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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的多元化

致命的多元化

沈葆桢调任两江总督以来,促成了大清王朝有史以来最大的国际并购案,为夺回中国航运权立下了不世奇功。当看到招商局并购旗昌的草约,沈葆桢捋了捋胡须,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油然感叹道:“为千百年来创见之事。”激动之余,沈总督沈中堂立即上奏皇帝与西太后,决定筹拨江苏藩司粮道及江海关库银五十万两、江浙筹拨二十万两、江西筹拨二十万两、湖北筹拨十万两。沈葆桢的折子一送达光绪皇帝的案头,李鸿章就对小皇帝光绪说:“皇上,这是亘古未有的大并购,也是我大清半个世纪以来第一次通过商业手段战胜洋人的商场之战,只要我们政府给招商局这一笔银子,我们的航运权就回来了,再说这银子是朝廷挪借给招商局的财政款,招商局现在的发展势头非常好,还朝廷的银子肯定是没问题的,一旦招商局不能按期归还,这么大一个招商局不正好可以收归到朝廷手上嘛。”坐在皇帝龙椅背后,隔着帘子的西太后轻轻地咳嗽了一下,小皇帝光绪差点尿都吓出来了,赶紧按照之前西太后叮嘱的那样,有模有样地说:“准奏。”

1月15日一大早,唐廷枢、徐润、盛宣怀三人就早早地来到了招商局办公室,三人相互道了早安之后就开始神侃瞎掰。说话间,旗昌轮船东家旗昌洋行将股东大会决议的合同送过来了。

盛宣怀一看就火了:“他妈的这些洋鬼子欺人太甚。”唐廷枢赶紧接过旗昌洋行的股东会决议合同,合同除了旗昌洋行自行规定了招商局的付款时间,还重点罗列了几条:招商局只有付清欠款后才对轮船设备等财产拥有所有权;招商局必须接纳旗昌的海事监管人员;招商局并购旗昌后,仍需遵照十年前(1867年)旗昌与怡和、琼记、省港澳等洋行的协议办事,不得利用所购的旗昌船只行驶南洋航线或省港澳航线。

一向精通英文的唐廷枢也被旗昌洋行的这些流氓条件给气得两眼直冒绿光,这简直就是对招商局的运营主权与独立地位的亵渎,留下旗昌的海事监管人员,那招商局还能管理吗?一旦中美双方管理人员发生争执,美方人员开枪打死招商局员工,到时候可能云南教案的悲剧就要重演,李鸿章大人又要去给美国人装孙子,这事肯定不能这样长久下去。还有旗昌跟怡和他们的协议那是并购之前的,这坎能亨真他妈操蛋,企图通过出售自己的产业的机会插手中国的航运业,用心是多么的险恶,洋鬼子这有点让招商局自己恶心自己,这岂不是戏耍大清王朝吗?这样的合同一旦上奏,是什么后果?唐廷枢想着想着,浑身一颤。

这份折子先送到了李鸿章的案头,李鸿章一看,洋鬼子来这么一招,不是让招商局自乱阵脚吗?旗昌跟怡和签订的合同是有期限的,这个好办。洋鬼子硬塞进来的海事监管人员,这玩意儿很烫手,不能留,但是全部拒绝的话,旗昌肯定要跳起来,也得想个折中的办法。徐润是在洋行里面混出来的暴发户民营企业家,对洋人的脾气秉性摸得比较透彻。“中堂大人,我们可以把余款首期结账日子改一改,到七月一日,过户日子还是定在三月一日,用人方面我们要在妥协中埋下伏笔,轮船的总管还是可以继续雇用,其余的什么船长、副手一类的,我们实行试用制,这一条讲清楚,不行的就让其滚蛋,免得以后洋鬼子胡扯闹事,至于跟怡和他们的合同,合同期满我们就可以派船行走了。”李鸿章微微一笑,对徐润说:“雨之,你果然不愧是跟洋人打交道的,就这么办,旗昌现在是急着出手,如果我们这么妥协的条件它都不能接收,那我们也就不要上赶着嘛。”

三天后的1月18日,朝廷就准了李鸿章的奏折,同意收购旗昌。

唐廷枢等人拿到了朝廷的批复,就按照事先商议的修改办法将旗昌股东大会提交的修改合同进行了再次修改。生意人的动作就是快,旗昌很快就收到了招商局修订后的合同文本,旗昌的股东们一看,结账日期倒是可以商量,这么多洋鬼子变相被招商局给解雇了,安置这些人就是一个问题了。唐廷枢叼着大烟斗笑眯眯地用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语对旗昌洋行的行主进行说服教育:“我说你们洋人别得寸进尺,现在也只有我们招商局还收你们这些破烂,你看看人家太古,都是铁甲船,哪像这些破木船,跑不了多久就要维修,当初我们的沙船就是因为维修费用太重无力承担,我们才改用轮船的,就你们这些船,不停运你们亏得更多,风吹雨打的,停运那就烂起来更快了。”

“唐先生听我解释,你们变相裁减了我们的海事监管人员,我们国家跟你们不一样,我们得为这些员工的生计着想。”旗昌行主一见唐廷枢态度坚决,赶紧摸出一支粗大的雪茄,“唐先生,你这样的大老板抽这个比较有派。”

唐廷枢微微一笑:“谢谢,我抽这个习惯了,刚才说到人员问题,你们这些洋人把我们国家糟蹋成什么样了?大清的人也是人,现在我们买了你们的资产,还要将人员也给安置了?你就别蒙我了,在你们的国家,失业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们也考虑了你们的难处,轮船总管我们留下,其余的人先试用,这已经是很大的宽容了。”

