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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4

  拉姆斯和覃良笛乘一艘机帆船来到远离大陆的南太平洋土阿莫土群岛。船上没有携带任何与生活有关的物品,因为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要像一个海岛土人那样生活。但船上带了做基因手术所必需的一切设备:柴油发电机组、显微镜、腹腔镜、针状吸管、显微注射仪、离心机。还有一些必要的药品,如绒毛膜促性腺激素、麻醉剂等。最重要的东西是一只冷冻箱,里面装着覃良笛悄悄采集的200个健康男人的精子,还有4个女人的卵子。她曾对4个女人(包括她自己)注射了绒毛膜促性腺激素,促使她们超数排卵,并采集到100个卵子。这些事是悄悄干的,没有让当事人知情,所以覃良笛总觉得愧疚。但这是没法子的事,只有从权了。要想建立一个海人社会,当然不能只繁衍拉姆斯和覃良笛的后代——那样的话,他们的后代如何婚配?可以聊以慰解的是,他们并不是在伤害那些男人女人,而是在帮他们繁衍和抚育后代。

  其中4个卵子已经进行人工授精,并做了基因嵌人术一嵌入了青蛙形成趾膜的基因。这4颗受精卵的父代和母代都取自不同的人,以尽量加强下一代的基因多样性,只是,他们只能由唯一的子宫来孕育了。

  他们在马特鲁阿环礁上找到了一个理想的洞穴,就是拉姆斯在其中生活了15年、又长眠了270年的那个岩洞。拉姆斯清楚地记得,就在他们安顿好的第一个晚上,在这个岩洞的岩石地面上,他和覃良笛有了一次酣畅淋漓的、近乎疯狂的做爱。现在他们已经远离人群,不用考虑种种因素,不用考虑别人的目光。在三年的精神恋爱中,他们的激情和情欲都已经过度饱胀了,今天终于来了一个爆发。在拉姆斯的眼中,覃良笛是一个内向的、寡言的中国女人,甚至可能是一个性冷淡者,但这层外壳在这个蛮荒的岩洞里彻底脱掉了。他们互相箍着对方,狂吻对方的每一寸肌肤,在地上翻滚腾挪。覃良笛伏在他身上,狠狠地咬他的肩头,像一个驭手那样猛烈地颤动着身体,她的眼睛在岩洞的黑暗中闪闪发光……后来他们累了,并排躺下。很久之后,拉姆斯发现覃良笛没有睡,她的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情人的身体,目光却看着远处,看着头顶那个小洞中透进来的月光。拉姆斯问她在想什么,她说在想咱们的那些孩子,那些留在圣地亚哥的孩子。那些孩子中有他俩的亲生骨肉,也有非亲生骨肉,不过这条界线已经模糊了,所有的孩子都牵动着他们的心。拉姆斯说:“不必担心,那个小社会已经走上正轨,缺了咱们两个,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覃良笛深深地叹息一声,“不,我非常担心。”

  “为什么?”

  覃良笛向他讲述了一个生物学家的沉重思考。她说,在21世纪,科学的发展太迅速了,以至于人们的自信心过度膨胀,认为科学技术完全可以战胜大自然。这是错误的,比起浩渺无限的宇宙,人类永远是弱者,人们只能想办法更好地顺应自然而不是控制自然。这次天文灾变就清楚地验证了人类的脆弱。那个到处充斥辐射的陆上世界已经超越了人类能力的上限,所以,人类的所有努力注定要失败的。

  “你是说,那个人类群体会……”

  “对,在几代人的时间内,他们就会逐渐衰亡。”

  “拉姆斯觉得,冰冷的寒气很快浸透了他的血液,他的心向无限深处跌落。他阴郁地说你太悲观了。上帝不会这么残忍吧。”

  覃良笛不客气地说:“你那个仁慈的上帝已经在一夕之间杀死了60亿人,还有无法计数的其他生灵!拉姆斯,我也不愿意看到那种结局,但我们得承认现实啊。如果他们还有希望,我们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呢?”

  拉姆斯叹口气,不说话了。覃良笛已经向他谈及类似的观点有整整一年了。他总觉得自己的人格被撕裂了,从理智上他无法抵抗覃良笛的力量,从感性上,他却迟迟不愿认同覃良笛的计划。他最终屈服于覃良笛的思想(她的思想确实有强大的感召力),跟她一块儿来到南太平洋,但他知道,那个撕裂的人格并没有完全拼复。

  那晚还有一个细节他记得非常清楚。天亮了,明亮的晨光从头顶的小洞中射进来,两人起床了,他们刚到这儿,有多少事等着他们干哩。夜里他们当然是赤身裸体,这会儿拉姆斯习惯地捡起衣服开始穿,覃良笛忽然拉住他,富有深意地笑着,“拉姆斯,不用穿了。”

  拉姆斯愣了一下,不禁哑然失笑。覃良笛说得对,在这个仅有两人的蛮荒世界,又不需要避寒,穿衣服确实没有必要了。他说:“好的,以后咱们不再穿衣服了。”

