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阳光下天芳轩的金字招牌闪闪发光，钱掌柜在堂屋里背着手焦急地走来走去，他在等待宫里来的好消息。这时，伙计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老爷……钱掌柜说，你何故如此急急忙忙？伙计说，外面来了一个公公。钱掌柜平静地说，这有何大惊小怪？伙计说，他说他带来了皇帝的口谕，肯定是皇上相中了老爷的天芳液了。钱掌柜得意地说，这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钱掌柜来到堂房，见到李公公。钱掌柜客气地说，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李公公说，恭喜钱掌柜。钱掌柜说，同喜同喜。

　　伙计泡了高山云雾茶。李公公喝了一口说，你处可有一个叫马志青的年轻人？钱掌柜说，他不过是我府上的一名伙计，哪里劳烦公公记挂。李公公说，我此番前来，是奉皇上口谕，召他进宫。钱掌柜一口茶喷了出来。钱掌柜说，皇上要见他？李公公说，今儿早上，皇上尝了他酿造的金茎露，龙颜大悦，钦定为御酒。他现在可在府上？钱掌柜一听，心凉了半截，转念一想，只要促成马志青与女儿的婚事，坏事不就变成好事了吗？他说，在，在，在。钱掌柜马上吩咐伙计说，去把马志青叫来。李公公说，你这府上可真是卧虎藏龙之地。钱掌柜说，李公公过奖了，不过这马志青，是一个孤儿，六岁的时候，我收留了他，然后把天芳轩最好的酿造技艺教给了他，再加上他自己的举一反三，融会贯通，终于酿造出了金茎露。正所谓青出于蓝胜于蓝，他现在超过了我，我也该欣慰了。

　　马志青和芳儿正在竹林里谈情说爱，这时，伙计在外面喊，马志青。马志青应了一声。伙计说，老爷叫你过去。马志青说，老爷叫我干什么？伙计说，宫里来了一个公公，说是奉了皇上的口谕，要召见你。芳儿一听，高兴地说，成功了，我说你行的嘛。马志青说，我马上就去。芳儿的情绪突然低落了，她说，皇上给你封了官，你会不会不要我了？马志青说，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其他的东西我都可以舍弃。芳儿说，你要跟我拉钩。马志青说，拉就拉。两人边拉钩边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是小狗。

　　李公公和钱掌柜正在喝茶，马志青和芳儿进来。李公公打量着马志青，啧啧称赞道，的确是一表人才。钱掌柜说，青儿，快见过李公公。马志青说，李公公安好。李公公说，不必多礼。钱掌柜说，坐吧。李公公看着芳儿说，这位是？掌柜说，这位是小人的爱女。李公公说，令千金真是美如天仙啊。钱掌柜说，公公过奖了。李公公对马志青说，皇上尝了你酿造的金茎露，赞口不绝啊。我是奉皇上口谕，宣你进宫。芳儿说，爹爹，我也要进宫去见皇上。钱掌柜说，你以为皇上是想见就见的吗，真不懂事。芳儿说，我不，我不，我偏要去。钱掌柜说，一天到晚到处乱跑，哪有一点小姐的样子，快回屋去。芳儿嘟着嘴，不情愿地回了屋。钱掌柜说，让公公见笑了。

　　李公公说，没关系的。李公公喝了口茶笑了笑说，这宫里有很多规矩，我得先跟你说一说。马志青说，请公公赐教。李公公便一一跟他道来。

　　马志青来到乾清宫，进宫前，他有些紧张，双腿发颤。皇帝说，朕喝了你所酿的酒，如沐春风，快跟朕说说，你是如何酿造的。马志青说，这酿造的方法和传统的方式是一样的，不过，草民在其中加了一些东西。万历皇帝说，都加了些什么东西？马志青说，在发酵的不同时期，加入不同季节的溪水，最后再加各种各样的露水，最重要的是心爱之人的眼泪。

　　皇帝吃惊地说，这朕还是头一次听说呢。郑贵妃说，你的心爱之人一定是一位绝世美女吧。马志青说，贵妃娘娘过奖了。皇帝说，如果有机会见到这位姑娘就好了。郑贵妃说，皇上，这样的人才在一个酒坊里当一个伙计，实在是太可惜了。皇帝说，那你就去替朕打理御酒坊吧。马志青说，谢皇上恩典。

