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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张统制怨毒《大江报》;彭楚藩遇合(1)

  散戏后,宪兵彭楚藩深更半夜摸回家里,女儿早已入睡。妻子秦氏在油灯下纳鞋底,开门后抱怨道:“你说去去就回,怎这晚才回来?”彭楚藩叹气道:“唉!碰到鬼,到营里就被管带拉去督署衙门看 戏。他嫌一个马弁不够威风,硬把我拉去当随从。”秦氏放下鞋底去端洗脸水,问道:“看的什么戏?好看吗?”彭楚藩道:“看的《玉堂春》,我也无心看戏,心里惦念家里。今天第一次看到许多大 官,总督和他的太太、张统制和他的夫人、黎协┩场…宪兵管带是最小的。当时若有一颗炸弹扔过去,就送他们一块儿上西天。”秦氏道:“你这是说些什么傻话,我还寻思有什么美女把你勾住了呢! ”

  彭楚藩笑道:“你就会往歪道上想……”说着,洗过脸,忽又想起刚才吟就的一首诗,需要用笔录下,便道:“我还得去后屋写几个字。”

  秦氏道:“你着了魔怎的?白天有多少字写不了,半夜还要写字。”

  彭楚藩道:“我看戏时忽然想出一首诗,我抄下就来陪你。”秦氏嗔道:“我不管你,我是要睡啦!”彭楚藩一笑,拿支蜡烛去后屋书房中,就桌前又反复推敲,提笔写下七言绝句,然后才回前屋睡觉 。

  次日早饭后,彭楚藩带上诗稿去第四十一标回拜蒋翊武和刘复基。刚走近左旗大营门,迎面碰上刘复基向外走。打过招呼,刘复基说要过江去《大江报》。彭楚藩车转身边走边谈,讲起昨夜在督署看戏 时所见所闻。刘复基道:“当权者文恬武嬉,那瑞澂、张彪之流作威作福,享尽人间富贵,百姓遭洋兵枪杀,汉口血案未了,他竟请戏班进督署办堂会,要是报界知道宣扬出去,怕瑞澂该坐不住金銮殿 呢!”彭楚藩道:“不平则鸣。昨晚看戏浮想联翩,偶得打油诗一首,正拟请兄指正。”刘复基道:“今日是假期,你若无他事,随我一同去《大江报》走走,一方面结识下大悲,一方面将诗稿留下, 请他刊载。”彭楚藩正合心意,欣然一起乘轮过江。

  《大江报》馆址在汉口苗家码头对口巷内。刘复基带领彭楚藩径直去后面一间小屋。詹大悲正在伏桌看稿,抬头忽见陌生宪兵,刘复基忙做介绍。寒暄过后,宾主在斗室中落座畅谈。刘复基把昨天下午 找蔡济民以及结识彭楚藩之事叙说一遍,最后道:“楚藩、济民二兄同时加入文学社,真令人喜出望外。”詹大悲笑道:“有楚藩兄做耳目,胜过千军万马。真是文学社之幸事。”彭楚藩谦逊一番,又 把瑞澂给江汉关道台等记大过,督署办堂会事叙说出来。刘复基道:“楚藩兄的诗作怎不拿出来?”彭楚藩道:“偶得打油一首,实不堪入目。复基兄怂恿前来请教。”说着,掏出诗笺呈上。上面写道 :

  辛亥元旦有感

  高堂夜啭玉堂春,达官显贵喜盈门。

  隔江喋血付流水,庶民恸地哭尸亲。

  詹大悲看后说道:“这诗嬉笑怒骂具备。虽似打油,也可微言大义。《大江报》正拟连续刊载英租界人命重案,尊作留下,以光篇幅。这里经常以文会友,文学社同志来稿,优先刊登。我这里还有一首 打油诗和漫画,正待刊出,二位不妨看看。”说着,詹大悲把桌上漫画、诗稿拿过来。

  画稿上画一只猫,又似虎形。

  那诗稿是:

  似虎非虎,似猫非猫,不文不武,怪物一条。

  因牝而食,与獐同槽,恃洞护身,为国之妖。

  彭楚藩看后笑道:“这是讽刺张彪的。昨晚他正偕夫人坐前排看戏。张彪本是草包将军,只因有张之洞做后台,便当上第八镇统制。”攀谈起来,极为投机。詹大悲道:“目前革命尚在鼓吹阶段,《大 江报》以文会友,以诗会友,以后望楚藩兄多多赐稿。”彭楚藩道:“承蒙谬奖,以后尚望多多指正。现据简章规定,缴上入社基金。”随即从腰中摸出银洋一元。刘复基收下,说道:“楚藩兄身为宪 兵,做文学社秘密社员,以后直接和机关联系,避免暴露身份。”

  彭楚藩得此殊遇,心中十分喜欢。又说了些其他闲话,刘、彭二人便起身告辞。

  几天后,两首打油诗、一幅漫画在《大江报》同时刊出。读者看后拍案叫绝。总督瑞澂不读书不看报,张彪目不识丁,当然都无从知晓。倒是张彪手下有个亲信管带肖国斌,持《大江报》到镇司令部告 密道:“请统制过目,《大江报》胆大包天,竟然刊登打油诗和漫画,讽刺大人。”张彪道:“你照实念给我听听。”肖国斌指着报纸一字一句说道:“似虎非虎,似猫非猫,不文不武,怪物一条。因 牝而食,与獐同槽,恃洞护身,为国之妖。”张彪琢磨片刻,前四句意思大致懂得,后面不甚了然,说道:“你把后四句讲给我听听。”肖国斌道:“因牝而食,这牝是雌性的意思,隐喻大人贪恋女色 ,靠夫人吃饭。”张彪怒骂道:“我贪恋他娘,他管得着吗?还有下面呢?”

