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个宫女说，皇后娘娘叫你过去。郑姑娘低着头，忐忑不安地来到王皇后面前。王皇后板着脸说，跪下。郑姑娘看了看身后。王皇后说，看什么，说的就是你。郑姑娘只好跪下。王皇后责问道，你跑哪儿去了？郑姑娘说，我，我，我到庙里烧香，求佛爷保佑皇后娘娘早生贵子。王皇后说，我跟你说，别在宫里乱跑，你怎么就是不听？郑姑娘撒娇道，人家都快憋出病了。

　　王皇后说，那过几天，你出宫去吧。郑姑娘说，我出了宫，你一个人在宫中，不是更闷嘛。王皇后说，你不出宫也可以，但是千万别给我惹麻烦。郑姑娘翘着嘴说，知道了。

　　皇帝觉得下午的遭遇就像一场梦。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那个神秘、刁蛮的姑娘，她的笑容，是那样的迷人，更重要的是她和宫里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就像一匹野马一样无拘无束。他不由自主地开始画画。

　　晚膳上齐了。宫女进来说，皇上，该用膳了。皇帝大吼，滚出去。

　　宫女只好退了出来。这时，小顺子进来了。皇帝说，小顺子，你打听到那姑娘是哪个宫里的了吗？小顺子说，还没有。皇帝说，朕有一个好主意，把姑娘画下来，让太监们到宫中去找，你看如何？小顺子说，妙，果然是妙计。皇帝说，你过来看看朕画得像不像？小顺子脸上马上堆着笑说，皇上画得出神入化。皇帝说，真是个有意思的姑娘，你一定要给我找到她。小顺子说，奴才遵旨。

　　当天晚上，皇帝又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成了一个渔夫，有一间茅草屋，在开满桃花的小岛上。天黑时，他从镇上，摇着小船回到家，家里已经点起了灯，屋子里弥漫着食物的清香。有一个女人，在补衣服，她回过头，竟然就是下午遇到的那个姑娘。他坐下来，女人给他倒酒，他一把握住她如玉笋般的手。

　　接下来的三天，小顺子拿着皇上的画在各宫寻找郑姑娘，可是一无所获。三天后，皇帝问小顺子，朕要你找的人，找到了吗？小顺子说，奴才无能，请皇上恕罪。皇帝说，你拿给各宫的管事太监看了吗？小顺子说，除了坤宁宫的陈公公，其他都看了。皇帝说，说不定，她就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呢？小顺子说，奴才担心皇后知道后，会跟太后告状。

　　皇帝笑道，朕都不怕，你怕什么。小顺子说，回头，奴才就把陈公公叫来。

　　皇帝说，我再给你三天时间，如果还找不到的话，朕就罚你洗一个月的净房。小顺子说，请皇上放心，奴才一定不负皇上重托。

　　接受皇上旨意的小顺子马上找来了坤宁宫的管事太监陈公公。小顺子说，陈公公，小弟向你打听一个人。陈公公说，什么人有如此大的面子，竟然要劳驾公公。小顺子说，我们这些当奴才的，不过是传达主子的意思而已。陈公公说，不知你要打听的是什么人？小顺子从袖子里拿出一幅画说，陈公公，可见过此人？陈公公一看，脸色陡变，继而摇了摇头。小顺子叹了口气道，这下，我可算是完了，皇上只给了我三天的时间，如果找不到这个姑娘，我就麻烦了。陈公公说，皇上为何要找这个姑娘？小顺子说，你也不是外人，我就明跟你说吧。皇上见过这个姑娘一面之后，就茶饭不思了。故而画了此画，让我在宫中寻找，可我找了各宫的管事太监，都没有找到。陈公公说，这姑娘叫什么名？小顺子说，就是没留名啊。陈公公说，唉，这可是件麻烦事啊。小顺子说，对了，这事，你可得替我保密，弄不好，要掉脑袋的。陈公公说，你放心，今天这话，我就让它烂在肚子里了。

