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第16章 沽名钓誉(3)

  “去吧。”见三格手拿伞也不撑着便从雨中急急过来,光绪遂道,“看你那样,大雨天也不晓得张着伞?”“奴才这身子骨硬朗着呢。”三格拾级近前,头上雨水顺颊淌着也不去拭,打千儿躬身道,“万岁爷,恭六爷外面候旨见驾,您看叫不?”

  “不了,叫他明儿一早进来。”光绪说着顿了下,冷哼一声道,“要他雨中待阵再过去,他那脑子近来发热,该清醒下了!”说罢,光绪抬脚下了丹墀。甫出隆宗门,冷不丁一人泼风价奔了过来,光绪移脚欲躲时已是不及,顿时硬生生撞了个满怀。

  “该死的东西,你——”光绪踉跄后退两步方站稳身子,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张口怒喝着,只话到半截便戛然止住。望着满身泥水泥猴儿一般的寇连材,他怔住了,一股不祥的感觉打内心深处徐徐泛了起来。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不知是奔得急气喘不上来抑或是心里害怕,寇连材跪地叩响头,语不成声道,“请万岁爷恕……恕罪。”

  “甚事儿?快说!”

  “回万岁爷,奴才陪……陪着老福晋回府,一路上好端端的,不想到府里没多久,老福晋她便——”

  光绪紧张得额头上渗出密密细汗,急道:“她便怎样?”寇连材拣空深吸了口气:“她便浑身热炭团一般,人也昏迷了过去。府里郎中看不出个究竟,奴才方于太医院唤了陈太医过去,万岁爷您看——”

  “吩咐备轿!不,备马!快些与朕备马!”光绪脸色月光下的窗户纸一般,“王福,你去太医院将那些奴才都唤了过去!”

  “嗻。”

  于隆宗门外上马,光绪直恨不得肋下生着双翅飞了过去,一路泼风价狂奔,抵得醇王府时,却仍已是酉末戌初时分。不待王福众人上前服侍,光绪径自翻身下马,一路小跑着便进了五楹倒厦门。

  “奴才载沣给皇上——”闻得外间马蹄急促声响,醇亲王载沣忙不迭奔了出来,在月洞门处迎着光绪,躬身打千儿请安,只话到半截却被光绪止住:“混账!不在里边侍奉着,跑出来做甚?!”

  “奴才——”

  光绪睃眼载沣,强抑着内心悲伤直趋后院。几个郎中兀自在檐下窃窃私语商榷着处方,猛听得“橐橐”脚步声响,抬眼时但见光绪已上了正房台阶,忙屏息一齐跪下。光绪也不理会,带着王福、寇连材和几个太医进来。叶赫那拉氏面色潮红地仰躺在炕窗旁边,病骨支离,委顿不堪。乍见之下,光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难道就是晌午还好端端的额娘吗?

  一阵贼风透过门隙吹进来,光绪身子哆嗦了下,大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喃喃道:“额娘……额娘……”说着,泪水已自走线儿般顺颊淌了下来。

  叶赫那拉氏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光绪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叶赫那拉氏,张嘴欲言语时,身边传来声音:“奴才桂祥恭请皇上圣安。”移目观望,光绪这才看见桂祥也在这里,虚抬了下手,轻声道:“起来吧,来多久了?”

  “约摸一个时辰了。”

  “朕额娘她一直这般样子?”

  “是——”桂祥说着看了叶赫那拉氏一眼,泪水夺眶而出。却这时,房门响处,太医院太医陈沁如行了进来,打千儿正欲请安,光绪挥了挥手,问道:“究竟患的什么病?”“回皇上,”陈沁如攒眉蹙额,沉吟着道,“据奴才看,老福晋是心情郁闷,受着惊吓,且又偶感风寒方病倒的。”

  光绪腮边肌肉抽动了两下,细碎白牙咬着道:“如何医治,你心里可已有谱?”