1877年2月8日是招商局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为了便于英国验船官对招商局购买的旗昌轮船进行估值和检验,这一天中国驻英国公使郭嵩焘将旗昌提交的更名船只报表向英国维多利亚女王汇报。维多利亚这个肥胖的洋女人瞅了瞅不远处的郭嵩焘,傲慢的眼神里全是不屑,嘴角露出一丝讥笑,这个东方男人就是在父老乡亲的唾骂声中辗转到我日不落大英帝国担任大清王朝第一任外交使节的人?郭嵩焘从这个胖女人的眼睛里看出了不屑。在1840年初,这个年仅二十一岁的小胖妞赤膊上阵,在英国议会上发表了著名的演说《为了大英帝国的利益》,号召英国的军队向中国人开战。很快英国人的战舰就开到了广州珠江口,这个小胖妞推行的向中国倾销鸦片换取白银的政策,不仅把风光无限的禁烟老英雄林则徐围困在了广州城,也把整个大清帝国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眼前的这个胖女人仅仅用了几个月时间,就将大清帝国至高无上的道光皇帝给搞得头晕脑涨,林则徐远贬新疆,割让香港岛,赔偿白银,开放通商口岸,这个胖女人还同时要求实施最惠国待遇,为后来洋鬼子在中国为非作歹留下后患,大清王朝也为此付出了上万两的白银。前不久,李鸿章因云南教案在烟台遭遇英国公使威妥玛的晦气,就是因为洋鬼子有最惠国待遇所以为非作歹造成的,而这背后真正的阴谋策划者就是眼前这个歹毒的老寡妇,将侵略的触角伸向了帝国内地甚至最西南的领地。

维多利亚之前已经倾听了情报部门的汇报,这一次招商局并购的旗昌轮船都是太古轮船之前就淘汰了的木质船,无法跟太古轮船的铁甲船竞争,加上招商局这一次并购不仅仅掏空了公司自己的家底,还通过大清朝廷四处筹集资金,并通过行政的手段为招商局募集商股,不过这一切不仅仅危害不到大英帝国的利益,相反给太古轮船带来了一个绝佳掌控中国航运权的机会。招商局并购旗昌轮船能够带给英国太古的机遇是只要太古继续跟招商局在价格方面恶战几个月,就能拖垮这个靠着财政并购看上去非常庞大的航运公司。情报部门的人还将大清王朝近年来反对造船,反对开设轮船招商局的情报告诉这个老寡妇,招商局拆借的财政款是要向政府支付利息的,现在大清王朝跟俄国人打仗的银子都是通过外资银行拆借的,所以招商局的这一笔并购资金不得有任何闪失,只要太古轮船动用一笔资金在招商局并购旗昌之后,继续在价格方面血战到底,大清王朝那些保守派就会出来找招商局的麻烦,等招商局陷入内乱之时,那些依附在招商局的中国资本将纷纷依附太古轮船,这样一来强大的反而是太古轮船,这个时候中国航运业真正的控制人就是我们大英帝国的太古轮船,到时候太古轮船可以迅速提价挽回之前价格战的损失。

维多利亚挠了挠头皮,左宗棠在新疆跟阿古柏开战,将沙俄势力赶出新疆,这样也符合大英帝国在中国的利益,同时又牵制住了沙俄的后方,现在大清王朝准备从东面出击给沙俄制造和解的条件,这正是大英帝国将沙俄赶出巴尔干半岛的好机会。而招商局并购旗昌看上去是大清王朝海运强盛了,事实上是旗昌轮船要金蝉脱壳回归美国本土,美国佬滚回老家去了,通过这一次并购消耗了招商局所有潜在的动能,就让招商局他们自己折腾去吧。酝酿着彻底搞垮招商局阴谋的维多利亚这一次非常痛快地就默许了旗昌轮船更名招商局提出来的名字。

1877年2月12日,唐廷枢、徐润、盛宣怀与旗昌正东忽海在英国律师担文的主持下签订了合同。沈葆桢承诺的政府财政拨款在3月1日之前全部到账,3月1日这一天,旗昌产业正式过户给招商局,那些依附旗昌的华商成了招商局的麾下,招商局的船舶总吨位一下子增加到三万吨以上,为并购前的二点五七倍,这一年招商局总吨位达到四百万吨以上,占进出口中外船舶总吨位的百分之三十六还多,可以说招商局一下子就成了航运业的大胖子。

招商局并购旗昌之后,帝国为之欢呼,当时《申报》报道称“从此中国涉江浮海之火船,半皆招商局旗帜”,沈葆桢也兴奋地称赞“裨益良多,是真转弱为强之始,此后码头扼其要领,利权益有保握,此事关系中国收回利权之举,有裨大局”,李鸿章也很兴奋,说“为收回利权大计,于国计商情两有裨助”。

帝国在沸腾,太古轮船的阴谋开始了。拥有江海轮各四艘的太古轮船终于要下狠手了,从英国国内拆借了一百万两银子,就是铆足劲儿要跟招商局肉搏,这个时候的招商局总盘子扩大了,每年却要为官款以及欠款利息支付二十万两以上的银子,财务压力非常大。李鸿章让招商局坚持一两年,等太古低头认输。曾国藩死后,李鸿章可以说就成了大清王朝的裱糊匠,除了新疆阿古柏战争外,帝国发生的大小事,只要跟外国人相关,李鸿章都要出面斡旋,还真有点奇怪,每次洋鬼子点名就要李鸿章去。1876年8月,在天津撒欢还没有撒够的英国人居然将战舰开到烟台,在别人大炮下谈判,那简直就是侮辱,还谈什么尊严?一直以来心灵饱受洋鬼子摧残的李鸿章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出一口恶气的好机会,战场上咱不行,商场上老子就要搞死你英国佬,旗昌已被我大清王朝给搞得举手投降被并购了,太古小样儿这一次是自己送上门来,弄不死你才怪。

唐廷枢徐润有点坐不住了,沈葆桢也坐不住了,招商局现在可是拿着我们民营企业家和朝廷的钱,你李鸿章怎么能用招商局来泄私愤呢?招商局“本重利单,实不足以久支”,现在英国人猖狂,太古如果始终都不肯求和,招商局可就是骑虎难下,到最后太古要完蛋了,英国人再开几艘战舰,还不是要你李鸿章去擦屁股?唐廷枢他们开始找太古和解,太古果然牛气,和解可以,但是我提出的苛刻贸易条件你们必须照办,这怎么可能,招商局原本想两家平分贸易,太古说不可能,结果和解拖到1877年年底都没有谈成。