　　回到坤宁宫，陈公公急忙进来禀报王皇后。王皇后说，陈公公，你为什么如此慌张？陈公公吞吞吐吐地说，方才……小顺子……给……给……奴才……看……看了一张画，上……上……面画……画……了一个……姑娘，小顺子说，皇……皇上看上了这……这……个姑娘，正在四处……四处……打听。我一看，竟然是郑……郑……郑……姑娘。王皇后气得发抖，这，这，可如何是好？陈公公说，小顺子问……问……奴才认……不认识这……个姑娘，奴才说……不……不认识。王皇后说，如果是这样，那还有挽回的余地。陈公公说，这只是权宜之计，小顺子说，一定要把郑姑娘找出来。王皇后说，依你之计，如何是好？陈公公说，奴才以为，应该尽快把郑姑娘送出宫去，许配一个人家。王皇后说，这，这也来得太突然了。陈公公说，可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王皇后说，既然如此，也只能这么办了。明天一早，就把郑姑娘送出宫。陈公公说，奴才以为，事情紧急，最好是今天就出宫，三日之内就完婚。王皇后说，来人啊。月儿进来。王皇后说，去把郑姑娘给我叫来。陈公公说，奴才以为，要先派人回去通报，做好准备，演一场好戏。王皇后点了点头。

　　小顺子一回到乾清宫，就来到皇帝的跟前。皇帝说，你问过陈公公了吗？小顺子说，回皇上话，奴才问了，他说他没有见过。皇帝说，这就有点奇怪了，莫非这姑娘是仙女下凡不成。小顺子说，要不，奴才再找各宫的管事宫女问问。皇帝说，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只要能找到她就行。

　　与陈公公商量好对策，王皇后马上叫人写了信给家里，然后把郑姑娘叫到了跟前。王皇后说，你知道我这么急着找你来，有什么事吗？郑姑娘摇了摇头。王皇后说，我刚刚收到口信，说母亲大人病危，想让你代我回去探望。郑姑娘说，我从小就是个孤儿，舅妈对我像亲生女儿一样疼爱，我也把她当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王皇后假装擦了擦泪说，时间紧急，你收拾一下，马上动身。郑姑娘也掉了眼泪说，这一别，我们姐妹，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相见了。王皇后说，别哭了，只要你愿意，你还可以进宫小住的。郑姑娘说，嗯。这么匆忙地离开宫，郑姑娘有些不舍，进宫半年来，还未曾见到过皇帝呢。可舅妈身患重疾，自己理应回去照顾才是。于是，她就这样不情愿地离开了宫。

　　王皇后的母亲躺在床上，头上盖着一块帕子，发出哎哟哎哟的痛苦声。

　　郑姑娘来到她的床前说，舅妈，我回来看你了。王皇后的母亲气若游丝地握着她的手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郑姑娘问王伟，舅妈得的是什么病？

　　王伟叹了口气说，连大夫也不清楚是什么病，昨天还好好的，今天起床后，就说头疼得厉害，竟然连路都走不了了。郑姑娘说，再找些医术高明的大夫来诊断吧。王伟说，我刚才找算命先生来过了。郑姑娘说，先生怎么说？

　　王皇后的父亲说，先生说，要用结婚来冲喜才行。郑姑娘说，那就给表哥再纳个妾吧。王伟说，先生说，纳妾不行，要姑娘出嫁才行。郑姑娘说，你是说？王伟说，我们一直把你当成亲生闺女。郑姑娘说，可我还小。王伟说，这个事，不能勉强的，要不然，也对不住你九泉之下的双亲。郑姑娘说，你们对我恩重如山，只要舅妈能好起来，我做什么都愿意。王伟说，你能这样想，我就欣慰了，我这就让媒婆去找人家，尽快把这事办了。郑姑娘点了点头。第二天，媒婆来到王府，送上了礼金。媒婆说，我看明天就是个好日子，你看如何？王皇后的父亲说，好，就这么定了。

　　小顺子带着画像到各宫四处打听。一大早，小顺子又来到了坤宁宫。

　　这会儿，王皇后去李太后那里请安去了。小顺子看到一个扫地的宫女，便掏出画像问，你可认识这个人？宫女说，认识，认识，这不是郑姑娘吗？小顺子说，你再仔细瞧瞧。宫女说，郑姑娘经常和我们一起聊天，我不会认错的。小顺子说，她是坤宁宫的宫女吗？宫女说，不是，她是王皇后的表妹。

　　小顺子说，她现在何处？宫女说，前天晚上出宫了。小顺子说，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宫女摇头。小顺子说，你知道她是什么时辰出宫的？宫女说，具体时间不知道了，反正挺晚的。小顺子说，为什么这么晚出宫呢？宫女说，不知道。小顺子从袖中拿了十两银子给她，叮嘱道，今儿这事，你可不要跟别人提起。宫女说，请公公放心。

