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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个人的起义(1)

  (1)历史深处永远的谜

  民国三十五年——也就是辛亥革命成功后的第三十五年,召开了一次盛大的茶话会,与会人员,都是参加了辛亥革命之战的首义元勋,有当年的工兵熊秉坤,老熊的亲密战友吕中秋,会议之中大家忆往昔峥嵘岁月,展未来……突然之间噼呖啪啦,两位老元勋打起来了。

  打架的,就是熊秉坤,和他的亲密战友吕中秋。辛亥革命过去35年,两人都已经从血性方刚的少年,成长为了德高望重的老革命家,虽然年龄老矣,但打起架来,却仍是不减当年之风采。

  大家急忙上前劝架,将两位老干部拉开,再问为啥打架,原来是两人讨论辛亥革命是谁放的第一枪。这个第一枪实在是太重要了,开枪人及这一声枪响,要永久载入史册,供子孙后人凭吊怀想的。

  老元勋熊秉坤认为:辛亥革命的第一枪,是由他老人家率先打响的,此事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老元勋吕中秋则认为:辛亥革命的第一枪,是由他先打的,此事如假包换,万确千真。

  两人观点不同,意见分歧,又始终无法说服对方,情急之下,就动起手来。

  于是老元勋们就这个议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会议一致认为:辛亥革命的第一枪,即不是熊秉坤放的,也不是吕中秋放的,而是工兵营另一名士兵金兆龙放的。

  对这个决议,熊秉坤发挥了老干部的高风亮节,说:他和金兆龙同在工兵营,生死与共,福祸相连,而且他又是工兵营的革命党代表,所以呢,金兆龙放的枪,就等是他熊秉坤放的枪,这没有区别。

  老干部吕中秋的反应,是嚎淘大哭,破口大骂,发表意见曰:

  我的屁股,把给别人做脸。第一枪是我放的,枪是我打的,功却被人领去……

  武汉地方话,大家虽然听不太懂,但意思还是明确的。

  那么这事就奇怪了,首义第一声枪,到底是谁放的,如此重大之事,怎么会说不清楚呢?

  这个话题扯起来,那就乏味透了。主要原因是当时大家都没有表,只有排长以上的才有块怀表,普通士兵没有表也就无法说出精确的时间,弄不清楚谁在几点几分打响了第几枪。

  此外,当时是数营发动,有人在工兵营里放枪,有人在炮营放枪,有工兵营的第一枪,也有炮营的第一枪,但工兵营和炮营到底谁才是第一枪,这事要想说清楚,那麻烦可就大了。

  可是老革命吕中秋都为此骂娘了,这个话题,是一定要说清楚的。不说清楚怎么行?

  于是老元勋们继续研讨,会议一致通过:首义第一枪这个事,太复杂了,实在是太复杂了,就交由历史学家们来研究解决吧。

  晕死,老元勋们都是首义的当事人,当事人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事儿,却要指望着不在场的人替他们摆弄明白,这岂不是钻冰求火,缘木求鱼?

  但这事确实没得法子,老元勋们既然把这个活交给了我们,那我们就来看一看,首义的铁血之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2)不是我多吃多占

  1911年10月9日下午5点左右,党人邓玉麟,杨洪胜匆匆来到武昌新军工程营前队第三棚,找来营中的革命党代表熊秉坤,告诉他:

  出大事了,汉口的秘密机关发生炸弹爆炸,孙武被炸伤,进了医院,我们起事的旗帜符号和名册,都已经被捕探搜走,此时正按图索骥,捉拿我等。所以我等兄弟如今是退亦死进亦死,唯其今夜起事,拼个鱼死网破。今夜的行动,安排由炮营先发动,而你们工程营是驻守军械营的,所以今天晚上不管你有多少困难,一旦听到炮响,就必须要抢占军械营,以便在发难后提供给各营所需子弹,听清楚了没有?

  熊秉坤道:听清倒是听清了,可是现在的情形,清廷早就知道了咱们今夜要起事的消息,事先已经搜走了我们的子弹,没有子弹,如何一个发动法?