1877年12月18日,唐廷枢和徐润正在办公室扒拉着算盘珠子,两人的脸上犹如水煮的包子,再这样血战下去,招商局完蛋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正当两人愁眉不展的时候,两个洋鬼子敲门,徐润对这两人比较熟悉,一个是太古行东施怀雅,一个是船东贺利施,这俩家伙居然是登门求和的。他们这个时候猛然醒悟了,维多利亚那个老寡妇忙着到处争强好胜,根本没有闲工夫管太古洋行在中国这点屁事,最多只是精神上给予支持,现在太古已经是“受累甚重,亏折太多”。而招商局背后有大清朝廷,这样基本面不平等的两家斗下去“争衡无益”,这俩洋鬼子跟唐廷枢与徐润说咱们和好吧,对大家都有好处。他娘的,当初求和你们不是很拽吗?看洋鬼子这样,唐廷枢这个时候挺了挺腰板说:“招商局只是想收回中国利权,与你们这些洋人存垄断之心有间。”把洋鬼子教育了一番之后,唐廷枢还是有点担心洋鬼子甩手走人,于是装着勉为其难的样子同意“量为变通”。双方就这样第一次坐到了谈判桌前,商谈具体的航线贸易利益分配问题。经过了八九天的谈判,招商局基本上处于上风,又是在那个叫担文的英国律师的主持下,双方签订了为期三年的齐价合同,价格战暂时结束了。齐价协议签订后简直就是立竿见影,之前招商局一直没有盈利,1877年当年最后几天就让招商局实现盈利,此后利润增长幅度在百分之五十以上。

就在大家伙儿的一片欢呼声中,有人开始不高兴了,原因很简单,旗昌的并购案是一桩赔本的买卖,并购过程之中的丑陋交易如同抄家一般被揭露开来。当初旗昌的股票从高位一路下跌到五六十两一股,到招商局收购旗昌的时候股价迅速上拉到八十两甚至九十两一股,旗昌的股东们作局将股票拉升,抬高了收购价格,至少招商局因此多支付了五十万两以上。在这一场并购过程之中,生旦净末丑悉数登场,旗昌洋行在出售旗昌轮船产业的过程中夹带私货,将一些烂资产装入其中,很多接收后基本成为废品,李鸿章看着一艘艘烂船,只有作出“暂搁勿用”或者折价出售的决定。

资本的每一个毛细血管里面的血液都是肮脏的,更何况老牌殖民资本主义企业旗昌,在初试牛刀的招商局面前那简直就是祖师爷,招商局只能权当交了学费。旗昌从释放出售消息到最后跟招商局成交的整个过程中,对股价的操纵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第一步首先释放出售产业的消息,导致股价进一步下滑,引诱唐廷枢、徐润这样的招商局大股东暗中购买旗昌股票。第二步是唐廷枢等人购买股票之后势必要获利,那么唐廷枢等人就要想办法让招商局接盘,这个时候就出现了招商局甚至其他公司要收购旗昌的局面,旗昌一下子成了具有并购重组概念的香饽饽,股价也就开始慢慢地拉升。第三步是旗昌与唐廷枢盛宣怀等人共同作局,散布消息,说旗昌在年底之前要更换经理,而新来的经理可能会融到一笔巨额资金,重振旗昌轮船,这样一来起到两个效果,一个是给盛宣怀等人鼓动沈葆桢拆借政府官款造成时间紧迫的假象,一个是利用这个假象造成旗昌后市预期乐观的假象,为旗昌的股东们以及唐廷枢等人拉升旗昌股价铺路。第四步就小儿科了,盛宣怀等人善于揣摩中央领导人的心里,航运权跟国家主权一样,尤其是李鸿章在签订《烟台条约》之后,自己的政治对手左宗棠却在新疆打了大胜仗,一直嚷嚷海防的李鸿章如果这个时候通过收购旗昌掌控中国航运权,这可是李鸿章在中央重要的政治筹码,说服李鸿章在权力中枢力保收购的通过。千年的皇权演绎到大清王朝,真正的权力中枢在诸如李鸿章这样的中央领导人手上,在千年的演变过程之中,政治的丑陋就在于政治筹码背后总有那么一只肮脏的利益之手在操控着权力,盛宣怀深谙此道。要想彻底搞定政治明星李鸿章,除了老父亲的同科联谊,加上自己多年来的鞍前马后,看来还远远不够,因为李鸿章之前,尤其是在招商局草创之初还不太信任盛宣怀,所以现在盛宣怀必须得下血本。这不,并购旗昌的过程之中,就有30间房产、17所洋房价值五十万两的产业暗度陈仓给分离出来,让李鸿章的心腹成立了一间新的空壳公司,将这些每年都有百分之十左右收益的产业给买下来了,相比旗昌的那些破船,这简直就是一只生金蛋的鸡。

就这样,交易成功了,并购的主要资金是政府的,之前秘密买入旗昌股票的唐廷枢们在招商局并购旗昌过程之中大赚一笔,这样一来唐廷枢徐润等人虽然是招商局的股东,可以说这一次是利用政府的官款实现了借鸡生蛋,空手套白狼的大并购。所以现在资本市场的那些所谓的玩家们搞什么内幕交易、老鼠仓、空手套白狼等所谓的高手法,在一百多年前,老祖宗们就已经玩过了,还是跟国际大鳄们联手玩,将政府当冤大头玩,相比之下,现在的玩家就有点小儿科了。

中国有一句俗语叫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唐廷枢、盛宣怀等人的小儿科手段一不小心在两江总督沈葆桢去世之后被人发现。之前我们说的那个大学士宋晋这个时候已经翘辫子了,后继者王先谦跳出来,指责唐廷枢等人空手套白狼,利用并购旗昌的五十万两官款私自低价买入旗昌股票,然后再“抵作十成之银,扣算入己”。唐廷枢一听这个王先谦跟宋晋相比差远了,宋晋在攻击造船时拿出的数据虽有出入,也不至于捏造事实,一看这个王先谦就不懂资本运作,当面就反驳:旗昌股票的流通股也就数万两,怎么可能有五十万两的股票划抵价款,再说啦,招商局支付给旗昌的都是现金,当时那么多股东在场,还有旗昌开具的收据,你怎么能信口开河呢?李中堂给我们拨的官款可是在收购旗昌之前就购买了四艘船,你说我们即使想动用这五十万两银子,难道从船家拿回这些银子不成?