  但覃良笛下面的话仍然让他吃了一惊,这些年里,覃良笛已经多次让他这样吃惊。她说:“把我们所有的衣服都烧了吧。”

  拉姆斯愣愣地看着她,她笑容温婉,神色平静,似乎这只是很随意的一句话。但拉姆斯知道并非如此,他的思想又一次落到了覃良笛之后。她建议不穿衣服不是为了方便,不是权宜之计,而是表达她与“那一个”世界彻底决裂的决心。他们三年来卓绝的努力是为了恢复旧的人类社会,而现在她改弦易张了,要建立一个全新的海人社会。是啊,如果把生活环境由陆地移到海里,还需要什么衣服呢,永远也不再需要了。

  拉姆斯停顿片刻,没有同意覃良笛的意见。他也知道可能确实用不着衣服了,但他仍要把它保存在自己心里,那至少是人类文明的一个象征。人类从不穿衣服到穿衣遮羞,再到敢于在公众场合裸体(天体浴场和裸体集会),这小小的一点变化都花费了数十万年才实现。衣服上承载着太多的历史重负,不是一句话就能轻易抛弃的。

  “他笑着说先别烧,叠好存起来。也许我们还有机会回圣地亚哥探望咱们的后代,那时衣服就有用了。”

  覃良笛没有坚持,嫣然一笑,“随你。”她把两人的衣服细心地叠好,放到他们带来的简易橱柜中。

  第三天,拉姆斯为覃良笛实施了受精卵着床手术。这个手术很简单,不用实施麻醉,仅用器械把受精卵经阴道送到子宫中就行了。在此之前,覃良笛注射了雌性激素,以使子宫内膜增厚,便于受精卵着床。此前,拉姆斯在覃良笛指导下做过多次这种手术,已经驾轻就熟。

  这次仍是四胞胎。连续四胞胎的孕育对母亲来说是相当艰苦的,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有让唯一的女人承受这种苦难。10个月后,2个男婴和2个女婴顺利降生,覃良笛迫不及待地检查婴儿的脚掌和鼻孔,没错,脚上有脚蹼,鼻孔处有可以开合的瓣膜。除此之外的一切仍与人类婴儿一样。覃良笛把4个婴儿抱在怀里,抑制不住自己的狂喜。拉姆斯当然也很喜悦,但是……看着婴儿丑陋的脚蹼和鼻孔瓣膜,他心中总是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隐忧?内疚(对“纯人类”的内疚)?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厌恶。不过,随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脸上绽开花一样鲜艳的笑容(那可是人类的笑容,一点都没走样),口中发出甜美的咿唔声,拉姆斯的这些杂念就很快消除了。

  这些孩子生下来就被抛到水里。覃良笛说,胎儿是在羊水中孕育的,所以他们天生会浮水,不过,“陆生人”(覃良笛创造了“陆生人”和“海人”这两个名词,并且坚持不断地使用着)的婴儿出生后就脱离了水环境,这种本能被遗忘了。现在,我们只要让这种本能不被中断,它就会一直保持下去。她说得不错,这些小崽子个个“如鱼得水”,每日尽在水里嬉闹,只有睡觉时才回到陆上。拉姆斯的游泳技巧相当高超,这是他在格鲁顿潜艇学校受训时学得的。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在长大后才开始学到的“技能”和小海人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本能”是无法相比的,不在一个数量级上。小海人在水里的从容自若、敏捷灵动让拉姆斯十分钦佩。

  自从进人水中生活以后,他们接受的辐射量大幅度减少,拉姆斯感觉自己的身体状况有所改善,他为此感到欣喜。覃良笛在这方面同他一样,但每年4个的过度生育使她急剧衰老:皮肤松弛了,头发变白了。海人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最早的孩子们已经长出乳房、阴毛和喉结。两人欣喜地看着孩子们第二性征的出现——他们迫切需要下一代接过繁衍种族的工作,覃良笛已经太累太累、难以承受了。

  来南太平洋12年后,也就是在生育了44个小海人后,两人决定,覃良笛从此不再生育。热带地区的孩子发育快,最大的海人孩子很快就能结婚生育=那天,孩子们照例在洞外的海里玩耍和捕鱼,他们俩在洞内。

  覃良笛对着平静的潭水看着自己的倒影,伤感地说:“拉姆斯,我已经老啦,按容貌来看,我简直可以做你的妈妈了。”

  她没说错,她的容貌确实已如老妪,而52岁的拉姆斯依然十分健壮。拉姆斯搂紧她,心疼地说:“覃良笛,你辛苦了。不过,在我眼里,你永远青春美丽,永远是我的夏娃。”

  覃良笛恢复了平素的乐观,开着玩笑,“这是只有一个亚当一个夏娃的世界,所以,我绝不担心你离开我另觅新欢。”

  拉姆斯也笑了,吻着她的眼睛,“对,你是我唯一的夏娃。”——那时,谁能想到不久后两人就决裂了,谁能想到呢?

  拉姆斯猛烈地喘息着,截断了这些痛苦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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