  邓玉麟道:这事不用担心,我们在秘密机关还藏了一些子弹,等过一会儿让杨洪胜给你们送来。

  于是邓玉麟,杨洪胜向熊秉坤吩咐今夜的联系及行动方案:

  第一:所有起事人员,必须要肩章反扣,右臂上缠一条白色绷带,有白色绷带的就是自己人,没有白色绷带的,打他就是了。

  第二:行动时要全副武装,不要背负行囊行李,以免累赘。

  第三:工程营要尽快占领楚望台的军械营,而后派兵一部分,出城去迎接南湖炮队入城,再分头占领各个阵地。

  第四:今夜的口号:同心协力。

  吩咐过后,邓玉麟并杨洪胜匆匆离去,熊秉坤这边急忙找来共进会的党人,吩咐道:你马上跑步去楚望台,通知守护军械库的同志,今夜我们要占领楚望台,让他们做好接应准备。

  那名党人去了,杨洪胜已经返回,悄悄的交给熊秉坤两盒子弹,并低声道:过一会儿我给你们把炸弹送来。

  熊秉坤道:你快点走,排长离我这里太近,小心被他发现。

  杨洪胜道:好,我马上走,不过门口站岗的,你最好想办法换上自己人,否则我怕炸弹送不进来……

  杨洪胜走了,熊秉坤急忙安排党人杨金龙到门口站岗,接应杨洪胜。然后他把子弹盒拆开,分给各队的革命党代表每人三粒,自己留下六粒,再挑选营中胆子大,对营官素来有恶感的党人,每人也发给两粒,并叮嘱道:不要以为我留六粒,是多吃多占,要知道起事之时,要由我来向操场鸣枪三声,打完这三粒子弹,我就和你们一样,都只有三粒子弹了……对了,有句话我先告诉你们,起事之时,如果长官不阻拦,就决不要故意杀死他们,咱们这是革命。

  说话间,杨洪胜又送炸弹来了,他把炸弹伪装成酒瓶,来到了营门,开始敲门。恰好这时候右队队官黄坤荣来到门口巡示,负责站岗接应的党人杨金龙不敢吭声,心说杨洪胜敲几下门,见门不开,就会知道营里出了问题,就会自己走开了。但杨洪胜没想那么多,只是不停的敲门。杨金龙无奈,只好装腔喝问一声:是谁?

  杨洪胜大声回答:是我啊。

  杨金龙心急,又喝问道:你是谁?营里现在戒严了,不会客。

  就这么一问一答,队官黄坤荣察觉异常,当即大呼道:捉住外边那个歹徒!

  杨洪胜闻言大惊,掉头飞逃,这边黄坤荣打开门,发现杨洪胜已经逃得无影无踪,就没有追赶。

  但杨洪胜刚刚逃回到家,喘息未定,外边已经被军警团团包围。

  (3)替领导解决乱党

  杨洪胜出事的时候,有党人飞奔小朝街85号文学号总部,报告说看到一队旗兵,向十五协那边跑步过去。

  杨洪胜,就住在十五协西营门左侧的第一家,是租的房子。

  杨洪胜租下这间屋子,开了间杂货铺,用以掩护他的行藏。可是他没有注意到房东,这房东也是一名士兵,而且是名军官的勤务兵,平时替首长端个尿罐捧个茶壶,业务能力没见有多强,可是政治觉悟却不是一般的高。他把房子高价租给杨洪胜,心里却在琢磨:这个房客是干什么的啊?我得替领导盯紧了他,领导的心,我勤务兵不操,谁来操?

  这么一盯紧,房东就发现情形不对头,杨洪胜这边行踪诡密,出没无常,营中经常有人来到,关起门来不做生意,却交头结耳私下里嘀咕。

  房东终确认,这个姓杨的房客,铁定是乱党,乱党是专找各级领导麻烦的,这怎么成?我得替领导把这个乱党解决了。于是房东报案,力证杨洪胜是革命重要份子,所以才会有整整一营的旗兵来抓捕。

  这伙旗兵的到来,恰好和杨洪胜送炸弹的事情赶到了一起,若然没有送炸弹的事情,杨洪胜也未必会被抓走,还可以装扮老百姓糊弄过去,就算是被抓走,也可以应付过关。偏偏这两桩事碰到了一起,杨洪胜正在心慌,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一队旗兵,是从营里追出来的,就立即拿出炸弹来乱丢。

