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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南瓜灯

  凌书南道:“都成那样了,还粘干吗?”

  内侍道:“姑娘你有所不知,殿下每天夜里都得将这南瓜灯点上一会儿才肯入睡,而且每次看这灯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殿下是真的很看重这灯,就这样坏了,实在是可惜呢。”

  “是吗?”凌书南的心突突地跳,眼见内侍又要费力去粘,差点脱口说“我给他重做一个好了”,可话到嘴边,她还是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转而问道,“太子爷是去见谁啊?”

  内侍只当凌书南的潜台词是希望太子快些来陪自己,忙道:“殿下正在与人商议非常重要的事情。”

  商议要事?凌书南心中一动,“都有谁啊?”

  “这个……”内侍不禁有些为难,“姑娘,这个事关机密,奴才不能乱说。总之,都是殿下器重的大臣、军师。”

  “军师?”凌书南眼前一亮,他的军师不就是黄昏吗?好啊,他居然骗她,黄昏根本就在宫里!

  凌书南也顾不上捂肚子了,站起身就要往外走,那内侍吓了一跳,忙拦住道:“姑娘,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瞧瞧。”凌书南正要出去,忽然意识到东宫也不小,忙转身一把拉住那内侍,“公公,你带我去吧!”

  内侍吓得脸都青了,“姑娘,你还是在这里好好休息吧,殿下要是怪罪下来,奴才实在担待不起啊!”

  凌书南急了,“我又没有向你打探什么机密,他有什么好怪罪你的?再说了,我不会告诉他是你带我去的,你只要告诉我在哪儿,不就得了?”

  “可是……”内侍为难着。

  凌书南都急得双眼冒火了,“你倒是说啊!”

  内侍用眼打量着凌书南,想到眼前这女人在太子殿下眼中的分量超级不寻常,他日如果太子登基,必定是要万千宠爱集一身,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得罪的。他权衡半天,想到那总管的位置,终于说道:“姑娘,奴才的性命可都交到你手里了啊!以后就是姑娘的人了!”

  东宫的正殿之后有一座不高的假山,穿过那假山则是一间书斋,郦天霄便在那里商议要事。凌书南急急忙忙地赶过去,刚刚靠近书斋,就听背后一声呵斥,“什么人?”她还没来得及开腔,膝盖窝就被人狠狠地一踹,她一个不稳倒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五花大绑地送了进去。

  郦天霄瞧见凌书南,脸都绿了,“你不好好歇着,来这里发什么神经?”

  “谁让你骗我说黄昏不在这儿?”凌书南吃痛地抬起眼,只是她环顾了一圈,并没有瞧见黄昏的人影,她不由窘了,“真不在啊?”

  其他几人除了君由绛都不禁面面相觑,弄得郦天霄好不尴尬,“还不滚回去。”一面示意东宫护卫松绑。

  “哦……”凌书南想要站起身,可一用力,又重新跪坐了下去,委屈地朝郦天霄道,“膝盖好像脱臼了……”

  “你……”郦天霄气得双目冒火,只不过是对着凌书南身后的东宫护卫,把那些忠心耿耿的护卫盯得都心里发毛了。

  还是君由绛了解情况,命他们赶紧将凌书南小心翼翼地扶到椅子上坐好。郦天霄也顾不得那么多人在场,直接蹲下去摸凌书南的膝关节,只听到凌书南在那儿“嗷嗷”直叫,郦天霄铁青的脸却缓和了许多,“还好没脱臼,只是扭伤而已。”

  “是吗?那就好。”

  凌书南正打算瘸着腿站起来,屁股还没用力,就被郦天霄按了下去,“你就不能消停点?乖乖在这里坐着!”便不再理她,转而对旁边的智囊团道,“继续。”

