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皇帝说，再后来呢？小顺子说，皇上和娘娘都是洪福齐天，正在这紧要关头，来了一个叫小豆子的太监。皇帝说，他来干什么？小顺子说，他知道一些内情，说有人指使王公公掉了包，然后，扔在垃圾车里，然后那人又欲杀王公公灭口，王公公临死之前，翻然醒悟，叫小豆子来翊坤宫来禀报贵妃娘娘，才得以找到。皇帝说，那后来在哪里找到的？小顺子说，在运出宫的垃圾车里。皇帝说，什么？垃圾车里？孩子有没有事？小顺子说，如果再晚一会，就没命了。皇帝说，真是岂有此理，到底是谁如此胆大包天？小顺子说，这个，奴才不敢说。皇帝说，不必忌讳，但说无妨。小顺子说，皇上，你要有心理准备啊。皇帝说，怎么这么多废话，快说。小顺子说，听小豆子说王公公临终前说王皇后指使的。皇帝说，她？小顺子说，不过，现在王公公已经死了，恐怕很难证实此话的真假。

　　皇帝说，朕这次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小顺子说，孩子虽然找到了，但身体非常虚弱。皇帝说，快，朕马上去看看。

　　坤宁宫里，王皇后正在用膳，一脸得意的神情。王皇后喝了一碗，又让宫女再加一碗。宫女说，主子，你已经喝了五碗了。王皇后说，是吗？那收了吧。宫女收了碗。王皇后说，今儿个太阳可真好，本宫得出去转转了。

　　宫女说，主子，你今天的气色可真好。王皇后说，人一高兴，气色自然就好了。宫女说，奴婢好久没见主子这么高兴了。王皇后说，这往后啊，高兴的事多着呢。话音刚落，月儿来了。月儿一来，她使了个眼色，其他宫女退下。王皇后说，翊坤宫那边怎么样啊？月儿说，回娘娘，她们，这会……王皇后说，干吗吞吞吐吐的？月儿说，王公公办事不力，非但没有掐死孩子，最后还被找到了。王皇后一听，火冒三丈，一句话都没说，开始扔东西，宫里只听到乒乒乓乓的声音。

　　昨天晚上淋了雨，郑贵妃病倒了。她躺在床上，旁边，孩子睡着了。郑贵妃不时咳嗽。这时，皇帝来了。郑贵妃转过身去，不想理他。

　　皇帝说，贵妃，你还好吗？春儿说，娘娘，皇上来了。郑贵妃说，臣妾以为皇上不要咱们娘俩了呢？皇上使了个眼色。小顺子说，退下，都退下。

　　皇帝来到床前说，昨天晚上的事，小顺子都跟朕说了，你受苦了。郑贵妃不说话。皇帝说，都是朕不好，朕应该在你身边陪着你。郑贵妃还是不说话。皇帝说，你放心，朕一定会找出幕后的主使，一定将她碎尸万段。郑贵妃说，哼，你敢吗，如果那个人是皇后呢？皇帝说，如果真的是她，朕绝不心慈手软。郑贵妃抱着皇上哭了起来。末了，两人一起看着孩子。郑贵妃说，皇上，你给孩子起个名吧。皇帝说，这个朕早就想好了，就叫朱常洵，如何？郑贵妃说，好，就用这个名。皇帝抱起了孩子。

　　郑贵妃说，皇上，你看，他长得多像你啊。皇帝说，你说哪里最像？郑贵妃说，我看最像的是嘴巴。皇帝说，朕觉得是额头。郑贵妃突然有些伤感地叹了口气。皇帝说，贵妃，你为何叹息？郑贵妃说，皇上，你看，我们的孩子刚出世，就有那么多人要对他下毒手，往后的日子臣妾真是不敢想象了。你想个办法才是。皇帝说，朕早就准备好了一道密旨，只要有了这道密旨，绝对没有人敢动你们母子一根寒毛。皇帝说完，从怀里小心地掏给郑贵妃一个锦囊。郑贵妃打开锦囊一看，十分惊讶。郑贵妃惊奇地说，皇上，这，这……皇帝说，快收起来。郑贵妃依在皇帝的怀里。皇帝说，你可一定要好好保存，这可是关系到江山社稷的大事。郑贵妃紧紧握着锦囊，放在胸口。

