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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颐园突变(5)

  “莲英,”慈禧太后笑着回望眼李莲英,道,“你且与大伙儿念念这上边写着什么。”

  “嗻。”李莲英答应着移步上前。刻有海浪纹的青石台座上,一尊铜牛栩栩如生,似回首惊顾若有所思,炯炯的目光凝视着昆明湖,盏茶工夫,方张口缓缓念道,“夏禹治河,铁牛传颂。义重安澜,后人景从。制寓刚戊,象取厚坤。蛟龙远避,讵数鼍鼋。潫此昆湖,潴流万顷,金写神牛,用镇悠永。巴邱淮水,共贯同条。人称汉武,我慕唐尧。瑞应之符,逮于四海。敬兹呈祥,乾隆乙亥。老佛爷,奴才念得可对?”

  “嗯,不错。虽念错几个字,只于你已算难得的了。”慈禧太后点头道,“你可知这铜牛做甚用的?”

  金写神牛,用镇悠永。这上边不写着吗?李莲英诧异地望着慈禧太后,回道:“老佛爷,这宝贝是用来镇邪避祸的。”“对,乾隆爷当年置这神牛便是这个意思。”慈禧太后颔首应了句,移目扫眼珍妃冷声道,“如今宫里,便这园子都有着一股邪气,真希望这铜牛能显显灵,好好压压这股子邪气!不然这样子下去,能成吗?”

  无数道目光或惊讶、或得意、或茫然地纷纷投到了珍妃身上。珍妃直觉自己宛若置身人市中一般,任众人肆意观赏着却不能言语,弹指可破的面颊顿时涨得桃花般红艳,眼中泪花滴溜溜打着转儿垂下了头。“对对,老佛爷说得一点不假。”李莲英心领神会,抬手拍下油光闪亮的额头,感慨道,“如今这确是有着股邪气,不不不,是股子妖气,赶明儿奴才去白云观请那老道士过来——”

  “李总管这不白费力气吗?老佛爷如今修得正果,还怕甚妖气邪气的?”博尔济吉特氏心里恼着光绪,这光景也一肚子怨气撒在了珍妃身上,“依臣妾说呐,老佛爷您呀便是咱大清国的镇国之宝,任甚邪气妖气也与您无侵的。只是苦……苦了臣妾们。老佛爷您就发发慈悲,施法压压这股子邪气,好歹拉臣妾们一把。”说着,她眼角竟挤出两滴泪水。

  “我——”慈禧太后冷笑着凝视珍妃,叹道,“我也无能为力的。皇上是真龙天子,有他庇护着,谁又能拿她怎样?唉,任命吧。”

  “那就将老祖宗们请出来,总不能任着她搅得咱大清国乌烟瘴气呀。”

  “对,请老祖宗出来,皇上再谁的话不听,老祖宗的话儿却万不能不听的。”

  一时间,昆明湖畔直如开锅稀粥价热闹。片言碎语似支支利箭直射珍妃心坎儿,她娇弱的身躯摇晃了两下,眼前一片茫然……

  “妹妹!妹妹!”瑾妃分了众人上前,搀了珍妃急道,“老佛爷,您看这——”

  “大呼小叫什么?!”慈禧太后冷斥道,“她那是热的,热昏了头,知道吗?”

  “老佛爷——”

  “闭嘴!”慈禧太后腮边肌肉跳动两下,“好端端的乐子让你们搅了还嫌不够!我看是皇后主子不在,你们便无法无天来着——”王福早已近前,只犹豫着不敢言语,眼见得瑾妃姐妹少不得又遭责罚,再也顾不得许多,扯嗓子插口便道:“奴才恭请老佛爷金安!”

  “大胆!老佛爷说话你也敢插嘴?!”一场好戏便要拉开帷幕,只冷不丁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李莲英两眼怒视王福,喝道。

  “奴……奴才不敢。”王福身子不由一个激灵,只眨眼间便定了心神,向着慈禧太后躬身打千儿禀道,“老佛爷,是万岁爷有话要奴才告与您的。万岁爷还急等奴才回话,故奴才这才——”

  “可是议着了结果,怎样?”慈禧太后双眸眨着,急道。

  “这……这奴才不晓得……”

  “嗯?!”

  “奴才真不晓得的。万岁爷一进殿便将奴才赶了出来,求老佛爷明察。”

  “那他说些什么?”