  郦天霄的智囊团不过五六人,能在这个时候进入东宫议事,想必是费了些工夫的。眼见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居然为了一个小宫女敛裾俯身,而且在商议此等大事的时候,还把这么个丫头片子留在当场,那些智囊都有一点恍神,心中很是不满,但一贯惧怕郦天霄,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郦天霄却浑然不觉,继续说道:“如今潘大康已完全被孙耀和施南国牵制住,王挽的军队也都调往沿江一代布防,谨防楚国突袭。京畿附近守备虚空,皇叔必定会在今明两日命沈鹿率兵驻防京师附近,只有到那个时候,皇叔才敢放心对我开刀问罪。”郦天霄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不知道,我们就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一名智囊道:“微臣可以打开城门迎神机营进城,但这宫城禁卫军却只听命于皇帝一人,就算神机营入了京城,却也没办法入宫,到时候禁卫军负隅顽抗起来,一来殿下危险,二来若是坚持得久,其他各部驰援而来,关起城门,神机营反倒是瓮中之鳖了。”

  郦天霄道:“这个你们放心,禁卫军是皇叔的不假,但只要有一两个外殿或内殿直长是我们的人,能够把宫门打开迎军队入宫,定能速战速决。”

  “话是如此,可禁卫军中大多都是皇帝的亲信,稍不留神,极有可能被人发现端倪报于皇帝,反倒弄巧成拙。”

  “是啊,这桩事是有些难办,我不方便出面,所以交给黄昏了。”

  智囊点点头,“黄昏先生贤名远播,京城之中,自是有不少人敬仰诚服于他。连黄昏先生都甘做殿下入幕之宾,皇帝大势已去也!先生亲自去游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话是如此,但我们也需要保证万无一失,只要我们的人有一个能够在起事时值夜,便大事得成。”郦天霄便将安插在禁卫军中的细作名字与职务说来,也好在起事当日能够辨清敌我。

  可是,当郦天霄说出那些人名时,凌书南却实实在在地打了个寒噤,因为这些名字,她不久前才听过一遍。当时,贺夫人答应随潘庭逃离皇宫,唯一的要求便是要他想办法将几位禁卫军提为直长,这样才好成功出逃。现在瞧来,她哪里是要跟潘庭私奔,她分明是在利用潘庭而为郦天霄谋夺时机!

  她和郦天霄是一伙的?不,也许她不是为了郦天霄,而是……黄昏?!方才郦天霄不是说了吗,这桩事是由黄昏在暗地里筹谋的。只是在座的这些人做梦都没有想到,堂堂正正的黄昏大师居然是利用贺夫人与潘庭的一段私情来办事的。凌书南只觉得背心有些冒汗,黄昏和贺夫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贺夫人会甘愿为他以身犯险?细细想来,贺夫人勾搭潘庭也许根本就不是有私情,而是她就是在为今日的利用而做准备。郦天霄等人还在密谋着,一旁的凌书南却早已经神游天外,什么都听不见了。

  正想着,忽然有人送来密报,郦天霄面色一变道:“皇叔已经给沈鹿去了密信,但不是命他进京,而是前往武昌和乌林城,谨防有人乘机举事。”

  智囊们俱是惊诧,“那位郭大将军二十年来一直固守乌林城,从不曾出过乌林,明明武昌城近在咫尺,也不见他去谋夺。再说武昌城虽是吴国旧都却无兵卒,即便因殿下的事,也不过是檄文声讨,并未见有任何举动。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去防范他?”

  郦天霄沉吟道:“武昌多年来受黄昏教化,如今他既知黄昏有心助我,对武昌小心防范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神机营乃是精锐之师,皇叔这般安排,是严防郭开响应黄昏而有所行动。这倒奇了,郭开就像一块石头,这么多年从来不曾有任何动静,即便是孙吴旧臣起事,他都不理会,更何况是我曾国的家事,皇叔怎么就认定了他会相帮?”

  黄昏说动郭开本是万分秘密的事,无人知晓甚至根本没人会料到。原本他们便想以郭开的铁骑兵作为机动之师,出人意料才能杀个措手不及,可万万没有料到郦圭却将其作为重要的假想敌,出人意料地把沈鹿派去防他了!