  肖国斌道:“与獐同槽是双关语,獐是野兽,与野兽同槽,獐、张同音,骂人的话不消说了。”张彪眼珠却瞪圆了,叫道:“这些狗杂种,转着圈骂人,还有呢?”肖国斌道:“恃洞护身,为国之妖。 意思是说,大人靠张大帅庇护,成为国家妖怪。把张大帅和大人都辱骂了。”张彪拍案而起,面色铁青,吼道:“这些缺德文人,气死我了!

  我宰了他们!”肖国斌道:“请大人息雷霆之怒,这《大江报》实在可恶,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标下有一计在此……”于是,肖国斌趋前俯耳向张彪如此这般说过。张彪拍胸说道:“好极了,你只管 去干,出事有我承担。”

  肖国斌得第八镇统制张彪撑腰,次日上午便带兵过江,威风凛凛地来到汉口《大江报》。肖国斌身先士卒,用皮靴将大门“噔”的一声踢开,众兵弁蜂拥而入,把报馆中编辑同人都惊呆了。肖国斌掏出 那张刊登漫画的《大江报》说道:“我奉第八镇司令部命令,前来请问贵报主笔,这漫画和诗出自何人手笔?漫画何人?”副主笔何海鸣出面招待,赔笑脸道:“长官息怒,主笔不在。敝报诗画,纯属 消遣之作,绝非漫画任何个人。”肖国斌道:“这诗画明明谩骂我第八镇最高长官,居心叵测,还狡口抵赖。”然后向他身后十多名兵弁道:“欺人太甚,弟兄们给我动手。”

  肖国斌一声令下,众兵弁立刻大打出手,把几张办公桌统统掀翻,茶杯、烟缸哐啷打碎,文稿、纸张抛撒满地。何海鸣上前阻拦,被兵弁一拳打得满嘴流血。霎时间,把报馆搅得天翻地覆。最后,肖国 斌呼哨一声,众兵弁扬长而去。

  这时,报馆门口围满看热闹的。一名老记者认出那带兵长官是第三十一标管带肖国斌。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是报纸曾披露其克扣军饷的丑闻,今日找上门来寻衅报复。何海鸣好不容易止住牙床流血, 招呼道:“保留现场,大家暂不要动,我去找大悲,我去大成公司找大悲。”说罢,急忙出门找人。

  原来《大江报》自己并无印刷厂,是由歆生路大成印刷公司承印。该公司由天门胡石庵所经营。《大江报》被砸时,詹大悲正在胡石庵处聊天。何海鸣找到詹大悲便说:“报馆被砸了。”詹大悲一惊, 问道:“什么人砸的?”何海鸣便把情况一说,詹大悲急回报馆。两人一路商量,何海鸣道:“现场未动,快拿主意,是先向警察厅报案?还是向法院起诉?”詹大悲道:“事关新闻自由,自有法律保 护。先向警察厅报案。”

  报馆门口贴了《本报启事》,说明被砸经过。办公室内狼狈不堪,詹大悲把屋内现场看过,又与何海鸣商量,决计书写文字材料,一块儿去警察厅报案。正这时,身着军装的刘复基匆匆走进门来。

  见面便说:“听说报馆被砸,情况究竟如何?捉人了吗?”詹大悲道:

  “损失不大,只是太无法无天了。一定要报案。”刘复基道:“官官相护,单靠官方解决,必然上当。我意还是先整理内部,让报纸能正常出版为上策。再争取报业公会支持。”詹大悲道:“复基说的 有道理,单等官方解决可能上当。首先照常出报。将被砸事件写成新闻,让社会舆论公断。”刘复基道:“报馆可写诉状直投督署,此事有碍国法、军誉,看瑞澂如何处理?”詹大悲道:“此又一策。 今晚就写状子,明天和各报新闻一并投送督署。”

  入夜,报馆内部整理就绪。詹大悲邀请汉口各报纸载文声援。

  詹大悲与何海鸣又连夜起草诉状。翌日,汉口各报将肖国斌挟兵捣毁《大江报》事刊出,何海鸣把各报载文剪下,带上诉状,过江至武昌亲投督署门房。

  那门房先不肯收,推诿送法院审理。何海鸣便出示审判厅新闻记者旁听证,后总督文案出来收下,把诉状送呈瑞澂批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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