　　小顺子火速赶往东暖阁。小顺子问宫女春儿，皇上呢？春儿说，皇上正在和张先生商谈国事呢。小顺子在外面急得团团转。一个时辰后，张居正终于出来了，小顺子赶忙进去禀报。小顺子说，皇上，找到了，终于找到了。皇帝说，在哪里，快带朕去见她。小顺子说，果然是坤宁宫的，不过，前天晚上出宫了。皇帝说，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小顺子说，姑娘姓郑，是皇后娘娘的表妹，说是前天晚上得知皇后娘娘的母亲病急，便出宫探望。皇帝说，是在你找陈公公之前，还是之后？小顺子说，应该是之后。皇帝说，你觉得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小顺子说，奴才以为，其中必定有诈。皇帝说，快，带着我的圣旨把郑姑娘给我找回来。小顺子说，奴才遵旨。

　　小顺子带着锦衣卫快马加鞭朝王府赶去。迎亲的队伍已经到来，新郎扎着大红花骑着高头大白马，两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郑姑娘上了轿。有人喊，起轿。王皇后的父亲捏了一把汗。王皇后的母亲也从床上起来，她对丫环说，这没病，也要装出病来了，真是把我憋坏了。

　　坤宁宫里，王皇后没有什么胃口，早膳只是随便喝了几口粥，用完膳，她问陈公公，那边进展怎么样了？陈公公说，回皇后娘娘话，一切按计划进行，再过几个时辰，郑姑娘就要出嫁了。王皇后说，小顺子没有再跟你打听吧？陈公公说，没有。王皇后说，但愿别出什么差错。陈公公说，我听说，小顺子在跟各宫的管事宫女打听呢。王皇后说，那你跟月儿也打个招呼，谁要是走漏了风声，本宫饶不了她。陈公公说，奴才明白。王皇后说，这皇上也真奇怪，怎么会喜欢这疯疯癫癫的小丫头。

　　乾清宫里，皇帝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心情十分焦急。他不停地问身边的宫女，小顺子回来了吗？宫女说，还没有。皇帝说，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真是急死朕了。

　　小顺子来到了王府，看到了一地的鞭炮，心里一凉。他下了马，宣王伟接旨。小顺子说，奉旨，将郑姑娘接入宫中。王伟说，皇上万岁万万岁。小顺子说，郑姑娘现在何处？王伟说，她今天早上刚刚出嫁，现在恐怕已经在拜堂了。小顺子说，快说，是哪家？王伟无奈地说，是西门，高府。小顺子说，快，给我追。小顺子带着锦衣卫快马加鞭，行人纷纷逃窜。一个卖烧饼的眼看就要被踩到，扔下篮子就跑。

　　郑姑娘进入了高堂，司仪喊，一拜天地。两人正要相拜，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圣旨驾到。众人跪下接旨。小顺子说，奉皇上之命，宣郑姑娘进宫。

　　众人喧哗。小顺子揭开郑姑娘的头巾。到了马前，小顺子弯下身子说，请姑娘上马。郑姑娘踩着小顺子的腰上了马。

　　13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郑姑娘一下子迷糊了，在宫里的时候，想见皇上，却没有见到，出了宫，准备要嫁入高府，却突然要被皇上召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自己只是一介平民，皇上为何要召见自己呢？她带着满腹的狐疑问小顺子，皇上为什么召见我呢？小顺子说，等你进了宫就知道了。

　　郑姑娘嘟着嘴说，你要是不说，我就下马了！小顺子笑着说，你还记得小林子吗？郑姑娘说，当然记得，不就是那只呆头鹅吗。小顺子说，其实，他就是当今皇上，他要宠幸你呢。郑姑娘说，你是在逗我开心吧？小顺子说，等一下你自然就知道了。两个时辰后，郑姑娘来到了乾清宫。

　　先是宫女侍候沐浴，当自己的身体呈现在陌生人面前的时候，她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宫女试了试水温，便扶着她入浴，她感觉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舒展开来，躺在温热的汤水里，她脑子里充满了幻想，她甚至想到要成为这后宫之主，但很快，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毕竟皇后是自己的表姐，说什么也不能将其取而代之。沐完浴，更完衣，郑姑娘的小脸红扑扑的，无比妩媚。一个老监，把她背上了皇上的龙榻。