  郦天霄总感觉这中间有什么关窍没有想破,但此时形势突变,他也没空去想个中原因。只因这么多年,郦圭防他跟防贼一般,京畿重地,能为他掌控的可用之兵实在是少之又少,若无沈鹿的神机营,即便京城宫门大开,火拼起来他也是劣势,所以当务之急,他必须得令神机营进京回防。

  就在众人愁眉深锁、苦思该如何应对时,郦天霄已计上心来,“立马送信给唐羿耘,是时候让孙聚堂那消失已久的红袖军重出江湖了。”他对着地图,将自己的意图说了个大概。

  郦天霄可授意临近京城的一县,佯装成红袖军奇袭攻占,事实上,只需要唐羿耘率千人故布疑阵便可。他举事之后,大可摆出长驱直下之势,直逼京城。此番故布疑阵,郦圭一时间无法摸清楚红袖军的真实实力,为谨慎起见,必定会派沈鹿驰援而来。沈鹿的神机营原本也是以铁骑为主的狍家军改编,擅长奇袭,一旦他追击红袖军而来,郦圭势必要改派他人监视西山、乌林城,到时候,沈鹿与唐羿耘合唱一出戏,沈鹿直接将这帮乌合之众歼灭收复失地。到那时候,神机营距离西山已远,离京城却是一步之遥,郦圭急迫地想要对自己下手,自然会命神机营暂时入驻京城,虽然费些周折,一切却是顺理成章了。

  郦天霄就此事又与众人商量了好一会儿,待一切安排妥当、众人散去之后,他才顾得上去瞧凌书南。只见她脸色惨白,一个人坐在那里怔怔出神,郦天霄心中一动,下意识地就去摸她的手,“冷了?”

  刚一出口,凌书南便“啊”的一声大叫,显然是被郦天霄吓了一大跳。

  郦天霄有些不是滋味地瞪着她,冷哼道:“胆子这么小,还敢往宫里跑,真是活腻了。”

  凌书南对于和郦天霄打嘴仗没有太大的兴趣,她偏着头看着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要让唐大哥出山?”

  郦天霄想起她和唐羿耘的交情也匪浅,不由眉毛一扬,不咸不淡道:“怎么了?不乐意?”

  凌书南有点无语,“我有什么不乐意的?我只是很好奇,唐大哥他肯听你的吗?”

  郦天霄反问道:“他为什么不能听我的?男儿志在四方,我许给他高官厚禄,任他大展拳脚、助他建功立业,他当然要心动。”

  凌书南听了不禁冷笑,倘若她不知道唐羿耘的真实身份,她也许会相信,可是现在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了。唐羿耘乃是孙合万的后代,孙合万战死楚国,他便要杀死上官凛和凌亦秋报仇雪恨。楚国和轩辕季是他的仇敌,可真正害死孙合万的主谋却是郦圭以及郦天霄的父亲,若不是他们故意逼迫孙合万,他又怎么会负气孤军作战,最后血战沙场?唐羿耘怎么可能会襄助郦天霄?不将他扒皮拆骨才怪!

  郦天霄见凌书南半天不说话,不由说道:“就算他不听我的,黄昏可是他和山寨的救命恩人,他总该听他的吧?”

  凌书南顿时打了个寒噤,她忽然想起在山谷时,她曾问过唐羿耘是否想出山,当时他毫不犹豫地说他终究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只是追随的那个人绝不可能是郦天霄。是啊,他愿意追随的人当然只有一个,那便是黄昏吧!倘若唐羿耘真的出兵、真的投诚,也必定是虚情假意,天底下能真正指挥得了他的唯黄昏一人。凌书南的心仿佛冻入冰窖,唐羿耘的“投靠”、贺夫人的“襄助”,为什么都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

  郦天霄见自己一提到黄昏,凌书南的脸都变了色,他顿时有种自讨没趣的挫败感,于是说道:“行了,我现在就打发御膳房的人回去,你怎么进来就怎么出去,照我说的去少傅府,自然能见着他。”郦天霄说着,便将头上束发的簪取下,转而插进凌书南的发髻里,“你把这个交给少傅,他会看顾你的。”

  他乌黑如水的长发披散下来,他靠过来的那一瞬间,头发撩着她的脸庞,有些痒痒的,但不过片刻便分开了。他的身体靠近又远离,那一刻,不知为何,凌书南竟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还不滚?”郦天霄见凌书南半天没有动静,忍不住下了逐客令。

  “哦。”凌书南心不在焉地答应着,撑着扶手站起来,瘸着一条腿,刚一迈步,郦天霄忽然身子一矮蹲了下去,将半个后背呈在她面前。

  “你干吗?”凌书南刚一出声,郦天霄就扔过来一个白眼,“明知故问什么?再不上来,我真走了!”