  “万岁爷要奴才告诉老佛爷一声,他准备回城里去。”王福小心回道,“老佛爷您看——”

  慈禧太后两眼闪着寒光直勾勾地盯着王福,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良晌,方说道:“好吧,你下去吧。”她顿了下,扫眼一侧满脸惶恐神色的珍妃,又道,“回来,扶你主子一并过去,省得在这碍手碍脚。”

  “嗻。”王福心中一阵欣喜,忙不迭答应一声上前搀了珍妃。瑾妃犹豫着,仰脸怯怯地望眼慈禧太后,如逢大赦似的蹲身道个万福亦碎步随了前去。

  “老佛爷,您看这事怎生是好?”李莲英两眼望着珍妃三人过了文昌阁,方移目打千儿道,“那奴才——”“看他神色,似是真不晓得。”慈禧太后攒眉沉吟道,“你过去看看,那几个东西不识得好歹,你掂量着说与他们。”

  “老佛爷放心,奴才理会得。”

  大热天儿,单只烈日下走上盏茶工夫,已是热汗淋淋,更何况还搀着个人儿,及至耶律楚材祠前,瑾妃已是香汗遍颊、娇喘吁吁,王福瞅着,犹豫下搀了珍妃在祠前檐下石杌上坐着,守祠的奴才望着忙不迭赶了出来:“王公公,您里边歇着,这——”

  “不用了。端碗水出来便是。”

  那奴才这方瞅着一侧珍妃姐妹,打千儿行礼后忙小跑着进去。

  “姐姐,这……这是哪儿?”珍妃缓缓睁开双眸,“王福?你怎也在这里?莫不是皇上——”“皇上皇上,你受的委屈还不——”瑾妃说着扫眼王福戛然而止。王福喉头抽动了下,声音已自有些嘶哑:“主子放心,万岁爷不曾过来的。万岁爷打算回城里去,让奴才过来告诉老佛爷一声,恰遇着主子昏了过去,老佛爷便命奴才侍奉主子回去歇息。”

  珍妃长吁了口气挣扎着起身,王福嘴唇翕动着欲言语,却被她止住:“我没事的。万岁爷既寻思着回城,咱们还是早些赶过去吧。王福,这事儿莫要言语万岁爷,知道吗?”

  “奴才……奴才晓得。”王福抬袖拭了下眼眶,“只是主子您——”“我这不挺好的吗?”珍妃淡淡一笑,说道,“事儿过去了,就别再提了,徒伤心神而已。只要皇上好,那才是最关紧的呢。”说罢,移脚径自前行。至仁寿门,却见翁同龢攒眉蹙额,低头来回踱着碎步,珍妃沉吟下开口问道:“翁师傅可是有事要见皇上?怎的不进去?”

  “哦,奴才给主子娘娘请安!不知主子娘娘驾到,失礼处还乞恕罪。”躬身打千儿请安,翁同龢犹豫了下扫眼周匝,低声道,“朝鲜一事,皇上本早已定了心思的。只方才议事,却又——”

  “皇上不应允出兵?”珍妃眉棱骨抖落了下。

  “不是。只……只怕也难说的。”翁同龢轻轻叹了口气。“六爷说先探探日夷动静再做定议。”珍妃细碎白牙咬着嘴唇:“皇上性急,凡事总期一朝告成,然性情中又……又多了份柔弱,此二者皆是人主所忌讳的。”她沉吟了下,“不过话说回来,此事关系匪浅,慎重些总是好的。倘有个闪失,怕……怕皇上再也不会有机会的。翁师傅你说呢?”

  “依奴才看,也……也不尽然的。”

  “此话怎讲?”

  “皇上欲要中兴我朝,必得先坐稳皇位,而要坐稳皇位,只有在天下人心中先树立自己的形象。老佛爷持政多年,莫说百官惧其威仰其鼻息,便天下苍生又何尝不为现下境况所麻木?皇上期望通过惩戒些许不安分的奴才唤醒他们怕比登天还难,唯借外事张国威振民心方为上上之策。这也是皇上最初想的。”说着,他往仁寿殿方向扫了眼,干咳一声接着道,“以我朝实力,平息朝乱不在话下。便与日夷交手,亦有放手一搏之力。纵退一步讲,设若我朝真……真的失利,奴才以为皇上亦无大碍的!”

  “嗯?”

  “天下苍生对皇上寄望者不在少数,尤其南方各省,陡闻皇上亲政,莫不欢呼雀跃。便失利,奴才想人们至少也可看出皇上欲兴我朝之决心,从而激起其忠君卫国之心。此之失利与前有质的区别,苍生中不乏仁人志士,他们不会不晓得的。”

  “那老佛爷——”珍妃遥望着远处湖畔攒动的人群,长吁口气道。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此时比不得前些年,老佛爷她不会不有所顾忌的。”西移的太阳,半边已掩在了巍峨的宫阙下,殷红的阳光由西向东延伸着,越来越淡。珍妃遥望着,似乎在想着什么,久久没有言语。“奴才本欲进殿叩见皇上,再行痛陈利弊的。只……只正沉吟间,主子便过来了。”翁同龢咽了口唾沫,犹豫下开了口,“奴才……奴才想,主子与皇上进言更为稳妥些,不知——”

  “你们说什么来着,这般严肃样儿?”兀自说着,光绪从殿内踱了出来。翁同龢满脸惶恐神色,半晌回不出话来。珍妃见状,忙蹲万福请安道:“翁师傅意思,老佛爷今儿高兴,皇上当留园子尽尽孝心的。这正说着不想主子便出来了。”

  光绪似信非信地扫眼翁同龢:“尽孝心以后日子长着呢,也不在这节骨眼上。”说罢,移目望眼王福,吩咐道,“起驾吧。”

  “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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