王先谦的鲁莽行为让一直跟李鸿章势同水火的新任两江总督兼署南洋大臣刘坤一感到非常的撮火,玩资本唐廷枢他们简直就是王先谦的祖师爷,这么小儿科的把戏唐廷枢他们怎么可能动用官款来操作呢?即使动用官款,也不会直接用官款购买股票,之后用股票来划抵价款,别忘记了徐润曾经是洋行的大买办,跟旗昌洋行的人往来甚密,别人要玩也是跟旗昌的人勾结起来一起玩,在背地里签订一些隐秘的合约。唐廷枢说交易当时有股东、有收据,这个也只是演戏的一部分而已,说不定旗昌的股东拿了招商局的现金,转身就跟唐廷枢等人分赃。这个证据应该从招商局内部人员打开突破口,而不能看表面现象:招商局在李鸿章的倡导下实行的是官督商办,商人出银子,政府却掌管着公司的生死大权,事事都要向李鸿章等中央领导人汇报,这种看似民营资本实则国家管理的体制就决定了招商局势必会陷入一个制度怪圈,股东会变着法子地利用国家管理这一张牌,争取更多的国家资本卷入其中,而政府为了控制招商局,势必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政府出手的过程之中,民营股东作为内幕人势必为自己谋利,让政府资金为自己抬轿子,进行内幕交易,而政府为了加强对招商局的控制,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资金渗透的模式来进行实际控制,李鸿章、沈葆桢甚至刘坤一都提出过将官款或者利息直接转存为官本,也就是国有股。这样一来官督商办的招商局就形成了股东结构多元化的局面,也就注定了民营资本会在这种变态的股份制结构下挖空心思挖大清王朝的墙脚。

身为两江总督的刘坤一在沈葆桢担任两江总督之前,一直是两江总督的热门人选,但是从何璟这个南洋大臣与李鸿章这个北洋大臣唱对台戏被整去丁忧之后,李鸿章领衔的淮军集团就一直打击湘军集团。淮军集团开始跟湘军集团形成对峙局面,两江总督的位置从何璟之后就一直是李鸿章保举的人霸占着。沈葆桢在光绪五年年底去世之后,慈禧老娘们也担心李鸿章尾大不掉,调任刘坤一掌控两江钳制北洋的李鸿章。刘坤一一上任就跟沈葆桢不一样,两江怎么可能一个劲地在自己的地盘上拆借银子给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鸿章控制的招商局呢?这样的蠢事只有沈葆桢这种立场不坚定的政棍才会做出来。事实上王先谦攻击唐廷枢内幕交易之前,刘坤一一直跟王先谦有书信往来,内幕交易门背后,刘坤一真正的目的是要南洋接管招商局,所以之后刘坤一也提出了直接将官款转作官本的建议,这样一来两江的官款在招商局,足以迅速清理出李鸿章派到招商局的盛宣怀等人,刘坤一的矛头真正指向的是李鸿章,李鸿章多方寻求证据力驳王先谦与刘坤一的指控,这也是招商局经历宋晋废船风暴、招股南北博弈之后的第三次南北政治较量。后来关于旗昌股票内幕交易案以及贪墨问题被恭亲王奕给和稀泥不了了之。事实上,漕帮的朱其昂老爷子在临死前,也就是招商局并购旗昌的第二年还愤愤不平,道出了唐廷枢徐润二人暗中炒作旗昌股票的细节。在经历了这场资本成为政治家博弈筹码的闹剧之后,制度变异犹如病毒一般迅速扩散到整个体系,这样就会反作用于这种病态的资本制度。招商局是一群高智商的买办商人与政客智慧结合的产物,这也是早期资本艰难发展的悲哀。在应对这种变态制度的时候注定是时尚超前的,招商局的股东们提出了多元化的思路,将单一的航运业务扩展开来,保险、铁路、煤矿、电报、纺织等等产业都渗透进去,把招商局做成一个多元化的庞大商业帝国,这样一来商人可以更多的利用政府公信力涉足多元化甚至禁忌产业,将那些利用招商局进行政治博弈的人的战线拉长,让他们疲于奔命;而政客们更是早有算盘,漫长的产业链条最容易暴露对手的弱点,这样的博弈虽然面太大,但却有时间通过漫长的产业链条来相互钳制,博弈并非就要你死我活嘛。大清王朝的统治者甚至在买办商人跟政客们一起策划的宏伟蓝图中梦想用这种时尚的经济模式来拯救垂亡的帝国,但是这种时尚的资本自我修复与变异的制度、政治体制产生了尖锐的矛盾,招商局也注定为大清王朝的覆灭种下了致命的病毒基因。