　　在御酒坊忙活了一段时间后，马志青告假回家，准备将他和芳儿的事情定下来。穿着一身官服的马志青坐着轿子往天芳轩赶，他的后面是抬着彩礼的队伍。闺房里，芳儿正在焦急等待。她的丫环馨儿跑进来说，小姐，小姐，马公子来了。芳儿说，我下去看看。馨儿说，这个时候，你要回避才对。芳儿跺着脚说，哪来那么多规矩。钱掌柜亲自到门口迎接。钱掌柜说，马大人，里面请。马志青对他的客气有些不适应，说，掌柜的，不必如此见外。他们边说边来到堂屋。钱掌柜说，马大人，请上座。落座之后，钱掌柜喊，上茶。马志青说，掌柜的，你这么客气，我实在不习惯。钱掌柜说，哪里哪里，以前是我狗眼不识泰山，亏待了你，希望大人不计小人过。马志青说，掌柜的，你太见外了。如果当初不是你收留我，我现在还是流落街头的乞丐呢。钱掌柜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马志青说，我此番前来，是向你提亲，希望能与芳儿结成百年之好，还望你成全。钱掌柜说，这个嘛……馨儿进了芳儿的闺房。芳儿说，他们在说什么？馨儿说，马志青在跟老爷提亲呢。芳儿有些羞涩地说，臭丫环，在寻我的开心。馨儿说，小姐，是真的。芳儿说，那爹爹同意了吗？馨儿说，还没呢。芳儿说，你再下去听听。

　　马志青说，我略备了一些彩礼，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笑纳。钱掌柜看到彩礼，马上笑着说，你们两个，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我肯定会成全，再说我家芳儿能嫁给马大人，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马志青马上跪下道，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钱掌柜说，马大人，快快请起。钱掌柜把马志青扶起来。马志青说，下个月十八号是个吉日，到时候，我就把芳儿娶过门，如何？钱掌柜说，这也太快了一点。我只有这么一个掌上明珠，过门的时候，要风风光光才行。马志青说，那你给个吉日吧。钱掌柜说，依我看，这准备至少也要半年时间。马志青说，一切听候岳父大人安排。

　　钱掌柜对伙计说，快去把小姐叫下来。芳儿挪着碎步儿从楼上下来。

　　马志青觉得她像一个仙女从天而降。钱掌柜说，那你们两个年轻人就慢慢聊吧。钱掌柜走后，芳儿说，志青，我们去你的茅屋吧。马志青说，几个月没去，那里应该乱得不成样子了。芳儿说，我每天都叫人去打扫了。

　　一进屋，芳儿在凳子上坐下来，不说话。马志青说，芳儿，你怎么了？

　　芳儿说，你好狠心，这么久都不来看我。马志青说，我也没办法，出宫一次非常不容易。其实，我心里每天都想着你的，每天到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就呆呆地看着，想着我们一起看着太阳落山，你在我怀里睡着的样子。芳儿说，宫里好玩吗？马志青说，我觉得宫里就像个大监狱，就连皇上也不自由。芳儿说，皇后长得漂亮吗？马志青说，我没见过皇后，倒是见过郑贵妃，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女人。芳儿说，她一定很漂亮吧。马志青点了点头。

　　芳儿说，那你说她漂亮还是我漂亮？马志青说，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最漂亮的。芳儿说，看的时间一长，你会不会厌烦？马志青说，当然不会，小傻瓜。

　　23

　　午后，郑贵妃在宫中，边喝着阳羡雪芽，边吃着玫瑰擦禾卷儿，春儿给她揉背。郑贵妃说，春儿，你说两个人整天在一起，时间长了，会不会感觉厌烦？春儿说，奴婢不太明白娘娘的意思。郑贵妃说，本宫说的是皇上。