  “奴才——”

  “到底有还是没有?”

  “回皇上,老福晋这病情复杂,脉搏紊乱,怎生医治——奴才心中尚没个主见。”陈沁如躬身小心道,“只奴才方配了剂药,皇后主子正亲自煎着。”

  “你……你先下去吧。”

  “嗻。”

  光绪泪水淌着,踉跄至炕前,两手紧紧握住了叶赫那拉氏枯瘦的双手,满是焦虑的目光久久凝视着。“水……水……”许是为这份殷殷深情打动,叶赫那拉氏嘴唇翕动着喃喃道。

  “额娘她说话了……说话了!”光绪激动得语不成声,一手兀自轻摇着叶赫那拉氏,一边手伸了道,“水!快与朕端水过来!”静芬捧着药碗进来,闻声忙放了案上接过王福手中杯子呈了前去。光绪望眼她嘴唇翕动了下终没有言语,拿起勺子呷了口,伸手轻轻托起叶赫那拉氏,一口一口喂下。

  “额娘!额娘!”

  叶赫那拉氏在昏昏沉沉中听得呼声,徐徐睁开了双眼。她昏花的眼睛迟钝地搜寻着,见到光绪时倏然闪了一下:“你……你是我的湉儿……这不是做梦吧……这不是做梦吧……”

  “是朕,是朕来看你了,额娘。”

  叶赫那拉氏枯瘦的身躯动了下,似乎想动,光绪忙按住了她:“额娘不要动,就这样。”

  “这不……不合礼。”

  “不管,额娘。”似乎怕叶赫那拉氏挣脱了似的,光绪双手一紧,道,“朕现在是你的湉儿,不是皇上。”叶赫那拉氏点点头,犹豫了下颤抖着抬起手,只到半空中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光绪怔了下,忙不迭握了她手贴在自己脸上。叶赫那拉氏尽情地抚摸着,两行老泪于眼角无声无息地淌了下来。光绪满是深情地望眼叶赫那拉氏,低头深深扎在了她的怀里。

  “皇上——”叶赫那拉氏两手似欲推开光绪,只犹豫着吃力地扫眼四下,道,“瞧你浑身湿漉漉的,莫不是外边下雨了?”

  “嗯。”

  “怪不得我方才梦中——”叶赫那拉氏说着戛然止住。光绪会心一笑,问道:“额娘做什么梦了?”“没,也没什么的,这会儿也记不清了。”叶赫那拉氏挤出一丝笑色,“看你,都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怜惜自己,快换了身干衣服,受了风寒可就麻烦了。”

  “额娘,没事的。”

  “听话,快点换了干衣。对了,前阵子我还与你做了件褂子,就……就放在窗边第二个柜子里,你试试合不合身。”叶赫那拉氏轻轻摇了摇头,“芬儿,你去取了与你主子换上。”光绪三下五除二急急换了衣,忙又至床前紧紧拉着叶赫那拉氏的手。“都七尺男儿了,还小孩子一般。”叶赫那拉氏一寸一寸地轻抚着光绪面颊,笑道,“也不怕奴才们笑话。”

  “朕便长八尺九尺,也不还是额娘的孩子吗?”光绪抿嘴一笑,道,“额娘,你身子骨觉着怎样?好些了吗?”“也不知怎的,回来院子坐着便没了知觉,这会儿觉着好多了。”叶赫那拉氏说着咽了口唾沫,“这说来还都因着你,若不是你来,只怕我——”

  “那朕日后闲着便过来与额娘请安。”光绪笑着道。不知是激动还是什么其他的缘故,叶赫那拉氏的眼眶中又涌出晶莹的泪花:“好,但不可误了国事。”她顿了下,扫眼一侧珠泪涟涟的静芬,接着道,“皇上,额娘求你个事儿。”

  “额娘交代的事,朕能不答应吗?”