  凌书南一怔,稀里糊涂地身子一倾,往郦天霄的背上靠了过去。

  郦天霄反手抱着凌书南的双腿,不顾形象地扛着她出了书斋。从书斋出去,需要穿过一座假山,凭凌书南如今瘸腿猫的现状,估计够呛。那假山山石嶙峋,郦天霄怕撞着凌书南,把身子弓得极低,走得也极慢,好让凌书南可以避开凸出的石块。

  凌书南勾着郦天霄的脖子,不知为何竟想起那一夜她和黄昏一齐入武昌城的情景。当时她也是这样趴在黄昏的背上,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梅香,令她沉醉更令她心安。可如今想起黄昏,她只有满腹的疑惑,只觉得她心目中那个仙一般的男子让她越发看不清了。而曾经郦天霄身上那霸道刺鼻的龙涎香不知多么令她反感,可今天她竟然一点也不排斥,甚至产生了一种放心的错觉。时间果真是一把杀猪的刀,能把你印象里销魂的男子愈拉愈远,亦能让你把曾经的恶魔也看出点性感的味道来。

  刚刚回到寝宫,内侍便急急地奔过来,瞧见两人这副模样,顿时傻眼了。郦天霄也想和凌书南撇清关系,忙将她放下,转而用眼神询问内侍。

  内侍道:“殿下,楚江殿来人,说是贺夫人替御膳房求情,想让你打发他们回去。”

  郦天霄一怔,“谁?贺夫人?”他猛地听到这个名字,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那个被郦圭豢养的金丝雀?他下意识地看向凌书南,“你到底是怎么进宫的?”他没理由不联想到凌书南身上,毕竟自己和贺夫人没有半分交集,若是御膳房寻常的厨子,她怎么可能替他们来向自己求情?

  御膳房中除了经过正常招聘方式进来的御厨,若是有特殊的手艺,便可被当做额外无编制的厨役招入宫来,凭凌书南的刀工自然可以通过此法进宫,只是他没有想到她竟会和贺夫人有接触。

  凌书南被郦天霄问到,小心脏剧烈地一跳,微微沉吟,便将自己被潘庭带进宫献给潘皇后,又被贺夫人当着郦圭的面要走之事,还有贺夫人想送自己出宫,而她主动要求入御膳房的情况,都原封不动地说了。至于自己在卷帷宫中听到的一切,她不得不暂时选择了缄默,“也许是贺夫人见了我的手艺后比较惜才,所以才会想要帮我吧?”

  郦天霄冷哼了一声,对于凌书南的这个说法倒是信了,“既然她要帮你出宫,你便承了她这份恩情,趁机出宫去吧。”

  “嗯。”凌书南应着,心里头却有些惴惴不安,临走时忍不住问道,“对了,你可知道贺夫人是什么来头?”

  郦天霄斜了凌书南一眼,“在宫里,最危险的事就是知道太多。”见凌书南垂下头去,郦天霄便又补充道,“在皇叔还没登基之前就跟着他了,仗着有几分姿色,皇叔倒是很宠着她。”

  “就这些?没别的了?”

  凌书南的表情让郦天霄有些看不懂,不由好笑道:“她是皇叔的女人,我对别人的女人没兴趣,难道还要去打听她家住何方、身上有几颗痣吗?”也不知怎么,看到面前的凌书南,便想起她何尝不是“别人的女人”,眉头一皱,索性不再理她,转身走了。

  凌书南立在那里,有些哀戚地看着他的背影——他什么都不知道。

  郦天霄进到寝宫,瞧见内侍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盏南瓜灯走上前来,谄笑道:“殿下,这个奴才给粘好……”话还没说完,半片南瓜就啪的一声塌了下去。

  内侍吓了一跳,赶紧弯腰去捡,郦天霄却已拾了起来,“再看重又如何,到最后,留给你的不过是一堆残渣。”他将南瓜皮扔进了内侍手中的托盘,“扔了。”

  “扔了?”内侍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都已经是垃圾了,留着做什么?”郦天霄冷冷道。

  内侍答应着,转而出去命人丢掉,刚走回来,就听郦天霄道:“把那盏灯拿来,本王要再点一次。”