　　春儿说，贵妃娘娘多虑了。郑贵妃说，本宫以为，皇上另觅新欢是迟早的事情，这样一来，我不就一败涂地了吗？所以，我必须为自己想一条后路。与其让皇上自己去找，不如我替他代劳，这样，一切就都还在掌控之中。春儿说，这样一来，不是委屈了娘娘吗？郑贵妃笑了笑说，在这后宫中，没有人可以拥有皇上一辈子。本宫现在找个人，替我服侍皇上一段时间，等皇上厌烦了，就再换人，这样一来皇上就会更加信赖于我，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封我为皇后。春儿说，娘娘有人选了吗？郑贵妃说，上回倒是听李公公说马志青的心上人，是个清丽脱俗的美人儿。春儿说，娘娘何不把李公公叫来问个仔细？郑贵妃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李公公就来了。郑贵妃说，李公公，你上次说马志青的心上人无比动人，可有此事？李公公说，回娘娘话，奴才见过一面，那姑娘确实漂亮。郑贵妃说，那比本宫如何？李公公说，她怎么能跟娘娘比呢。郑贵妃说，本宫真想见识见识。李公公说，奴才把她给娘娘找来。郑贵妃说，去吧。

　　受了贵妃的懿旨，李公公丝毫不敢马虎，马上出宫，去了天芳轩。李公公说，钱掌柜，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吧？钱掌柜说，托公公的洪福。李公公说，你千金可在府上？钱掌柜说，公公找小女有何事？李公公说，贵妃娘娘曾听马志青提起令千金，想见一见府上小姐。钱掌柜有点摸不到头脑，说，我怎么就听不明白了呢？李公公说，具体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反正贵妃娘娘召见肯定是好事。钱掌柜说，公公请稍等，我这就去把小女叫来。

　　芳儿坐在轿中，非常兴奋地看着宫里的一切。李公公说，芳儿小姐，一会见到娘娘，按宫里的规矩，必须得行大礼。嘴上都有个把门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看我的眼色。芳儿说，公公放心，你都说了几十遍了。

　　郑贵妃正在嗑瓜子。李公公说，娘娘，奴才给你把人带来了。郑贵妃说，快让她进来。芳儿低着头进来。芳儿跪在地上说，草民芳儿给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郑贵妃说，把头抬起来，让本宫看看。芳儿缓缓地抬起头，又迅速地低下头。郑贵妃嗑了一颗瓜子说，的确是个美人儿。

　　芳儿说，多谢皇后娘娘夸奖。郑贵妃一惊。李公公马上跪下说，请娘娘恕罪，都是奴才的过失。郑贵妃笑笑说，李公公不要大惊小怪，芳儿第一次进宫，不懂宫里的规矩，不小心说错了话，本宫不会往心里去的。郑贵妃说，本宫这儿有个玉蝴蝶，送给你。芳儿说，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这个草民不敢要。李公公说，这是贵妃娘娘的赏赐，你就收着吧。芳儿说，多谢娘娘恩赐。郑贵妃说，皇上听马志青说他所酿造的金茎露，因为有你的眼泪才如此完美，所以很想见你，你跟本宫去见一下皇上吧。芳儿说，芳儿谨听娘娘的安排。郑贵妃说，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

　　郑贵妃进了乾清宫。郑贵妃说，臣妾给皇上请安。皇帝说，爱妃，不必多礼。郑贵妃说，皇上，臣妾今儿个给你带来了一个礼物。皇帝说，什么礼物？郑贵妃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她接着说，把人带进来。芳儿进来说，草民芳儿叩见皇上。皇帝说，爱妃，这位是？郑贵妃说，你上次听马志青讲金茎露的配方时，不是说想见见那个将眼泪流在酒里的女子吗？皇帝说，朕记起来了。郑贵妃说，芳儿，抬起头来，让皇上好好瞧瞧。芳儿如水的目光，碰到了皇帝火辣辣的目光，脸霎时红了。郑贵妃看了皇上的眼神，知道他的心思。郑贵妃说，芳儿，你先下去吧。

　　皇帝看着她的背影，眼里流露出一种深深的眷恋。郑贵妃说，皇上，你若是喜欢芳儿，就让她在你身边侍候着吧。皇帝说，这，不太好吧？郑贵妃说，这有什么，臣妾不介意的。皇帝说，爱妃真是有心。郑贵妃说，只要皇上开心，臣妾就满足了。皇帝点了点头。郑贵妃说，宣李公公。

　　李公公说，奴才给皇上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皇帝说，朕命你去钱府提亲。李公公笑着说，奴才领旨。