  杨洪胜掷出一枚炸弹,砰的一声,炸弹没有爆炸,但杨洪胜却趁旗兵慌乱的时候,冲出了重围,撒腿往前跑。旗兵排成长队,不紧不慢在后面追赶,杨洪胜心急,又掷出一枚炸弹。

  轰的一声,这一次,炸弹终于爆炸了。

  可是这枚炸弹的爆炸威力极弱,只是把旗兵们吓了一跳,却一个人也没有炸到。

  旗兵们继续追来,杨洪胜孤注一掷,丢出了第三枚炸弹。

  这是最后一枚了。

  仍然没有爆炸。

  杨洪胜技穷心慌,力促气败,忽然看到工程营前面有个伏龙寺,寺中有个菜园子,就飞奔了过去,钻入到青菜下面藏身。被旗兵追上来,捉住两条腿将他拖出,送到了督署。

  杨洪胜被捕之时,是夜晚11时。按计划,再过三个小时,南湖炮队就会一声枪响,届时众人响应,大事毕矣。

  杨洪胜枭首的时间,是次日凌晨。

  他最终没有等到那一声枪响。

  (4)今夜咱们不穿裤子

  南湖炮队枪声未响,也是事出有因。

  实际情形是,由于起义消息走漏,各营队官,均知有党人谋于是夜起事,所以一到傍晚,各营队就已经宣布戒严,9点半的时候全部熄灯,各队的军官都带着卫队,荷枪实弹的守在各排的出口,并巡视各棚,叮嘱大家快点上床睡觉。

  在工程营,队官看到士兵们都表现出心神不安的样子,就苦口婆心,对士兵们做政治思想工作。

  队官说:兄弟们啊,不是我说你们,你们就是太缺心眼了,所以才会被人家利用。说什么革命革命,怎么那些说革命的人不来革命,临了这杀头的营生反倒让你们来干?噢,你们冒着杀头流血,诛灭全族的危险,替人家革命,你们自己说说,是不是太缺心眼了?

  这时候有士兵举手报告:报告队官,我的裤子不见了,被人偷了。

  队官温柔的道:你们的裤子,我先替你们收着,今天夜里,咱们营不穿裤子了。

  晕死,原来队官为了防范士兵起事,来了个釜底抽薪,床上偷裤,把士兵的裤子全部收缴了。没有裤子,士兵们就不好光身子往外跑,今夜这个命,也就没法子革了。

  有士兵问:队官,你把我们的裤子收了,晚上起夜撒尿怎么办?

  队官笑道: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吗?就尿你们自己的饭盆里好了。

  尿饭盆里……众士兵欲哭无泪,这个队官,够缺德的。

  队官巡示了半夜,觉得累了,就想找几个老成可靠的低级军官代班。左队支队长任振纲,平时沉默寡言,沉稳淡定,最为队官所信任。于是就吩咐道:老任,这是你的裤子,自己穿上,拎枪过来领子弹,你负责下半夜的巡示工作。

  任振纲爬起来,穿好裤子,背上枪,到队官面前领子弹。却不曾想,革命党代表熊秉坤早就告诉过大家,今夜要举事,识别标志是右臂缠上白色绷带,有白色绷带的就是自己人,没有白色绷带的,只管开枪打,准没错。

  所以那任振纲,为防被大家乱枪打,就在自己的右臂上缠了白绷带。当他走过来的时候,右臂上的白绷带被眼尖的队官发现,当时队官疾声厉喝:左右,与我拿下他。两边卫队冲上来,将任振纲擒住。

  队官下令:下他的枪,看看枪里有没有子弹。

  卫兵将任振纲的枪下了,一检查,发现里边果然有两粒子弹。队官勃然大怒:任振纲,你怎么也缺心眼了?这子弹是哪儿来的?

  任振纲嗫嗫:是在……在地下捡到的。

  队官眼角扫了一下侧耳倾听的士兵,情知眼下是最危险的辰光,连老实巴交的任振纲都搅和了进来,明摆着,工程营今夜要大开杀戒,幸好已经把他们的裤子全都收缴了,否则的话……队官也知道,任振纲的事不能细查,至少现在不能查,否则激怒士兵,只恐祸在眼前。于是队官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淡淡的吩咐道:任振纲私藏弹药,违反军纪,先关他半天禁闭,没你们大家的事儿,都给我闭上眼睛睡觉。

  (5)一个人的起义

  整整一夜,熊秉坤也没有合眼。

  他一直在考虑让他最为难的问题:当南湖炮队枪响之时,他们工程营连裤子都没得有,如何响应起事?