  内侍脸都白了,你这到底是丢还是不丢啊?他忽然想起不知道外边的小太监是不是已经把它处理掉了,便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好不容易才把那南瓜灯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小心地弄干净,还用檀香熏了熏,以防有什么不好的气味。刚刚端进去,就与突然冲出来的郦天霄撞了个满怀,那本就缺了一大口的南瓜灯趁势滚落,正好掉进了外头搁着的炭火炉子里,眼瞅着那南瓜皮一下子就被红火的木炭熏黑了。

  “奴才该死!”内侍觉得今天自己是衰到家了,他双膝一软,就准备磕头如捣蒜。

  哪知道两膝盖刚一接触到地面,他就被郦天霄一把抓了起来,“你刚才说哪里来人?”

  “什么?”内侍不曾见过郦天霄这副模样,双目浑圆,像是要吃人般,顿时脑袋发蒙了。

  “方才你说贺夫人替御膳房求情,是卷帷宫的内侍来传话的吗?”

  内侍战战兢兢道:“不是,是楚江殿。”

  糟了!郦天霄神色大变,“御膳房的人呢?”

  内侍舌头都打结了,“已经按你的吩咐,都遣回去了……”

  郦天霄气得一拳砸在了门框上,大声道:“君由绛呢?”那一拳震得内侍的小心脏都垮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候在殿外的君由绛听到传召赶了过来,一进来便瞧见郦天霄面色惨白,忙上前扶着,“殿下,你可有……”

  他感觉到郦天霄的手微微颤抖着,只听郦天霄道:“快,快去把凌书南追回来!”

  君由绛见郦天霄这副模样,不敢耽搁,带着人赶紧出了东宫。

  没过多久君由绛便折返回来了,郦天霄身体微微一晃,“迟了?”

  君由绛道:“她一出东宫,就被楚江殿的人接往卷帷宫去了。”

  凌书南觉得今天的卷帷宫有些不对劲,同上次一样,宫外停着皇帝的銮驾,可这一次,随行的禁卫军多得有点离谱,将卷帷宫大大小小的宫门都围得死死的。

  凌书南随着内侍刚一进宫门,后头就重重地合上了,她虽然神经有些大条,但碰到这样的情况想不敏感都不行,忍不住就问内侍道:“真的是娘娘传召我?”

  那内侍一言不发,只是将凌书南带到寝宫的院墙之外,“姑娘请进吧。”

  她隐隐听见里边传来男女呻吟之声,心里不由打了个突,尴尬道:“这个,我现在进去不合适吧?”

  “这是娘娘的旨意,姑娘请进。”内侍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说。

  “不会吧……”

  每次郦圭来,卷帷宫里的人都按吩咐躲得远远的,可即便如此,还是能听到她时而发出的凄厉的声音。貌似郦圭的口味有点重,贺夫人自然不想被人撞见,可现在贺夫人居然让她在这个时候进去,她有些摸不清楚贺夫人的意图,可她不想和郦圭打照面,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可身后的内侍压根不许她多想,打开宫门,一脚便将她踹了进去。

  院中就她一个人,廊下的红灯笼挂了一溜,明明是最鲜艳的颜色,可在那呻吟声中竟透着一股诡异。正殿窗户映出来的灯光一明一暗,节奏正好与那呻吟声相一致。凌书南听得面红耳赤,屏住呼吸在离寝宫最远的角落里头站着,可即便如此,那极致快乐来临时不可遏止的低吼和喊叫还是穿破了夜空,充斥着院子里的各个角落。

  忽然,一声清脆的响声从房内传来,差点把站在外头的凌书南吓了一跳,接着便是呜咽的声音以及同时传来的低声喝骂:“你哭什么?此时此刻你心里头不知道有多高兴呢!二十年来,你对朕虚情假意,演得多好啊,今天终于忍不住了,想要畅怀大笑了吧?”

  贺夫人哽咽道:“妾身自知刚才不知廉耻,竟然纵容自己沉溺于鱼水之乐,可是只因皇上神勇,才让妾身情不自禁……”

  “够了!”她话还未说完,就被郦圭打断,“你还假装什么?这么多年来,你待在朕身边虚与委蛇,无非是要确保他的平安。好了,如今他翅膀硬了,终于要跳出来反咬我一口,你心里头早乐开了花吧?是啊,你心里在想,郦圭啊郦圭,你看你多傻,终于要尝尝养虎为患的滋味了。行啊,你们可真是会演戏,你就在这里天天扮楚楚可怜,他则来个一心向佛、欺世盗名!”