　　李公公把芳儿送回天芳轩。钱掌柜说，李公公，娘娘召见小女，所为何事？李公公说，我给钱掌柜道喜了。钱掌柜说，不知喜从何来？李公公说，喜从天降。钱掌柜说，请公公明示。李公公说，今儿个皇上见到了芳儿，心生爱意，特让我向你提亲。钱掌柜一惊。李公公说，钱掌柜，你怎么了？钱掌柜说，我是不是听错了？我是不是在做梦？李公公说，钱掌柜，皇上还等你回话呢。钱掌柜说，好，我求之不得啊，可是……李公公说，钱掌柜有何难言之隐，但讲无妨。钱掌柜说，前几日，我已经答应了马志青，要将小女许配于他，还收了他的彩礼。李公公说，这有何难，你只要把彩礼退给他就行了。钱掌柜说，哦，对对对。李公公说，那我就先告辞了。钱掌柜说，公公如果不嫌弃寒舍，我和公公喝上几杯吧。李公公说，多谢钱掌柜盛情，只是皇上还等我回话呢。钱掌柜从袖子里拿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笑纳。李公公笑着收下了。

　　钱掌柜在喝酒，钱夫人过来说，老爷，你今儿个怎么这么高兴？钱掌柜说，天降喜事，你说我能不高兴吗？钱夫人说，有什么喜事？钱掌柜说，我要当岳父了。钱夫人说，我当是什么事呢。钱掌柜说，你知道我的女婿是谁？哼，说出来吓死你。钱夫人说，不就是马志青吗？钱掌柜摆着手。钱夫人说，你收了人家的彩礼，又变卦了？钱掌柜说，傻子摊上这事也会变卦的。钱夫人说，哪家比马志青官还大？钱掌柜说，大得多。钱夫人说，老爷你就别卖关子了。钱掌柜笑着说，是当今皇上。钱夫人吓了一跳，捂住他的嘴说，老爷，你喝醉了，胡说八道什么？钱掌柜说，我没醉，没醉。

　　芳儿还蒙在鼓里。馨儿听到消息，赶忙进来禀报。小姐，不好了，不好了。芳儿说，怎么了，天塌下来了吗？馨儿说，我刚才经过天井的时候听到老爷跟太太在说你的婚事。芳儿说，这有什么？馨儿说，老爷说要把你嫁给皇上。芳儿愣住了，说，这，怎么可能？说话间，钱掌柜和钱夫人进来了。

　　芳儿说，爹爹，我不嫁皇上。钱掌柜说，你不嫁也得嫁。芳儿扑到他母亲怀里说，娘，我死也不嫁。钱掌柜说，芳儿，爹也想成全你和马志青，可皇上的圣旨下来了，我要是不答应，我们全家都要遭殃。芳儿说，你心里只有你自己，怎么不想想我。钱夫人说，老爷，既然女儿不乐意，你就跟李公公说说嘛。钱掌柜说，夫人，你怎么这么糊涂，我要是不答应，就会有灭门之灾啊！

　　钱掌柜说，不管你乐意不乐意，过几天，李公公就要来接人。说完，就夺门而出。芳儿要追出来，钱掌柜说，来人啊，把门锁上。

　　月色清冷，像盐一样撒在芳儿的心上。芳儿一个人在房间里哭。她后悔不已，如果当初不怂恿马志青去参加御酒大赛，而是与他一起私奔，也不至于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情，如果自己抗旨，那么，天芳轩将招来灭顶之灾。左思右想，她决定一死了之。

　　第二天早上，钱掌柜正坐在书房里喝茶，馨儿使劲地敲门，边敲边说，老爷，不好了，小姐她……说着就哭了起来。钱掌柜说，小姐怎么了？馨儿说，小姐她悬梁自尽了。钱掌柜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口里说，完了，完了，全完了。钱掌柜来到闺房时，钱夫人正在哭，看到他进来，扑过去，哭着说，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马志青对钱府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他写了封信，叫随从小乐送给芳儿。小乐在天芳轩门口碰到了馨儿。小乐高兴地说，馨儿姑娘。馨儿回头看到他，冷冷地说，你来干什么？小乐乐滋滋地说，我家老爷让我来给你家小姐送信。馨儿说，转告你家老爷，我家小姐不在了。小乐笑着说，你是在开玩笑吧？馨儿说，昨天晚上，她已悬梁自尽了。小乐说，这，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