　　王皇后还在宫里摔东西。月儿说，主子，不要再摔了。王皇后还没停。

　　月儿说，主子，郑贵妃绝不会就此罢休，我们想想办法才是。此话一出，王皇后停住了。月儿说，王公公临终前，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小豆子，此人不除，后患无穷。王皇后点了点头。月儿说，还有一个人必须要除掉。王皇后说，你是说凤儿？月儿说，正是，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王皇后说，那就让他们结伴上路吧。月儿说，奴婢这就找人去办。话音刚落，就听有人传，皇上驾到。王皇后神色紧张。王皇后说，如果到时候，有什么不对，我给你使个眼色，你去请太后过来。月儿说，嗯。皇上进来了。王皇后说，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冷冷地说，你背着朕都做了些什么好事？王皇后说，回皇上话，自从上次流产之后，臣妾一直呆在宫中，静心养病，其他事情，一概不闻不问。皇上说，我看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你心如蛇蝎，居然想残害朕的亲生骨肉。王皇后说，皇上，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啊！皇上说，朕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啊。小太监说，奴才在。皇上说，传小豆子。小太监说，奴才领旨。王皇后使了个眼色，月儿出去了。不一会儿，小太监回来了。

　　皇帝说，人呢？小太监说，启禀皇上，小豆子已自缢身亡。皇帝一听，更加生气。皇帝盯着王皇后说，你下手好快啊。王皇后说，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皇帝说，你还敢装，来人啊，把她给我带下去。正在这时，李太后来了。皇帝和王皇后跪倒在地说，给太后请安。李太后说，皇上，哀家听说你正对皇后兴师问罪？皇帝说，昨夜，皇后派人欲图谋害儿臣的亲骨肉。李太后说，笑话，王皇后忠慧贤良，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皇帝说，可是朕有证人，太监小豆子。李太后说，证人呢，传上来，哀家要亲自审问。皇帝说，自缢身亡了。李太后说，依我看，这其中有诈，恐怕是有人使用苦肉计，意欲除掉皇后，取而代之。皇帝说，母后，你为何如此偏袒皇后。李太后说，皇上，这宫中是非甚多，要仔细甄别，千万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啊。皇帝说，母后，请相信儿臣的判断。

　　李太后说，皇上，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宁可相信一个奴才的话，而不相信皇后的话，要知道，这奴才就是一条狗，谁给他肉吃，他就向谁摇尾巴。

　　皇帝说，母后，你可不要听信她的谗言啊。李太后说，你是说哀家老了，不辨是非了？皇帝说，儿臣不是这个意思。李太后说，好了，好了，你先下去吧。

　　20

　　朱常洵虽然侥幸被找到了，但他身子很虚，经常昏迷。一天下午，春儿跑到御医家，说，不好了，皇子又昏过去了。御医立刻跟来了。郑贵妃抱着朱常洵。马御医和李御医开始抢救。郑贵妃问，洵儿他怎么样了？马御医说，请恕老臣医术不精。郑贵妃说，你一定要救救我的洵儿。李御医说，老臣有一个胆大的想法，但是没有把握。郑贵妃说，说来听听。李御医说，不妨用针灸试一试。郑贵妃说，那就试一试吧。马御医说，娘娘，万万不可啊，皇子气血两虚，微臣怕……郑贵妃问李御医，你有几成把握？李御医说，回娘娘话，微臣只有五成把握。郑贵妃说，这可如何是好，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办才好？李御医说，娘娘，只有针灸才能彻底救好皇子。郑贵妃说，这可真使本宫左右为难啊。李御医说，娘娘，皇子的病，可不能再拖了。

　　郑贵妃叹了口气说，就依御医吧。

　　李御医开始针灸，看着尖尖的银针刺向朱常洵的身子时，郑贵妃心疼至极，眼泪咕噜咕噜往下滚，她实在不忍心再看，便侧过头去。朱常洵吐出一口紫血。郑贵妃一阵心疼地问，怎么吐血了？李御医说，回娘娘，皇子吐的是毒血。郑贵妃说，洵儿不会有事吧？李御医说，一切顺利，他很快就会康复了。郑贵妃说，春儿。春儿说，奴婢在。郑贵妃说，看赏。李御医说，谢娘娘恩典。