  然而等到天明,也未听到炮营的枪响,熊秉坤这时候终于想明白了:感情是炮营的兄弟们,和自己一样,也是被队官偷走了裤子,难怪这一夜杳无动静了。

  天亮了,熬过了最危险的夜晚,队官长长的舒了口气,派卫队将兄弟们的裤子送回来。熊秉坤穿上裤子下地,先找来党人李泽乾,让李泽乾找个托词,出营去看看。李泽乾去后不久回来,报说共进会和文学社的两家机关都已经被查抄,刘复基,彭楚藩,杨洪胜三人的首级悬于城楼,此时城门紧闭,街上空无一人。

  李泽乾还带回来一个坏消息:从第十五协到工程营,沿途街道已经被旗兵重重围困,分明是旗兵已经得知了工程营要起事的消息,所以才会采取如此严厉的弹压之手段。

  后面这个消息,让熊秉坤心急如焚。情知随着时日的过去,一旦工程营中起事的激烈情绪被消磨殆尽,届时再想鼓动众人起事,那难度就高了。相反,旗兵反而可以乘这个时间段,好整以暇的将军队中的党人按名册一一抓捕,这样发展下去的话,后果太可怕了。

  思前想后,熊秉坤决意孤注一掷,冒险一试。他吩咐李泽乾,等吃饭的时候,让各队的革命党代表都聚到他这一桌上来,他有话要对大家说。

  到了吃饭时候,有些革命党代表过来了,有些却没有过来。

  过来的,全都是士兵。

  不肯过来的,全都是军官。

  为什么军官不肯过来,熊秉坤也不好乱说,但大概的原因,不过是军官不屑于听从熊秉坤的指挥,让熊秉坤去他们那里还差不多,岂有一个让他们到熊秉坤这里接受命令的道理?

  是不是这个原因,不太好说,反正,从现在起,熊秉坤不得不以他一人之力,肩负起推翻三千年皇权的历史任务。

  吃饭的时候,熊秉坤没有告诉大家共进会和文学社都已经被查抄的消息,他真诚的对大家撒谎道:我刚刚接到了总部命令,起义由昨夜改为今夜了。所以昨夜你们没有听到枪响,一点也不奇怪。还有还有,总部命令,这次起事,把由南湖炮队首先发难,改为我们工程营首先发难,你们听清楚了没有?

  众人不解:老熊,为啥要让咱们工程营首先发难呢?

  熊秉坤笑道:当时我也是这么问的总部,咱们工程营比不了人家炮营啊,人家有枪有炮,咱们只有挖坑掏洞的铁铲,怎么不让炮队先来,反倒让我们先来呢?总部解释说:咱们工程营防守的是军械库,不管哪一营先起事,都得先到咱们这里来领子弹,若然是咱们工程营不动,别的营想动也没法动。所以呢,总部下令让咱们工程营先动手。

  噢,原来是这样。众人恍然大悟:不过老熊,咱们一粒子弹也没有,今天夜里怎么行动啊?

  熊秉坤诧异的道:昨天不是给你们每人发了三粒子弹吗?怎么能说一粒子弹也没有?

  众党代表道:昨天夜里时队官巡示,害怕子弹被搜出来关禁闭,所以就把子弹偷偷丢掉了。

  丢掉了?熊秉坤气火攻心:我管你们丢掉没丢掉呢,反正总部的命令已经下来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6)今夜轮到你挖坑

  众党代表散后,熊秉坤眼前一片黑又一片黑,心里惊恐不已,忐忑不安。

  他没有料到大家居然将子弹偷偷扔掉了,还以为大家手里有子弹,所以假冒总部之名,吩咐大家今夜起事。现在假命令已经下达了,才知道大家都没有子弹,那这事该怎么收场呢?

  正在为难,忽然营里的传达兵跑来:熊秉坤接令,今天轮到你挖坑,听清楚了没有?

  熊秉坤大喜,急声道:听清楚了。

  熊秉坤为何会大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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