上冲进周家，仔细搜查，然后把瞎子父女带到总部来，留一些人在周家继续进行监视和控制。”

　　当陈克带着情报部人员冲进周家时，周贵福立即出来阻拦，可是陈克把他一把推开，继续往里冲，最后，终于在里院西厢房的屋顶隔层中，发现了瞎子隐藏的一部秘密电台。陈克用手一摸，电台还是热着的，看来，刚刚还在发报。他下令立即把瞎子父女和周贵福带到新四军根据地情报部所在地，然后连夜开始突审。

　　瞎子老头表现得若无其事，紧闭双眼，故意问道：“长官，俺们瞎子本来就很可怜，您为什么还要抓俺们？俺们究竟犯什么法了？”

　　陈克严肃说道：“我们的政策历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事到如今，你还不交代吗？”

　　“长官，俺是一个瞎老头，能知道啥？”

　　陈克冷笑：“你别再装了，把眼睁开吧！”

　　瞎老头点头哈腰道：“长官，您行行好吧，让俺们走吧。俺瞎了五十年了，怎么睁开眼睛？”

　　“你还不老实交代？告诉你吧，你们究竟是谁，到江北根据地来干什么，我们全知道，就看你老实不老实了。”

　　瞎老头一脸苦相：“长官，俺一辈子老老实实，只能靠卖唱为生，您就让俺们走吧，求求您了！”

　　陈克大喝一声：“你以为我不认识你？你过去是军统长海区，现在是军统长海站的高级特工！你的老板是黑桃A！你是江北行动小组的军统人员！”

　　瞎子老头当即跪了下来：“长官，啥是军统？谁是黑桃A？俺们从来就没听说过！您快放了俺们吧！”

　　陈克冷笑：“你还狡辩？老实说，我在长海就认识你！上次你们计划刺杀木村时，你就在段家坝现场！对不对？”

　　瞎老头顿时哑口无言，把头低下了。陈克走到他跟前，要他把头抬起，然后用湿毛巾使劲在他脸上一擦，老头化装过的痕迹立刻就显露出来。陈克大喝一声：“你这套把戏骗得过小日本，可瞒不过新四军！把眼睛睁开！”

　　“瞎老头”只好把眼睛给睁开，一脸无奈。“电台是你带来的吧？”陈克厉声问道。

　　“是的。”假瞎子回答得也爽快。

　　“姓名？”

　　“蓝刚。”

　　“是蓝金刚吧。”

　　“是。”

　　“干吗不学黄金刚？热血洒在抗日疆场上，那才是一条汉子，有本事去和小日本拼，那才是真正的英雄。”

　　蓝金刚回答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陈克怒斥道：“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那也是天职吗？”

　　蓝金刚哑口无言。

　　“周贵福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的儿子也是军统人员，现在军统重庆站任职。我的行动任务其实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借住在他那里。”

　　“那个瞎子小女孩也是你们军统的人？”

　　“是我出钱在江州雇来的，我的任务跟她也没有关系，你们把她给放了吧。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陈克马上说：“好，痛快，是条汉子。黑桃A为什么派你来江北根据地？”蓝金刚想了一下，还是决定竹筒倒豆子，一说到底。他交代说：“皖南事变以后，戴局长下令我们黑老板把主要精力放在你们新四军江北根据地的情报搜集方面。老实说，弟兄们也是中国人，在此国难当头之际，掉转枪口去打老四，也不是我们所愿意的。不过，上司的命令，弟兄们也不得不执行。”

　　“你来江北的任务是什么？”陈克讯问道。

　　“搜集江北根据地的军事情报，准备在时机合适时调兵攻击。”

　　蓝金刚还详细交代了秘密电台的呼叫信号、联络密码、密码本存放地点等细节，看来，他对黑桃A所布置的秘密任务还是有所不满的。陈克要求他把所有的秘密任务全部进行详细的书面交代，蓝金刚倒也配合，把他到江北根据地的前前后后交代得较为彻底。

　　两天以后，蓝金刚交代完毕，他对陈克说：“长官，凡是我所知道的，全说出来了，要杀要剐，全由你定了。最后，我能问一下长官您的姓名吗？”

　　陈克想了一下，便告诉他：“我是陈克。”

　　蓝金刚极为诧异：“您真是陈克？”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陈克也痛快。

　　蓝金刚立即起身，双手作揖：“陈部长，败在您手下，我蓝刚心服口服，死而无憾！其实，上次在长海，要不是您和您的弟兄们出手相救，我们黑桃A小组必然全军覆没。”