　　听到常洵昏迷的消息，皇帝急急地赶往翊坤宫。一进宫，就问郑贵妃，洵儿怎么样了？郑贵妃说，刚才可把臣妾吓坏了，幸好李御医用针灸逼出了洵儿体内的毒血，才得以转危为安。皇帝说，洵儿还会不会有危险？郑贵妃说，李御医说，洵儿体质太弱。皇帝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郑贵妃说，臣妾听说，最近京师大旱，皇上若可为民祈雨，可保洵儿平安。皇帝说，你听谁说的？郑贵妃说，臣妾昨日去庙中，为洵儿祈祷，听法师说的。皇帝说，只要洵儿能康复，朕做什么都愿意。

　　上朝的时间到了。申大人说，启禀皇上，京师已三月不下雨，河床干旱，蝗虫成灾，民不聊生。陈大人说，河北府，山东府，今年均是百年难遇的大旱，民众以啃食树皮为生，有些地方，甚至吃起了人。余大人说，皇上，微臣以为，当务之急，应该开仓放粮。丁大人说，开仓放粮，固然是个办法，但不是根本的办法，微臣以为，应该由皇上亲自去祈求风调雨顺。余大人说，丁大人所言极是，皇上祈雨，恩泽天下，是为上策。皇帝说，既然如此，烦请申大人择一个吉日，朕亲自去宫求雨。申时行说，老臣领旨。

　　烈日当空，祈雨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城。两边是欢呼的百姓，他们你推我搡，想要看看皇上到底长的什么样。到了天坛，皇帝从轿上下来，白花花的阳光照得人晕乎乎的，他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小顺子说，皇上，奴才备好了便舆。皇帝说，不必了。说完，便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说来也怪，皇帝祈完雨后没几日，朱常洵渐渐好起来了。春儿抱着他，他居然咯咯地笑，一笑，口水就从嘴角流了出来。春儿说，娘娘，快看，洵儿笑了。郑贵妃看着，也笑了起来。春儿说，娘娘，今天阳光好，又没风，不如带洵儿到宫后苑晒晒太阳。郑贵妃说，好吧，我们一起去。郑贵妃走在前面，奶妈抱着朱常洵走在中间，春儿走在后面。她们来到池塘边的亭子里坐下来。

　　这时对面来了两个人，是王皇后和月儿。王皇后说，对面是谁？月儿说，好像是郑贵妃。王皇后说，昨天皇上不是封她当皇贵妃了吗？月儿说，是的。王皇后咳嗽着说，她现在一定很得意吧。月儿说，不管怎么说，她也应该过来给主子请安。王皇后说，她现在眼睛里哪还有本宫，她现在希望本宫早点死，好将我取而代之。月儿说，主子，你不会有事的。王皇后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见到王皇后，春儿说，王皇后在对面，我们要不要过去请个安？郑贵妃说，还是免了吧。春儿说，这是宫里的礼节。郑贵妃说，让这些礼节都见鬼去吧。春儿说，奴婢听说王皇后最近病得很厉害。郑贵妃说，她这是自作自受。这时，朱常洵哭了起来。郑贵妃说，洵儿是不是要吃奶了？奶妈说，我这就喂。郑贵妃说，这次我自己来喂吧。奶妈说，贵妃娘娘，这万万不可啊！郑贵妃说，大胆奴才，竟敢抗旨？奶妈无奈，只好把常洵交给她。郑贵妃喂起了奶。王皇后看到郑贵妃在喂奶，非常生气地说，她是故意气我呢。月儿说，主子，你要是生气，就真上了她的当了。王皇后苦笑了一下说，你说得对。

　　皇帝正在休息，突然听到外面刮风的声音，以为是下雨了，马上起了床。皇帝问小顺子，外面下雨了吗？小顺子说，还没呢，不过，看样子是要下。皇帝走出宫。天边挂着一钩弯月，繁星密布，一点下雨的迹象都没有。皇帝不解地说，朕那么虔诚地去祈雨，为何雨却迟迟不下呢？小顺子说，皇上放心，奴才觉得这几天肯定会下雨。皇帝说，你为何如此肯定？小顺子说，奴才认识一个老太监，他有风湿，下雨的前几天就会疼痛难忍。皇帝放心地点点头。小顺子说，皇上，回宫歇着吧。