致命的多元化就这样在看不见的硝烟之中华丽地上演。早在招商局筹办期间,吴大廷就给李鸿章整了个五难,其中有一难那就是保险难。这一难真让李鸿章头大,轮船整日在江河湖海上航行,风浪暗礁随时都可能出现,那样一来损坏的不仅仅是招商局的船只,更重要的是在旗昌、太古它们的挤压下,本来就本重利单的招商局如果遇上两次风浪或者暗礁,运载的货物一旦沉没入海,这就不仅仅是赔银子的问题,信誉什么的都可能没有了。在封建王朝做生意本来就存在不可预见的制度性风险,再遇上没有保障的风险,谁还敢让招商局的船运输?这样一来,吴大廷当初说的保险难还将引发揽载难等等一连串的难事,招商局的生意就真的没法做了。李鸿章这个人身为中央领导人,还很喜欢进行实地调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李鸿章深谙此理。洋鬼子在1805年就在广州创设了保险公司,那个时候大清王朝的嘉庆皇帝正忙着为自己那个当了六十年皇帝,四年太上皇的王八蛋老爹擦屁股呢,大清王朝中衰气象让嘉庆皇帝疲惫不堪,哪有时间理会洋人创立的这些玩意儿。在那个儒家伦理风尚至上的年代,钱是个很俗的东西,但是每个皇帝都离不开,又爱得要命,资本是个什么玩意儿皇帝根本不知道,等洋鬼子一次又一次猛烈开炮将我天朝上国一通猛揍之后,洋鬼子的洋行林立,银行开花,轮船横行,这个时候大清帝国的皇帝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已经成了穷人,有了钱还可以像洋人那样让钱通过洋行、银行真的下崽儿呢,还能通过钱就把持一个国家的经济命脉,比如帝国的漕运被击垮,漕运可是个要命的问题。朝堂上闹哄哄的争吵结束了,李鸿章拍着胸脯要创办轮船招商局,将那些洋杂毛给赶出帝国,夺回帝国的航运权。现在问题又出现了,保险只有找洋杂毛的公司,这一次洋人可是将大刀片子高高地举起来,就是要痛宰招商局一把,谁叫你们跟我们的同胞争夺航运权?这时候帝国的皇帝才明白过来,原来洋人在我们土地上趴了几十年,原来这行当还真是一个赚钱的买卖,不仅可以赚钱,还能有效地遏制我们夺回航运权,洋鬼子太他妈可恶了。

洋人可恶归可恶,吴大廷说的可是实话,招商局的船只要开出去就要保险,否则就关门。当初招商局筹建的股票都卖不出去,加上胡雪岩等人的戏耍,这些年打仗赔款,朝廷肯定是没有钱成立保险公司。李鸿章之所以能一步步走进大清国的权力中枢,满脑子除了需要应对洋人的智慧,还必须有裱糊国内棘手问题的智慧。招商局的股票先卖着,船先开着,保险就是大出血,也先在洋人那里保着,等招商局上路子了咱再成立自己的保险公司。这一次洋人可是铆足了劲儿要宰招商局。1872年11月招商局从英国商人那里买的伊敦号,一开始洋鬼子说这个船上挂着龙旗跟双鱼旗,这个我们保不了,朱其昂当时只有厚着脸皮找到怡和洋行跟保安要保险,从这里可以看出朱其昂的智商是不能挑起招商局大梁的,怡和洋行下面有怡和轮船,这不是把脖子伸到别人的大刀下面去了吗?洋鬼子恶毒,一只船只允许保一点五万两,并且期限只有十五天,如此低量的保险,怎么能保重船只的风险?保的总量低不说,保费更是吓人,保费是一分九扣,也就是一条价值十万两的船,一年的保费是一万多两银子,这跟勒索没什么两样。

福星号事件彻底震惊了李鸿章。1875年4月,招商局福星号轮船在烟台附近的黑水洋被怡和轮船的澳顺号给撞沉,当场淹死了63人,7270石漕米沉入大海,江南制造局交付李鸿章分管的北洋的大炮、机件、铁锭、绸缎、布匹统统沉入大海,而澳顺号的船主迅速逃逸。第二天,《申报》以及上海滩的其他报纸纷纷在重要版面报道了福星号撞击事件,消息一出,正在码头装运货物的招商局客户纷纷撤离,招商局的股票也出现沿街叫卖的恐慌性抛售现象,抛售压力太大导致股价一路下跌。后来招商局花了大量银子请求英国领事馆出面跟上海道一同审理撞击案件,招商局原本以为怡和洋行这样财大气粗的公司会认赔,但是没想到澳顺号是怡和轮船公司附管船只,加上澳顺号在南洋的时候跟招商局的船只发生过纠纷,当时澳顺号的船主布朗就企图撞击招商局的轮船,怡和洋行认为这是招商局与布朗的私怨,怡和洋行不可能赔偿。最后上海道联合英国领事馆判决布朗赔偿招商局一点一万两银子,这个赔款还不够抚恤金。最后招商局对死者赔了二点四万两银子,更让李鸿章生气的是布朗那个成心跟招商局找茬的王八蛋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纸高价低额的保险让李鸿章痛下决心一定要办理大清帝国自己的保险公司。

谁出钱?这又是一个问题。唐廷枢跟徐润一合计,筹措资金还是以招商局的名义好,保险公司需要客户,如果招商局自己创办保险公司,招商局的码头口岸分局货栈什么的都可以先期投保,这样一来保险公司就不愁业务。1875年11月,唐廷枢、徐润联名招商局的十二个分局商董发布了招商局保险的招股说明书,公开对外募集商股,招商局开始了多元化的第一步。招商局保险总股本一千五百股,每股面值一百两,招股说明书中还详细罗列了即将成立的保险公司的保险对象,清一色的招商局口岸。招股说明书一发布,华商们找上门来买股票,股票的价格也由面值一百两一路攀升,每股涨到一百三十两以上,到了年底招商局保险募集股金二十万两。到了1876年7月,唐廷枢等人在此基础上增资扩股,这一次化名李积善的李鸿章又投入一笔银子,成为重组后的仁和保险公司的大股东,这是大清帝国创办的第一家轮船保险公司。中国的航运业保险也开始逐渐摆脱了洋人勒索似的盘剥。

轮船仅仅有保险还是不够的,船除了触礁沉船,在行驶的过程中还会出现一系列的问题需要维修,当初漕运沙船由于年久失修,导致最后要花三千万两白银才能修好帝国所有的沙船。现在招商局自己开门做生意了,船舶的维修是个大问题,绝对不能拖到所有船都烂了再修。在1874年之前,招商局的船舶都是委托洋商船厂给代为修理,但是出现工期等等问题,招商局又开始招股筹建修理厂,就这样设在虹口的同茂铁厂开张了,但十三万多两资本的同茂铁厂虎头蛇尾,仅仅开设了五年就关门了。

