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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颐园突变(4)

  老不死的东西,哪壶不开提哪壶!李莲英叫苦不迭,三角眼滴溜溜转着,少顷躬身打千儿道:“那鸟儿定是去了天上仙境,说与如来我佛知晓。”“嗯。”刚毅闻听,忙点头附和道,“有道理、有道理。一物回游谢恩,一物天庭报讯,这才周全,诸位说呢?”

  “是是,这才周全,这才周全。”

  谢什么恩?报什么讯?光绪双眸扫视着周匝,心里直觉着一阵恶心,忍不住便欲开口。身侧的珍妃瞅着,忙不迭伸手扯了下光绪袍袖。光绪犹豫了下止住,发泄胸中郁闷价仰脸长吁了口气,移目远望:清绿的湖面微风拂过,泛起阵阵涟漪,阳光照映下道道银光闪烁着、晃动着。远处,南湖岛上,苍松翠竹碧绿欲滴掩映着栋栋琼楼玉宇。

  “皇上。”奕移身近前低声道。

  “嗯?”光绪怔了下,回首扫眼奕,“六叔——”说话间但见奕双眸张望着长廊方向,光绪遂收口循目观望,但见一人飞跑着正奔排云门而来,却是吏部侍郎、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徐用仪。光绪身子不易察觉地颤了下,见徐用仪止步迟疑着,遂低语吩咐了王福句:“唤他过来吧。”

  徐用仪端庄的五官看上去很匀称,只颧骨旁两颊微微下陷发暗,略带一点破相,满脸大汗犹如水浇价,上前一甩雪亮的马蹄袖,跪地叩头道:“禀老佛爷、万岁爷,朝……朝鲜国王李熙发来急电……”

  “说些什么?”虽心中早已有着准备,陡听此语,光绪犹自不禁浑身一个寒战。

  “朝境东学党借灾荒之机,以‘济世安民’、‘逐灭倭夷’为号发动暴乱,业已占领全罗道首府全州。”徐用仪凝神回道,“李熙因无力镇压,恳请我朝派兵入境代为剿定。”慈禧太后兀自在兴头上,听得徐用仪言语,脸上顿时掠过一丝不快:“就这事儿?值得这般慌张吗?!”

  “奴才——”

  “还言语?!没瞅着老佛爷正在兴头上吗?”奕劻低斥道,“下去!”“亲爸爸,”光绪睃眼奕劻,躬身道,“此事关系非小,儿臣意思——”

  “明儿再议就迟了?!”慈禧太后冷道。

  “老佛爷,日夷早已蠢蠢欲动。”奕咬了下嘴唇,小心道,“且咱又是与它有约的,其间若生甚变故,只怕不好收拾,您看——”

  “行了,你们都下去议事去吧!”慈禧太后冷哼一声道了句。见众人兀自迟疑,遂提高了声音复道,“没听清怎的?都随你主子去吧,没了你们在这,我还乐得清静!”光绪心知她明着是斥着众人,实则是对着自己,腮边肌肉抽搐了下,躬身打千儿施礼,不言声转身便踱了前去。

  “好端端的乐子就这样搅了——”

  “没了那股子晦气,不更舒畅吗?”慈禧太后说着站起身,“去,备船去南湖岛。”

  脚步“橐橐”行在彩画长廊间,光绪心头直撞鹿般乱跳。他渴望这一刻的到来,渴望着能由此树立威信,收回权柄,大展宏图。然而,当这一刻陡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心中竟又有些惴惴不安。万一——他不敢想、不愿想,却又不能不想!于仁寿殿前丹墀上站定,回望眼众人,光绪吩咐句:“军机们进来,其他人都下去候着。”便踱了进去。

  几个人互相略一注目,奕、奕劻打头鱼贯而入,顿觉身上一阵清凉,却原来屋内四匝都用大条盘垛了冰块,李鸿藻的病身子方好转些,竟打了个寒战。见众人欲施礼,光绪摆手道:“大热天儿,规矩都免了。坐着说话就是了。”

  话是这样说,只光绪却不言语,换双千层底布鞋在殿中来回踱着碎步。殿外,日头在晴得湛蓝的天空中缓缓移动,一丝风也没有,便知了都懒得叫一声。光绪默然伫立,乱丝一样的心绪理了一遍又一遍,仍旧是一团乱丝。奕站在一侧目不转睛地望着光绪,半晌了,方忍不住张口呼了声:“皇上。”

  “嗯?”光绪怔了下,抚着有些发烫的脑门转过身来,见众人兀自伫立一旁,莞尔一笑道,“坐,都坐着。王福,切个西瓜端进来。”说罢,抬脚在正中宝座上坐了。众人这方拿捏着身子斜签着坐了。待王福端着西瓜进来,光绪自拿块在嘴里嚼着开口道:“行了,你下去吧。你们也不要拘束,边吃边议。”说罢,吐子儿放了桌上,接着道,“此事该如何处置,你们且说说看。”

  “皇上,”奕虽没名儿,只实际上却无异于领班军机大臣,闻听轻咳两声沉吟道,“朝鲜乃我属国,既上表求之我朝,依理当出兵助其剿平内乱——”不待他话音落地,刚毅忙不迭插口道:“皇上,奴才意思,还是不发兵妥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何必惹那麻烦呢?再说这打仗靠的是银子,眼下咱这底儿,便赈济灾荒还不够使用,哪有银子用这上头?”