　　半个月后的一天，皇帝在宫中练书法，小顺子跑了进来。小顺子说，皇上，天降瑞雨了，天降瑞雨了。皇帝马上放下笔出宫。果然，外面，雷声轰鸣，闪电不止，暴雨连绵。皇帝很开心地说，拿酒来，朕要边赏雨，边开怀畅饮。小顺子说，皇上，要不要把贵妃娘娘请过来陪皇上一起畅饮？皇帝说，知我者，莫过于小顺子也。

　　雷声轰隆，王皇后很害怕，一个人躲到被窝里。突然，她听到风将门吹动的声音，只见一个鲜血淋淋的，披着长发的头颅向她滚来，一个声音在屋子里回荡，还我命我，还我命来。她想跑，头颅飞了起来，眼看就要咬到她的脖子了，月儿进来了。月儿喊，主子，主子。王皇后说，鬼啊，鬼啊。月儿说，主子，是我。月儿重新掌上灯。王皇后裹着被子瑟瑟发抖。月儿说，主子，你怎么了？王皇后还在发抖。王皇后说，他们要杀我。月儿说，主子，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宫外的街市上有人兴奋地喊，下雨啦，下雨啦。听到雨声，被干旱折磨已久的人们都出来了。大人们拿盆接水，小孩们光着身子在洗澡，狗叫个不停。

　　皇帝搂着郑贵妃在喝酒。郑贵妃说，皇上，臣妾先敬你一杯，恭祝皇上，为普天下的百姓祈到吉雨。两人碰杯。郑贵妃夹了一块锦缠鹅喂万历皇帝，又给他倒酒。皇帝说，洵儿最近好些了吗？郑贵妃说，托皇上的福，洵儿最近气色很好，前几天，臣妾还带着他去宫后苑呢。皇帝说，朕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朕一定要励精图治，造福百姓。郑贵妃说，皇上一定会是名垂青史的明君。皇帝说，事在人为嘛。郑贵妃说，皇上，容臣妾唱一个小曲，给皇上助兴吧。皇帝说，好啊，好啊。郑贵妃开始唱：“少年听雨楼歌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船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皇帝说，唱得好，唱得好。郑贵妃说，皇上，等臣妾人老珠黄时，你会不会嫌弃臣妾？皇帝说，你放心，不会的。郑贵妃说，你敢不敢对天发誓？皇帝说，朕当然敢。皇帝刚准备发誓，郑贵妃就用手指堵住了他的嘴。

　　第二天一大早，申时行就来了。申大人说，微臣给皇上请安。皇帝说，坐吧。申时行说，昨夜，京师，普降瑞雨，全城百姓，都手舞足蹈，高呼皇上万岁。皇帝有些得意地说，此乃天公作美。申时行说，老臣以为，是皇上的诚意感动了天公。皇帝说，申大人此番前来，一定还有其他的事情要禀告吧？申时行说，老臣确实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皇帝说，什么事？申时行说，昨日，工部的徐大人找到老臣，说皇上拨的寿宫工程专款，即将用完。皇帝说，朕拨了二百万两，怎么用得这么快？申时行说，寿宫建制大，开销也大。皇帝说，那就从太仓库中再拨一百万两。申时行说，皇上，老臣以为，这不妥当。皇帝说，那你有何办法？

　　难道让寿宫暂停施工？申时行说，老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太仓库的存银不多。皇帝说，朕记得前几日要给辽东拨一批军饷。申时行说，确有其事。皇帝说，一共是多少两？申时行说，老臣记得是八十万两。万历皇帝说，辽东并无战事，不如将此银两转拨给寿宫工程。申时行说，皇上，这可万万不可，再过数月，辽东天寒地冻，这些军饷若挪作他用，将士们如何过冬呢？皇帝说，这样不行，那样不行，那你告诉朕，有何办法？申时行一时语塞。皇帝说，这样吧，从军饷中先拨六十万两给寿宫工地。申时行说，皇上，万万不可啊。皇帝说，好了，朕意已决，毋庸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