在招商局中成本最大,提上议事日程最早的燃料问题却迟迟没有得到解决。1872年,李鸿章在调研航运业的过程之中就提出制造轮船“非铁不成,非煤不济”,并向当时的皇帝同治建议“遴派妥员,招觅商人,购买机器”,采用最先进的新式方法开采深层次优质煤炭。朱其昂在公司章程里面也提出了“轮船所用煤斤,拟请由官招商开采贩卖,以免够用洋煤”。同治皇帝对于花柳巷的肉搏游戏乐此不疲,对于什么是煤炭可能都没有搞清楚,哪里还记得李鸿章的建议,朱老爷子的公司章程可能看都没看。所以到了轮船招商局的船买回来要开张,煤却成了大问题,招商局不得不到日本长崎买煤。在明治维新之前,日本人比大清王朝还可怜,欧美的列强想揍日本人一顿,日本人跟龟儿子一样就得乖乖地站到欧美列强的跟前,不平等的条约是一个接着一个,一直掌控日本中央实权的德川幕府整天忙于应付西方列强的凌辱。忍无可忍的日本新型地主阶级以及资产阶级发动了政变,开始王政复古,日本进入明治维新时代。这个时候的日本人开始跟西方列强一样,将目光盯向了一衣带水的邻居中国,仅招商局买煤这一项,日本人跟吸血鬼一样,每年十万金被他们无情地吸走了,煤炭简直就成了招商局的一大漏斗。

唐廷枢与徐润一直把持着招商局局务,盛宣怀就真正成了李鸿章派来的一个看客,为了抓住招商局的实际大权,盛宣怀一直在动歪脑筋。唐廷枢与徐润是有品级的红顶商人,家大业大,李鸿章不得不倚重,这俩老小子出了大笔的银子,怎么可能让李鸿章的眼线掌握实权呢?在招商局跟盛宣怀一样不如意的还有两个人,那就是朱其昂兄弟俩,随着招商局跟旗昌太古的价格战越来越血腥,朝廷对于漕粮的运输也越来越倾向招商局,朱其昂兄弟俩分管的漕粮运输越来越没事干,整天被漕帮的那一帮草莽给磨得头晕脑涨。盛宣怀权衡了一番,朱其昂老爷子老眼昏花,加上当初唐廷枢说李鸿章派自己来协助朱老爷子,朱老爷子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对自己在心底是排斥的。而朱其绍进入招商局多少有自己的举荐,与朱其绍结盟就容易得多了,这样一来可以让其举荐亲朋入局,只要亲朋入局,自己就好办了。可让盛宣怀意想不到的是,唐廷枢和徐润两老小子还跟自己来铁面无私那一套,自己暗托朱其绍举荐的人,唐廷枢和徐润一概不用,更让盛宣怀窝火的是徐润居然嘲笑自己是空心大老。盛宣怀在招商局实在是憋屈得慌,李鸿章一看招商局内部人士斗争的厉害,为了大局只有将盛宣怀调开,挖煤这个差事就落到盛宣怀头上。

1875年,盛宣怀奉李鸿章之命到湖北督办湖北煤铁局,在湖北全省范围内跑了一圈,勘验工作却遇到了大麻烦,当地人以挖煤破坏风水为由百般阻挠,就差要揍盛宣怀了。盛宣怀这一次是铁了心要整出一点动静来,这样耗下去肯定要坏事,李鸿章的兄弟李翰章是湖广总督,挖煤这事可是他哥儿俩合计好的事情,现在李翰章治权范围之内不让勘验还挖什么煤?盛宣怀整天跟李翰章磨牙,李翰章不得不派湖北汉黄道江汉关监督李明墀出面,督令当地的县令带队勘验煤矿。1875年9月,经过一番调查勘验,盛宣怀信心爆棚,在直隶总督府内熬了一个月,为了避免重蹈当初招商局公司章程的覆辙,盛宣怀这一次异常的谨慎,一个月终于拿出了《湖北煤厂试办章程八条》,这份章程基本沿用招商局的精髓,最为核心的就是提出“官督商办”,为了防止招商局那种人浮于事、机构臃肿的局面,盛宣怀建议使用专门人才,对商办的煤矿减轻税收。李鸿章将盛宣怀的这份章程上报给皇帝,到了1876年2月1日,慈禧太后就替刚刚上任的娃娃皇帝光绪拿了主意,准了李鸿章的奏,鄂省试办开采煤铁,着盛宣怀会同李明墀为经理。李鸿章这一次任命盛宣怀为督办,盛宣怀终于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当了一回督办,可以甩开膀子干一番实实在在的大事业了。

就在这个时候,唐廷枢得到了这个消息,他找到了一份湖北煤铁局的章程,唐廷枢太清楚挖煤的丰厚回报,那简直就是黑金矿。唐廷枢在盛宣怀还没有展开招商之前,给李鸿章写了一个折子,希望湖北煤铁局能够划归招商局。盛宣怀当时肚子里火苗呼呼地往上蹿,这个唐廷枢看来是缠上自己了,自己承担着被人揍的风险搞到的一个项目,原本打算让招商局作为大股东的,没想到唐廷枢却想一口气就将自己培育的这个桃子给完完整整地摘走。这个原本是招商局的控股企业,就这样在两人的私怨之中改变了命运,盛宣怀马上给李鸿章出点子,说湖北煤铁局简直就是个金饽饽,还是官办比较好。官办,银子呢?李鸿章再大胆了一次,又从直隶练饷直接拨二十万串钱给盛宣怀,充作开矿资本,盛宣怀再次在直隶总督衙门将湖北煤铁局的公司章程给改了。拿到李鸿章拨给的练饷,盛宣怀就在湖北大地上开始遍地开花,一口气就开了将近五十座煤窑,这简直就跟小孩儿玩过家家一样。急于求成的盛宣怀,并没有像李鸿章在1872年调研后上书同治皇帝说的那样购买新式机器、以西法采煤,为了赶进度,盛宣怀提着练饷,坐着招商局的轮船一到湖北就用土办法刮地皮,进行表层开采,采光了就换一个矿重新开掘,这种土办法生产能力低,几十座煤窑半年采煤不到二十吨,还不如欧美国家一口矿井一星期的产煤量多,这简直就是浪费宝贵的资源。李鸿章指着盛宣怀的鼻子一顿臭骂,训斥其不听劝告,不采用新式机器造成资源资金浪费,如果继续遍地开花,那二十万串练饷就真的要打水漂,最后李鸿章不得不忍痛关掉了已经开采的煤矿。事后李鸿章冷静下来进行自我反省,归根结底还是经费问题,练饷那一点钱根本无法购进先进的采煤机器,无法聘请经验丰富的外国矿师,无法采用建矿井时即消耗巨大的西式开采方法。更何况煤窑的开掘是有一个盈利周期的,在盈利之前需要垫付大量的资金,盛宣怀的鲁莽已经导致没有多少练饷可以动用了。