  叶赫那拉氏叹了口气,说道:“额娘想要你待皇后娘娘好着些。”

  “朕没曾亏待过她呀。”光绪移目望眼静芬。

  “是吗?”叶赫那拉氏摇了摇头,“皇后她不是……不是老佛爷那般人的。她满精神个人儿如今整日价霜打了似的,你就忍心看着吗?相信额娘,她绝不会做那种对不住你的事儿的。这孩子性子是倔了些,只跟着桂祥那种人儿,不那样能行吗?”“额娘说得许有道理。”光绪似乎不忍面对母亲那满是渴求的目光,移目望着窗外道,“只眼下朕还是不……不能不小心着些。”

  一口痰涌上来,叶赫那拉氏的脸涨得绯红,吭吭地咳了两声,只说不出话来。光绪惊呼一声,半伏在炕前,揉腰捶背好半日方吐出痰来,瘫软地偎在光绪臂弯中,轻轻喘息两声,叶赫那拉氏低声道:“这话怎……怎的说来着?”光绪暗吁了口气,道:“眼下与日夷交战,关系深远,倘有个闪失,朕一身折了是小,我大清只怕也就完了,额娘。”

  “你是怕她与老佛爷——”叶赫那拉氏沉吟片刻,叹息一声道,“那你就陪陪她,说说话儿,好吗?那孩子也太苦了些。”

  “好,儿答应额娘便是了。”

  “现在就过去吧。”

  “额娘,急也不在这会儿工夫。”光绪似笑非笑,说道,“你身子骨这般虚弱,朕实在放心不下。”“我这不好好的吗?”叶赫那拉氏微摆了下手,“再说就这院子,有动静皇上能听不见?去吧。”

  “额娘——”

  “去吧。”大约说话太多耗神,叶赫那拉氏屏息了一下呼吸,勉强一笑道,“听话,去吧。”目视着光绪依依不舍地退了出去,叶赫那拉氏无力地瘫在了炕上,怅然若失地淡淡笑着,眼睛直直地望着窗外。她的脸色渐渐转色,变得又灰又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闪着亮儿直往下淌……

  虽说只申时过着一刻,只天阴沉沉的直黄昏一般,牛毛细雨亦变得绿豆般大小。坐在簇新的八人抬绿呢大官轿内,徐用仪直觉着身子一阵一阵地发冷,隔轿窗远远看见巍峨矗立的李府,便用脚轻轻蹬轿命停。呵腰出来,跺脚前行,但见汉白玉石阶上的倒厦大门紧紧闭着,只两盏气死风灯在哨风中瑟瑟晃悠着,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移目四下,见西侧角门虚掩着,昏黄的烛光隔门射出来,徐用仪遂上前推门进去,道:“烦劳通禀一声——”

  “您还是改日再来吧。总管今儿有要事在身,吩咐下来,甭管是谁一概不见。”徐用仪伸手从袖中摸块碎银隔窗丢进去,说道:“烦劳通禀下,就说徐大人有事求见。”

  “甚徐大人许大人,明儿再来吧。”

  “是徐相爷!”徐用仪一双刷子似的扫帚眉抖了下,不由抬高了声音。半晌,屋门方“吱”地一声开了条缝,一个二十上下、满嘴酒气的家人探出头来,眯缝着双眼观望了好一阵,方道:“哪……哪位徐相爷?”

  “本官。”徐用仪点点头。

  “徐相爷——我怎的不曾听说过?”

  “今儿老佛爷方补的。你还磨蹭甚?!”眼见得一个门房也这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徐用仪不由心中怒火一拱一拱地往上蹿。那家人不知是新来的还是被他言语骇住,犹豫了下探身出来,打个寒噤道声:“相爷先候着,我这便进去通禀。”转身奔了进去。

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 堂

同类推荐 少年天子 一个都不正经 万历朝鲜战争 中国大历史 袁崇焕评传 最后一个匈奴 清十二帝疑案 汉代风云人物 司马懿吃三国(合集) 拉贝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