  凌书南顿时竖起了耳朵,郦圭口中的“他”是指黄昏吗?郦圭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贺夫人是为了保住黄昏的平安,才留在郦圭身边的?她和黄昏究竟是什么关系,莫非是他妈妈?可看年龄也不像啊?

  “不过,你也别得意,就算黄昏想造反又如何?就凭他?”郦圭冷笑道,“哦,是了,他和朕的傻侄儿,就凭他们俩能成什么事?朕会让你看看,背叛朕的下场是怎样的。”

  贺夫人抽噎道:“皇上,妾身侍奉你这些年,怎么可能存有二心?至于黄昏,是不是和你之间有什么误会?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且不说他根本不了解他的身世,就算他真的一时糊涂,妾身也与他没有半分关系。这些年承蒙皇上照顾,妾身与他才能好好活着,皇上便是妾身的夫君、是妾身的天,妾身怎么可能伙同外人来坑害皇上?皇上若真的觉得妾身活着是养虎为患,那便杀了妾身好了!”

  她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郦圭却只觉得心冷,“瞧瞧,多会演哪!朕每次看着你这张脸的时候都在想,你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呢?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心里是不是真的有一块位置是留给朕的?可是,朕显然错了,这些年,你日日夜夜都在提醒着自己,你姓孙,你叫孙合媞,是不是?”

  孙合媞?凌书南只觉得全身如遭电击,原来这贺夫人便是失踪已久的吴国公主孙合媞,竟然被郦圭金屋藏娇二十年!凌书南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她突然间想到,身为吴国公主的孙合媞,忍辱负重二十年就为了保护黄昏,那么黄昏的身世又是什么?

  “不是……我没有……”贺夫人还在狡辩着。

  “没有是吗?”

  郦圭冷笑着忽然冲出门来,凌书南慌忙跪倒在地,可郦圭还是直奔她而来,不由分说将凌书南一把捞起。凌书南吓得魂飞魄散,一抬头却见郦圭只裹着一件明黄色的中衣、赤着足,发疯似的揪着自己往寝殿去。

  大叔,你可别乱来啊!凌书南在心里哀号,嘴巴上却非常识趣的什么也没说,任由郦圭把自己扔在了贺夫人的床前。

  贺夫人刚刚披上衣服,不明所以地看着郦圭,郦圭却揪着凌书南的头发、捉住她的下巴直面贺夫人,“那你倒是解释一下她是怎么一回事?”

  贺夫人狼狈地扶床而起,不明所以地看着郦圭。

  “装什么蒜?”郦圭扭头瞟了凌书南一眼,冷笑道,“凌姑娘,你不知道自己在朕这里已经闻名遐迩了吗?”

  凌书南尴尬地杵在那里,她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郦圭这样日理万机的人,即便见过一面,也不大可能记住自己,是以,明知道进宫危险,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只要提防着郦圭别让他注意到自己就好,可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用“闻名遐迩”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

  郦圭笑道:“朕就好奇呢,怎么好端端的,朕的好侄儿要去找御膳房的茬,而媞儿你又突然来求朕,让太子把御厨们放了,原来是为了凌姑娘啊,不过凌姑娘也值这么大的动静!”

  贺夫人无比紧张地看着郦圭,“皇上,你在说什么啊?妾身只是觉得她的手艺好,可怜她,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谁啊!”

  郦圭斜睨了贺夫人一眼,“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进宫来,就是为你和黄昏传递消息的吧?”见贺夫人一个劲地摇头,郦圭如何肯相信,“不过媞儿,黄昏没有告诉你吗,这位凌姑娘实在是位了不得的姑娘。”

  郦圭捧着凌书南的脸,仔细地瞧着,“真是位可人儿,媞儿你还不知道吧,这位凌姑娘实在是了得,孙玉钦为了她将青龙珠拱手相让,咱们的太子爷为了她以性命相搏,居然连小吴国的世子都杀了,听说黄昏对她也颇为上心,也是,这么能干的姑娘,怎么能不上心。”