盛宣怀垂头丧气地回到上海,唐廷枢却快马加鞭赶到了滦州府开平镇。就在李鸿章为湖北遍地开花挖煤浪费了练饷大为光火的时候,一个关于开平有着上百年私开小煤窑的传言传到了李鸿章的耳朵里。李鸿章权衡了一下,如果让唐廷枢留在招商局,那么跟回到招商局的盛宣怀一定摩擦不少,对招商局工作开展不利,尤其是洋船疯狂压价,三个人都窝在招商局,一旦发生了内乱,招商局可能都危险。李鸿章给正在福州帮助丁士昌筹建电报局的唐廷枢发了一封电报,要唐廷枢赶赴开平勘验煤矿。1876年10月,也就是唐廷枢三人在烟台遭遇李鸿章一通训斥之后,唐廷枢快马加鞭赶到了开平,到开平经过一番实地勘验,唐廷枢发现这个地方是流金淌银,煤炭资源丰富,完全可以跟当初盛宣怀呈报的湖北兴国一带媲美。唐廷枢立即上报李鸿章,希望能再次开设矿务局,开采煤铁矿。这个时候,徐润派出的人马赶到了开平,希望唐廷枢立即赶回上海招商局总部商议并购旗昌轮船事宜,从1876年到1877年3月,唐廷枢一直忙于旗昌并购,开平矿务局的筹划处于停滞状态。一直谋划利用招商局平台发行股票,募集商股开办开平煤铁矿的唐廷枢,在旗昌并购完成后遇到一个更大的难题,招商局现在都是负债累累,每年要支付官款以及并购余款利息高达二十万两以上的白银,加上几年来跟洋船打价格战,已经连续几年亏损,根本拿不出一两银子来开矿。唐廷枢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眼前一亮,盛宣怀不愧是在中央领导人身边的机要秘书,湖北开矿动用了直隶练饷,盛宣怀完全可以勒紧腰带购买西方先进的开采机器进行深层次挖掘,但是盛宣怀并没有按照李鸿章的筹划去做,而是遍地开花似的糟蹋了湖北的煤矿,只用二十吨的表层劣质煤来糊弄李鸿章。当初盛宣怀为了跟自己斗气一改湖北矿务局的开办模式,这背后原来藏着玄机,盛宣怀是官办煤矿的督办,按照盛宣怀的损人利己的个性,湖北矿务局岂不是盛宣怀的金库?对,开平矿务局先官办,将不可再生的国家资源垄断起来。

1878年以唐廷枢为督办的开平矿务局设立,摊子扯起来后李鸿章发现里面问题大大的有,盛宣怀在湖北将练饷都给折腾光了,唐廷枢家大业大,并非自己的嫡系,一旦官款重蹈湖北矿务局的结局,直隶辖区乃至北洋的军费将非常的紧张。现在新任的两江总督兼署南洋大臣刘坤一还在想着怎么争夺招商局的控制权,招商局与太古等公司签署了齐价合同之后,盈利状况明显好转,招商局的那些股东们还有实力投资挖煤。李鸿章仔细琢磨了两天,开平矿务局还是拟照招商局的模式发行股票,募集民营资本的参与。唐廷枢接到李鸿章的书信,老爷子在信中说得很明白,开平矿务局要“悉仿外洋集股办法”,招股吧,唐廷枢派弟弟唐廷庚考察了一下英国设备商,一套新式的挖煤设备就需要数万两银子。唐廷枢估算了一下,发行八千股募集八十万两基本能够启动。这一次招股,唐廷枢遇到了和当年朱其昂老爷子一样的尴尬,没有人对这些黑乎乎的金疙瘩感兴趣,这个完全是李鸿章唐廷枢等人工于心计的恶果,先官办后官督商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知道哪一天皇帝老儿发神经,将商办的煤矿以煤炭属于国有资源为由而收归朝廷所有,这样一来股票就跟手纸一样,分文不值,这就是政府公信力缺失,信誉没有制衡机制带来的不确定性制度风险。商人们对招商局感兴趣的一个现实问题是轮船运输马上就能收取运费,这个煤炭扔进火堆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对于上千年从事丝绸、茶叶、瓷器贸易的中国商人来说,煤炭并不是交易性资产,从投入开采到交易变现,资金的周转在各个环节都存在巨大的风险。前面说的前期投入开采的制度性风险,挖掘出来交易也是一个问题,现在说开平挖出来的煤是卖给招商局的,可是招商局真正说话的是北洋的李鸿章,是朝廷,现在招商局欠着朝廷大笔的官款,说不定哪天招商局就收归官办,到时候挖出来的煤可能都白白贡献给招商局使用,这风险太大。