　　皇帝的寝宫里一片漆黑，郑姑娘正在胡思乱想，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她尖叫了一声，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是我。郑姑娘说，皇上。皇帝说，没有人的时候，你叫我小林子吧。一番云雨之后，皇帝抱着郑姑娘，用手抚摸着她光滑如玉的肌肤。郑姑娘说，我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像是梦一样。皇帝说，这不是梦，这都是真的。郑姑娘羞涩地点了点头。皇帝说，你知道皇后为什么要急着让你出宫吗？郑姑娘说，她说舅妈病危，要我回去照顾。皇帝说，皇后真是太狡诈了，朕饶不了她。郑姑娘愣了愣说，小林子，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皇帝说，别说是一件，就是十件，一百件，一千件朕都答应你。郑姑娘说，你能不能不要问罪皇后？皇帝说，这，这是为何？郑姑娘说，我觉得她挺可怜的。皇帝点了点头说，嗯，朕答应你。

　　整个晚上，郑姑娘像个小猫一样蜷缩在皇帝的怀里，她的呼吸甜蜜而均匀。阳光蓄满了整个屋子，皇帝醒来，轻轻抚摸着她的身体。

　　这时，小顺子在外面喊，冯公公求见。皇帝不耐烦地说，不见。过了一会儿，小顺子又来了，他说，冯公公说有急事禀报。皇帝生气地说，不见。这时，郑姑娘已经醒来。郑姑娘说，皇上是一国之君，当以国事为重。

　　他们又缠绵了一番，皇帝才起床更衣。

　　见到皇帝，冯保说，奴才给皇上请安。皇帝说，大伴请起。冯保说，谢皇上。皇帝说，大伴有何事禀报？冯保说，禀皇上，张先生病情严重恶化。皇帝说，前段时间，先生还说只是腹痛而已，短短几日，怎么就这么严重了呢？冯保说，医生开了几帖治腹泻的药，按说几天就应该好，没想到却越来越严重了。皇帝说，传朕的旨意，悬赏天下名医，一定要治好张先生。冯保说，奴才遵旨。皇帝说，从内库拨一千两银子给先生。冯保说，奴才代张先生感谢皇上。处理完张居正的事，皇帝又下旨封郑姑娘为淑妃。

　　张居正在床上，奄奄一息。太监带着圣旨到来。侍女扶张居正下床。

　　太监说，封张居正为太师张太岳先生。张居正说，谢皇上恩典。与此同时，官员们日夜奔走于佛事道场，把祈求平安的表章供上香火缭绕的神坛，长跪不起，希望张居正转危为安。然后再把这些表章装进红纸封套，罩上红色锦缎，送进张府，用重金贿赂张府家人，希求让张居正过目，博其欢心。

　　于是官僚们争相雇募文人词客，代写表章，送给张居正，“争一启齿，或见而颔之，取笔点其丽语一二”。

　　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电闪雷鸣。这时，小顺子在外面喊，冯公公求见。皇帝皱着眉头说，这个奴才，为什么总是败朕的兴致？郑淑妃说，他这么晚来，定是有急事禀报。皇帝不情愿地说，朕这就起来。见到皇帝，冯保哭哭啼啼地说，启禀皇上，张元辅已于今天傍晚仙逝。

　　皇帝突然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冯保说，皇上，皇上。皇帝擦了擦眼泪说，传朕的旨意，明日辍朝一日。另，你亲自备上礼物，代朕及太后去张府祭奠。冯保哭哭啼啼地说，奴才遵旨。

　　皇帝的内心有一种莫名的悲伤，他不知道张居正的离去到底意味着什么，以前，再头疼的事，只需召张居正来一问，便可以找到答案，以后，他不知道该问谁了。他站在屋中，边喝酒，边吟道：青山隔送行，疏林不作美，淡烟暮霭相遮蔽。夕阳古道无人语，禾黍秋风听马嘶。我为甚么懒上车儿内，来时甚急，去后何迟？他刚一吟完，只听身后立即唱出了下段：四周山色中，一鞭残照里。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

　　皇帝回头，看到郑姑娘。郑淑妃说，皇上不必过分伤怀。皇帝说，张先生仙逝，国家失去一位英才，朕怎能不伤怀呢？郑淑妃说，要不，臣妾陪皇上出去散散心。皇帝说，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