  “子良忘了六爷言语?朝鲜可是我大清属国!”李鸿藻接口道,“这可关乎着我大清颜面的大事。”

  “颜面?这些年咱这颜面——”陡觉失口,刚毅忙不迭戛然止住,惴惴不安地望着光绪。光绪脸上掠过一丝不快,旋即敛了,叹口气道:“这些年咱这脸面丢得不少,也没甚遮掩的。说下去吧。”刚毅轻应了声,咬嘴唇接着道:“皇上,奴才意思咱现下自顾都不及,能省着的还是该省着。这万一日后有个甚事儿,咱拿什么支应?”

  “子良说得甚有道理。”孙毓汶呆坐一侧,两眼瞅着案上西瓜只是发怔,这会儿亦开了口,“皇上,恕臣斗胆,单只不说这银子,便我朝目下官兵这等光景,派出去能否应承得下来实在难说。这万一——咱可就更不好收场了。”翁同龢冷哼了声:“莱山兄也太小觑我朝了吧,依着莱山兄意思,当年我官兵镇南关一役打得法夷落花流水,又作何解释?”“这都是老……”孙毓汶支吾一声,说道,“老皇历的事了。”

  “老皇历?莱山兄莫不是给洋毛子吓破了胆,怕日夷插手其中吧?”翁同龢冷哼一声道。

  “你——”孙毓汶脸涨得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心虚,竟一句完整话儿也说不出来。

  “本官怎样?说中——”

  “师傅。”光绪插口说道,“莫忘了这议着正事呢。莱山说话也不无道理。你怎生想说出来便是,这样子岂不如市井中人一般?”“奴才急切间言语放肆,请皇上恕罪。”翁同龢似乎不相信光绪会说出这等话来,呆望了片刻方躬身谢罪道,“这事奴才也寻思好一阵子了。我大清这么多年花费上千万两银子发展军事,难道还敌不过一群草寇?日夷目下境内矛盾尖锐,是否插手其中尚在两可之中。便其真插上一脚,奴才愚见,但我官兵上下一心奋力抗击,亦足以御之。试想我大清这二三十年发展,难道还不及这弹丸小国数十年作为?”

  “你二人说得都不无道理。以我朝实力抵御日夷弹丸小国,当不在话下。只我官兵懒散怯阵,却也不可不虑。”光绪端杯漱漱口,眉头紧锁道,“奕劻,你心里是怎生想的?”奕劻因着揣摩不透慈禧太后意思,一门心思万言万当,不如一默,闻听沉吟良晌方模棱两可道:“此事关系甚重,奴才意思还是慎重些好,这万一冒冒失失出兵,闹出个甚事儿出来,可就后悔莫及了。”

  光绪似笑非笑地望眼奕劻,淡淡地道了句:“你说得很好,甚合朕意。”便移目凝视奕。奕仔细品味着光绪话中深意,沉吟着开口说道:“奴才意思,现下先给李鸿章去电,探探日夷动静,然后再作决断。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嗯。”光绪点了点头,“奕劻,你这便回衙门发电李鸿章,你们也都回去寻思着。申正时分养心殿递牌子。”众人答应一声躬身施礼退出,翁同龢迟疑着,似乎在等光绪传唤,只光绪却攒眉蹙额凝视着窗外湛蓝的天穹,久久一动不动,无奈间长吁口气颓然退了出去。

  “王福。”不知过了多久,光绪开口呼道。

  “奴才在。”

  “告诉连材收拾东西,起驾返城。你去与老佛爷说一声。”

  “皇上,这——”

  “国事纷扰,非人君宴息之时。”光绪皱着眉头说道,“回城吧。”

  “嗻。”

  答应一声出屋,恰听得金自鸣钟连撞了十二下,交代了寇连材,王福忙循湖滨奔了南湖岛。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时分,火辣辣的太阳照得大地一片腊白,热气扑面袭来,比起玉澜堂内真有人隔两世之感。及至知春亭,王福已是汗流浃背,落汤鸡一般,止步抹把脸,抬脚间却听不远处传来说笑声音,仰脸张望,却见一众太监、侍女并着些命妇妃嫔,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慈禧太后兀自在铜牛旁指指点点,心里庆幸着可少跑一大截子路程,脚下已加快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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