生意场上杀熟是惯用的招数,在招商局成立之后,这简直就成了商场的惯例,无论是保险还是修理厂,唐廷枢、徐润、盛宣怀都要带头购买股票,李鸿章也经常赤膊上阵做政界、商界之表率,朝廷为了拉拢有钱的土财主,甚至不惜将过去只有八股科举选出来的读书人才配的顶戴赏赐给这些土财主。唐廷枢、徐润、盛宣怀、朱其昂、胡雪岩这些帝国大名鼎鼎的商人,哪个没有个三品四品的官衔?盛宣怀后来成为帝国的肱骨大臣,胡雪岩赏穿黄马褂,一品顶戴,赏紫禁城骑马,这是何等的荣耀,这是那些读书将脑子读烂的八股文人,一辈子做梦都梦不到的荣耀。在下贱的商人一举成为帝国的宠儿的背后,是洋务派中南洋与北洋长期对峙的筹码,只有这些土财主能够拿钱支持朝廷的洋务大员,也只有这些平时穿马褂,在租界拖着大辫子、西装革履的巨商能从洋人那里搞到技术,搞到贷款,谁有了银子有了设备就能在朝廷挺着腰杆儿说话。左宗棠与李鸿章、李鸿章与刘坤一这些洋务派内斗都抓住盛宣怀、胡雪岩等大商贾,没有这些大商人,就没有招商局,没有兰州制造局这些晚清帝国的经济支柱企业。唐廷枢这一次还是想从老熟人那里下手,徐润这家伙在上海有着大批的地产,还有庞大的茶庄生意,拿出个几万两银子不是什么大问题。

唐廷枢一刀下去,徐润就拿出了十五万两银子。徐润这下可有点着急了,拍着唐廷枢的肩膀说:“景星,你可别坑我,盛宣怀那个空心大老在湖北可是把李鸿章的二十万串钱给亏光光了,他亏的是国家的,这些钱可是我一分一厘赚来的辛苦钱。”唐廷枢呵呵一笑:“雨之,你还不放心我?盛宣怀大手大脚花李鸿章银子的背后,你知道有多少装入了他自己的腰包,反正是国家的银子,李鸿章难道还派人审计不成?那不是打李鸿章自己的脸吗?再说了,你老兄在南洋的公司连年分红,你看你都不用去管,大把的银子就来了,对了,听说你的股票又涨了,这一次赚了不少吧?”徐润眉头一皱:“别提了,你还记得那个撞我们福星号的布朗不?找到了,才赔了一千英镑,还不知道这个狗日的还会整什么事情,现在我们跟太古签订了齐价合同,还有一些轮船公司可还没有签,我担心这种大家和气生财的局面维持不了多久,到时候招商局再次陷入困境,你是知道的,开平矿务局的煤钱能不能按时结算,那都成问题,我这样既投资招商局又投资开平矿务局,这种将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面的投资是非常危险的。”“兄弟,我现在跟你一样,一条船上,实在不放心,我将盛宣怀那个空心大老也拉进来,他可是中央领导人身边的红人,这样我们也就不用担心什么制度风险带给投资的不确定因素。”唐廷枢将开出的股票凭证递给徐润:“雨之兄放心吧,现在可是朝廷鼓励开采国家垄断资源的,这样的投资是百分之几百的回报,在将来的几十年甚至一百年之内,我想这样的投资机会是很少的。”

盛宣怀一看唐廷枢在河北开滦的开平搞得是风生水起,徐润都买了股票,唐廷枢也自掏了腰包,采购了全套的英国装备,唐廷枢现在正在筹划修建铁路专门用来运煤,洋务派的工业企业,南洋北洋的水师舰队都成了开平矿务局的固定客户,一旦铁路修成,开平矿务局将结束牛车运煤的历史,大宗的煤炭运抵天津港口,到时候不仅仅内河江海沿岸成为开平矿务局的市场,琉球、日本、暹罗、越南等周边地区的企业都可能成为开平矿务局的客户,这种挖掘国家资源利润哗啦啦流入私人腰包的好事不能放过。盛宣怀先掏了两万两银子购买了两百股,盛宣怀觉得这样的投资有点力不从心,自己在招商局里面还有股份,前段时间可听说朝廷在打招商局的主意,这几年齐价合同让招商局一再盈利,商办的招商局本来在经济问题上没有朝廷什么事儿的,可是有钱了,你头上有红顶了,不好意思,你是朝廷的官员,你就要热爱朝廷,掏银子那是最直接的回报。刘坤一现在蛊动王先谦等人清算招商局并购旗昌的经济问题,目的再明显不过,就是希望通过此举让南洋来掌控招商局,一旦刘坤一掌控了招商局,自己就是招商局的股东也奈何不了这个两江总督,还不如让招商局也将钱投入到开平矿务局。盛宣怀掂量了一下,唐廷枢、徐润是王先谦攻击的直接对象,两人正撮火,现在大家联手起来将招商局的银子投资出去,也是分散大家的投资风险嘛。盛宣怀这个空心大老硬着头皮以开平矿务局的小股东身份跟徐润一商量,徐润仔细琢磨了一番,接着招商局的大股东们一合计,就决定投资二十一万两银子到开平矿务局,这也成为招商局第一次真正的对外投资。

招商局的多元化投资终于迈出了第一步,之后投资机器织布局、电报局、铁路,重组了招商局保险公司等,招商局作为中华帝国第一股,从总理大臣向皇帝申请发行股票到公开募集资金,从产业并购到多元化发展,招商局在千年的封建制度中凌波微步,在政治的漩涡中艰难前行。

以李鸿章为首的洋务派,希望通过招商局这种西方资本主义的模式来拯救生死垂亡的封建王朝,在千百年如同寒冰浸淫的封建集团里,招商局犹如一株路边的野草,格格不入,夹缝之中求生存的招商局在航运、铁路、电报、保险方面华丽的多元化之旅,慢慢地消融着大清帝国脆弱的经济生态,也慢慢地将大清王朝引向了一种变态的经济体制,在大清王朝的肌体里犹如注入病毒一般,资本的长袖曼舞在大清帝国的上空,斑斓的晚霞绚丽夺目,那一抹多情的斜阳在慢慢地扩散、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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