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3

　　一年后，一个小型的人类社会已经形成。经过艰难的召集和跋涉，两万人从全球各地集中到圣地亚哥附近。他们尽力利用“史前社会”的物质遗存，用柴油发电机恢复了部分城区的电力供应。更大的成功是由覃良笛做出的：5个女人的子宫里已经各有4个受精卵在发育。卵子是她们各自提供的（只有珍妮特使用了其他人的卵子），而20个受精卵的精子则来源于20个身体健康的男人。其中，覃良笛所怀胎儿中的一个是拉姆斯的骨肉。

　　五个女人的怀孕基本是同步的，截至目前，差不多都怀胎三个月了。她们都住在国民银行地下金库内，除了每天必不可少的短时间日照外，尽量少暴露在户外，她们要着力保护体内的胎儿。所有男人都殷勤地为她们服务。这些男人有少数是她们腹中胎儿的父亲，有些可能将在下一轮孕育中做父亲，但大多数无缘留下自己的血脉了。不过，他们知道这是没法子的事，仍然心甘情愿地尽着做父亲的责任。

　　这些受精卵都是用手术植入子宫的。五个女人谨慎地约定，不与任何男人建立特殊关系，这是为了避免在这个性别极端不平衡的族群中出现不安定因素。再说——单是紧张的生育已经让她们疲累不堪了。这个建议是覃良笛提出的，不过，其实她心中有一个真正的情人。两年来的朝夕相处，共同面对艰难，早让他们的爱情发酵了。这天晚上，拉姆斯独自待在房间里时，覃良笛偷偷溜进来。那时拉姆斯没有料到，这一次幽会之后，又一本历史书将被打开，而原来那本只打开了一两页的史书却被悄悄合上。

　　覃良笛悄悄溜进拉姆斯的房间，小心地关上门，一句话也没说，径直投入他的怀抱。她紧紧地箍住他的身体，把脸贴在他胸膛上。拉姆斯体内的火呼地被点燃一这堆火已经闷燃两年了。他也紧紧箍住覃良笛的身体，狂吻她的口唇，两手在她衣服内游走，两人的身体都张紧如弓……突然，覃良笛从他怀中挣脱，用手理理刚长出的短发，歉然道：“理查德，对不起。5名女性已经共同做出了约定。再说，我已经怀孕3个月了。”拉姆斯也强使自己平静下来，放松了绷紧的肌肉，笑着说：“没什么，我理解。能够抱抱你，我已经很满足啦。”

　　覃良笛嫣然一笑，“陪我到外边坐坐，好吗？我有些要紧话想对你说。”

　　“好的，走吧。”

　　“他们走出房间，在楼顶俯瞰这座沉静的城市。拉姆斯搂着覃良笛，微咸的海风吹拂着脸颊，清冷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拉姆斯说覃良笛，也许真是上帝把你送到我们之中的。这一年来多亏你，一切进展顺利，也许五六代之后，咱们的后代就能站稳脚跟了。真的感谢你。”

　　覃良笛没说话。拉姆斯扭头看看她，“你有心事？你刚才说有什么要紧话？”

　　覃良笛简洁地说：“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

　　“你的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拉姆斯近来感到乏力和恶心，无疑是辐射造成的，但他一直瞒着别人。他摇摇头说没有啊。”

　　“也许你的身体比较特别。也许作为族长，你出去干活的时间相对比别人少一些。但我发现，大部分男人的辐射病症状已经很明显了。而这才两年时间啊，你知道，人体接受的辐射有累积效应，辐射病会越来越重，而不是慢慢习惯。”

　　“拉姆斯黯然地说我当然知道，但这没办法。我们只能寄希望于后代，孩子们可塑性强，也许他们能适应这个高辐射的环境。”

　　覃良笛摇摇头，“婴儿对辐射更敏感。人的适应性进化是个很缓慢的过程，我们等不及的。”

　　“拉姆斯沉默良久，说你说怎么办？”

　　“我想你肯定注意到了，地球上的哺乳动物、爬行动物、鸟类几乎全部灭绝，但水里的鱼类甚至哺乳类动物却依旧相当昌盛。”

　　“我当然知道，我们的食物基本来自于海洋。”

　　“这说明，海水对辐射起着有效的屏蔽作用。”

　　“对，可惜我们不能永远生活在水里。”

　　覃良笛不说话了，两眼灼灼地望着夜空。拉姆斯奇怪地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有什么建议？”

　　“覃良笛简短地说人类为什么不能永远生活在水里？海豚是由陆生的中爪兽进化而来的，鲸鱼是由半陆生的走鲸进化而来的。它们都是被环境逼着返回水中的。”