  郦圭脸上的笑显得有些狰狞,“媞儿,你这回还真是糊涂了一把!你以为郦天霄是要找她的麻烦吗?不会,我那傻侄儿还蒙在鼓里呢,怎么可能对她下手?何况就算知道自己被她骗了,也不见得会杀她的。不信啊?那咱们就来瞧场好戏吧!”郦圭唇角的笑意渐渐冷却,凌书南的下颌好像随时能够被他捏碎,“亏得你自动送上门来,朕本来还在想,该拿郦天霄怎么办才好,现在就容易多了。”

  “皇上,你想做什么?”贺夫人紧张地看着他。

  郦圭笑得有些森然,“做什么,到时候你不就知道了?”郦圭穿戴好,再不理会贺夫人,一个人率先出去了,随后,有两个内侍过来将凌书南毫不留情地拖走了。

  凌书南像具木偶般被拖出了卷帷宫,她不知道郦圭把自己带到了哪里,因为知道也没有什么意义,郦圭不会让她逃脱。即便她能逃出来,她又该去哪里?她辛辛苦苦从楚国跑来,无非是想当面找黄昏问清楚,她想问他,凌亦秋和她被绑架,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不是不仅知道,还是主谋?可是现在,她好像用不着问他这个问题了,能让吴国公主孙合媞用自由来换取他的平安,能让唐羿耘追随左右、马首是瞻,黄昏又怎么可能跟那件事无关?

  她闭着眼,不停地对自己说,什么也不要去想,她什么也不想知道。她不想知道黄昏究竟是谁,他究竟有什么筹谋,那些都不是她关心且能关心得了的。可是,她还是想见到他,她想要问他,那个陪她一起在枫树下看萤火虫、为她奋不顾身的黄昏,与她泛舟湖上、为她绾发的情郎是不是真的存在过?她迫切地想要见到他,可又有些害怕见到他,因为她害怕一切不过是海市蜃楼,她心目中的黄昏正渐渐模糊、渐渐远去了……

  又过了几日,突然有人把凌书南转移到了另一处宫殿,名叫建福宫。一进去便闻到浓浓的檀香味,经幡、香案,案上摆着香炉、供品和各式法器,香案后供奉着一尊黄帝神像,法相庄严,神像之下则立着几块牌位,看起来倒像是宫里祭祀的宫殿。

  凌书南走上前,赫然发现香案上摆着一金丝帛,上面用金线工工整整地绣着大写的“MADE IN CHINA”,凌书南微一恍惚便明白过来,他们把离心机上的“符咒”原封不动地抄回来供奉着了。

  只听背后传来郦圭的声音,“怎么,姑娘还认得这符咒啊?离心鸡,天降神物。”他嗤笑一声,“也是,凌姑娘怎么会不认识,这可是你的杰作呢!”

  “什么?”凌书南有些迷惑地看着气定神闲走向自己的郦圭。

  郦圭将几把飞刀、一团面粉以及一些用竹管封着的颜料一字排开,那是凌书南的随身之物,她被捕之后就都被人搜刮了出去。

  “听说凌姑娘有一双巧手,不论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是人还是物,凌姑娘都能够造出来。”郦圭拿起那金丝帛,“什么离心鸡、什么符咒,相信都是出自姑娘之手吧?朕当时就奇怪,为什么凌姑娘能打开它。神仙托梦?天大的笑话,朕居然还真的相信了,还真的把那个破玩意供奉到太庙去了。”

  凌书南本来听着郦圭前半段赞美的话还心里一松,在听到他后半段话时不由傻眼了——天降神物的说法又不是她编造的,是他们硬要把英文当成符咒,她也没办法啊!她苦笑道:“皇上当真是抬举书南了,那离心机用的是硬度仅次于金刚石的合金材料,你觉得我能做得出来吗?”