　　陈克和蔼地说：“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可惜黑桃A不够意思，那时，他还托龙四爷向我们致谢呢。可现在这么做，实在是恩将仇报啊！”

　　“我们弟兄们也说过他，劝他不要和你们作对，可他就是认死理，执迷不悟，说什么：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陈克惋惜地说：“本来打小日本，他也算是一条汉子，可是，现在可惜了，看来，他想和我们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了。”

　　审讯结束以后，陈克立即把全部情况向曾晓作了详细汇报。曾晓说：“那个黑桃A看来是个白眼狼，这个老对手硬是要恩将仇报啊！此人心狠手辣，你们今后要特别当心！”

　　陈克说：“是，首长。我还要请示一点：对蓝金刚应该如何处理？”

　　曾晓考虑了一下：“你有何高见？”

　　陈克建议道：“他的交代还是比较彻底的。我建议把他先放回去，看看他如何动作，以观后效。”

　　“好主意！当年诸葛亮七擒孟获，我们才抓了蓝金刚一次嘛，放他一次，看看黑桃A今后如何动作！”

　　陈克回答说：“是，首长！放虎归山，以观后效。”

　　就这样，蓝金刚被新四军释放了。陈克把他送到江边，秋风萧瑟，落叶飘零，两人握手告别。陈克雄视大江，感慨万千，他不由得激动地说：“蓝先生，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流！此去一别，不知重逢是何年。还望你多多保重。”

　　蓝金刚热泪盈眶：“陈先生，您在长海救我们弟兄虎口脱险于前，又在江北释放本人于后，两次大恩，蓝某今生今世恐难报答。要是说些别的，恐怕是空话，但是有一条，蓝某可以保证：今后决不打新四军，如有违背，甘受五雷轰打！”

　　陈克连声说道：“好，好，蓝先生，枪口对外，消灭日本侵略者！”

　　两人握手告别。蓝金刚跳上船去，一叶扁舟渐渐离岸，碧空远影，孤帆远去，唯有大江波涛依然向东，奔腾而去。

　　蓝金刚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回到黑桃A军统特工组设在江西的据点。由于江北秘密电台和他早已失去联系，黑桃A心里明白，蓝金刚肯定出了问题。当白金刚带着蓝金刚来到他面前时，黑桃A不动声色，不冷不热。他随意问了一声：“蓝老弟，路上不太好走吧？”

　　白金刚很想为蓝金刚说点情，但他知道老板的脾气，不说还好，一说准帮倒忙。于是，白金刚示意蓝金刚要特别当心，自己悄然出去，把门带上。蓝金刚心里明白，此次回来是凶多吉少。其实，他跟随黑桃A已有好几年了，对于他的心狠手辣，早已是心知肚明。蓝金刚不想废话，就直截了当地说：“老板，这一次在江北，我败在陈克手里，联络点被发现，电台也丢了。”

　　黑桃A听了以后，不动声色，只是叫卫士给蓝金刚砌了一杯茶。然后，他平静地问道：“陈克抓住你了吗？”

　　蓝金刚坦率直言：“我被他给抓了。”

　　“怎么又放出来了？”黑桃A轻轻地问了一句。

　　他随即喝了一口茶，顺便示意蓝金刚也喝一口。“这是苏州东山的碧螺春，今年的新茶，口感还不错。”黑桃A说。

　　蓝金刚怎顾得上品茶？他一头冷汗，尽管喝了一口，也不知道这苏州的新茶究竟是什么味道。蓝金刚随即说道：“陈克说过，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他要我带话给您：千万别同室操戈，以致亲者痛，仇者快。”

　　黑桃A喝了一口茶，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得很好听啊，你信吗？”

　　蓝金刚迟疑了一下，终还是说出来了：“我信。”

　　黑桃A沉默不语，慢慢品茶。蓝金刚起先还有些紧张，后来也豁出去了，大不了一死，要是死都不怕，那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看到蓝金刚始终站着，黑桃A示意他坐下：“蓝老弟，坐下慢慢说吧。你跟着我好几年了，咱俩还真没好好聊过，过去军务在身，实在是没照顾好你们，惭愧啊。”

　　黑桃A还真有些动情，眼眶里似乎还闪出几点泪花。人们都说：男儿有泪不轻流，可蓝金刚过去还真没见过老板如此难受。黑桃A突然话锋一转：“自己的兄弟，谁不想护着？不过，局里的规矩你总知道吧？”

　　“知道：不成功，则成仁！”蓝金刚立即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