　　“拉姆斯感到十分震惊。在他的印象中，这个中国女人是守旧型的，世界观比较传统，绝对想不到她会提出如此惊人的建议。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人类的身体结构已经固化了，不适应水中生活。你说过，进化是长期的，我们等不及。”

　　覃良笛毫不犹豫地说：“干吗要等？可以用基因手术让下一代长出脚蹼和指蹼，长出鼻孔上的瓣膜，加大肺活量，这些我都能办到。”

　　拉姆斯想，她肯定已经筹谋很久，连技术细节都考虑到了。也许，在她进行第一代受精卵的人工授精时就已经开始筹划此事了，他不禁对这位瘦小女人有一种隐隐的畏惧感。沉思良久，他半开玩笑地说：“我可没有做好思想准备，来认养这样的异类儿女。”

　　“覃良笛很快地说他们不是异类，是人类的嫡系后代。人类中有不少怪胎，有长尾巴的、浑身长毛的、连体的，他们的‘异己性’不亚于长脚蹼的后代吧，可他们照样是父母亲亲爱爱的小宝贝。关键是他们仍将传承人类的文化，这才是最重要的物种特性。”

　　拉姆斯辩不过她，在她犀利的思想面前，他搜尽枯肠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也许她是对的，也许自己的抵触只是前朝遗老的惯性思维使然。他努力想把这个话题变轻松一些，笑着说：“覃良笛女士，你突然提出这么一个主张，不会逼着我今天就给你做出答复吧。”

　　覃良笛笑了，“当然不是。不过我会经常来逼你的，或者你被我说服，或者你说服我。我不想有第三种选择。”

　　5个女人的腹部越来越凸出，发育完全正常，马上会有20个女婴加入到这个族群中了。族内的男人们不管是不是血缘上的父亲，都显得十分喜悦，努力为5个女人寻找可口的食物。不过，他们的身体也越来越衰弱了。

　　孕妇们都有好胃口，当然包括覃良笛，但她却悄悄改变了食谱，她现在只吃海产品：海鱼、海带、紫菜、海菠菜等。拉姆斯知道她是什么用意，他暗暗佩服（多少也有点畏惧魅个女人坚韧的意志。在孕期的几个月中，覃良笛更频繁地同拉姆斯“幽会”，锲而不舍地劝说着，终于让拉姆斯从心底接受了她的主张。不过，他们暂时瞒着大家。

　　几个月后，20个女婴相继出生并全部存活，地下室里一片婴儿的啼哭。喂养这些婴儿可是件比推西西弗斯的石头上山更难的工作，毕竟女人都只有两个乳房而不是4个，何况珍妮特还没有乳汁。也就是说，至少有12个婴儿没有奶吃。不过这没有难倒他们，有20个男人充当了保姆，用史前社会留下的过期奶粉来喂这些饥馋的小家伙。所幸她们都发育良好，哭声少了，那些小面孔上开始漾出微笑，而且开始能认出她们的男妈妈和女妈妈了。这让所有男人都忘记了自身的病痛。

　　在最小的一个女婴满月之后，拉姆斯召开了全族代表会，134名代表聚在这座地下金库中。覃良笛向大会提交了提案，她和拉姆斯已经预料到会有强烈的反对，并做好了思想准备。但即使如此，他们也没料到反对会如此的激烈全体代表一致反对，没有赞成的，一个也没有。

　　“张根柱直率地说你们是不是疯了？覃良笛你一定是疯了！让我们辛辛苦苦去抚育那样的小杂种？”

　　乔塔斯向来唯艇长马首是瞻，但这回他也成了反对派，“拉姆斯，覃，这是不许可的，上帝不许可的。”

　　“珍妮特抱着一个女婴，举到覃良笛面前。她以65岁的年纪生了4个孩子，身体变得很虚弱。她难过地说覃，不要受撒旦的诱惑。看看这些孩子吧，你提出的主张对得起这些孩子吗？”

　　“两人苦口婆心地解释，覃良笛讲到辐射的累积效应，讲到现在男人们日益衰弱的身体，讲到海洋是地球上唯一保存良好的生态系统。她动情地说我们孕育了这些后代，可是她们终究要面对辐射啊。那对她们不是太残忍了吗？”

　　但不管怎样说，所有人都坚决反对这个主张。拉姆斯和覃良笛只好遵从多数人的意见。一切照原样进行。第一批女婴出生6个月后，所有的女人又都植入了第二代受精卵，是覃良笛的助手做的手术——她挑选了一个男助手，耐心传授了所有技艺。覃良笛本人也做了植入术，没人料到她这次是虚晃一枪，没有真正怀孕。

　　不久，拉姆斯说身体不好，将族长的职务暂时转移给乔塔斯。这个小小的人类社会仍正常运转着。但3个月之后，拉姆斯和覃良笛突然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