  对于凌书南的解释,郦圭只觉得好笑,“都这个时候了,凌姑娘觉得狡辩还有意义吗?黄昏让你做了这个神物,无非是想借朕之手,将九龙珠的声势炒出来,让天下人都知道九龙珠的意义。这还不止,他一开始让你迷惑孙玉钦,想要得到他的青龙珠,后来发现孙玉钦实在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于是他又把主意打到了朕的那个傻侄儿身上。只要郦天霄篡位,朕手上的龙珠自然都到了郦天霄的手里,而你再来个鱼目混珠,把所有的龙珠都交给黄昏,是不是?这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好,鹬蚌相争,他来个渔翁得利,还真是处心积虑啊!可怜朕的那个傻侄儿,还真就上当了。”

  凌书南皱了皱眉,郦圭的猜测实在有些无厘头,他未免把黄昏想得太神通广大了吧,“你说黄昏让我做的这个离心机?他还让我去迷惑孙玉钦?皇上,那个时候我根本没见过他,都不知道黄昏是谁,皇上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要是有这本事,还会在这里被皇上逮个正着吗?”

  “是吗?你敢说你待在霄儿身边,不是为了他的龙珠?不是为了做黄昏的探子?”

  郦圭的话让凌书南一怔,一时间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是啊,她待在郦天霄身边,不就是为了监督他到最后把龙珠都交给黄昏吗?不知怎么,凌书南感到面皮发烧,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皇上国事繁重,你把书南带到这里来,不会只是要跟我说这样一番话吧?”

  “当然。”郦圭轻笑道,“把姑娘请到这里,是想让姑娘见证一下这有纪念性的一刻。”他绕着凌书南走了一圈,笑道,“因为黄昏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凌书南听得云里雾里,“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郦天霄派人告诉朕,只要肯放了你,便把海东珠双手奉上。”郦圭的笑阴沉沉的。

  凌书南一怔,真看不出来,郦天霄竟然肯用海东珠来换自己。不过转念一想,郦天霄又不是第一次把龙珠献给郦圭,这不过是他的权宜之计吧?

  见凌书南满脸不以为然,郦圭不禁有些意外,“看样子,你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郦圭心情大好,索性说道,“当初吴末帝皇后为了保住黄昏的性命,将吴末帝临终所托的海东珠交给了我的皇兄,而她自己则自刎而死。海东珠乃九龙珠之首,我皇兄临终时对海东珠之事绝口不提,霄儿就更狡猾了,说完全不知道有海东珠这回事。我一直就不相信这么重要的东西,皇兄怎么可能没有交代?看,如今霄儿终于承认了,还不是得乖乖奉上?说起来,朕还真得感谢黄昏,若不是他让你去迷惑霄儿,朕的好侄儿哪里能那么容易乖乖就范。”

  凌书南听郦圭的口气便知道他对郦元没有将海东珠交给他有多么耿耿于怀,甚至觉得自己这皇帝之位也名不正言不顺了,怀恨越久,越不想将皇位交给郦天霄。可对于郦天霄而言,这海东珠的意义只怕无异于青龙珠于孙玉钦,同样寄托着郦元的遗愿和重托吧?

  凌书南不愿相信郦天霄真的会为了她交出海东珠,这怎么可能呢?

  郦圭笑看着神情有些呆滞的凌书南,“你说,霄儿连海东珠都愿意交给朕了,他还可能和黄昏结盟、为他所用吗?你说黄昏的如意算盘是不是得全部落空了?”郦圭转过身,对着牌位毕恭毕敬地叩首,似是自言自语道,“皇兄啊皇兄,这可真的不怪朕,怪只怪你的儿子实在不争气。是这个女人让你儿子犯浑的,你要真的在天有灵,就找她吧!”

  正说着,有人来报,说是郦天霄在宫外等候求见,郦圭回望了凌书南一眼,“霄儿的鼻子还真是灵,这就闻到你的味道了。太子是一个人来的?”

  “只带了一名东宫护卫。”

  “好!”郦圭敛了笑,命人把凌书南带往背后的静怡轩,严加看管。

  凌书南听郦圭下令调动禁卫军,仿佛闻到了危险的味道,她忍不住问道:“你不是只要海东珠吗?既然他都要给你了,你还不打算放我?”

  郦圭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笑话,只要握着你,我就能掌控他,放了你,我有那么傻吗?”

  凌书南瞪大眼睛望着他,“你想用我来要挟郦天霄?他不会上你的当的!”

  “是吗?朕也希望他别上当,要不然,这游戏结束得就太快了!”

  郦圭得意的笑声令凌书南心头一震,反拧着的手不由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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