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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第二章 惊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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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口里嗳嗳答应着,手并不完全停止偷窃。我心里满是对妻子的敬意与爱情。那时,似乎再苦再累再贱的生活,也充满了蜜甜与恩爱。我想那是我们头上没有人踩压着、身后没人支配着的原因。兴许这就是世人所谓的自由吧。

  现在我的魂魄憩息在马王堆上,还不时发生烧炭人的职业联想。

  看到岳麓山枫叶红了,我就会想,青杠木可以采伐了。虽然二千年来我从未离开过马王堆周边,但以我的经验,岳麓山上鸟起鸟落处颇多青杠树,那是烧炭的最佳材料。而在马王堆周遭,多灌丛杂木。那些用来烧炭不值钱,也不适用,如杨槐柳树皂角树等,烧出来多是泡炭,易散架,一把火就燎没了。那种炭我们把它称为肤炭,只能用来引火做火种子。而松柏等佳木,一则按我们烧炭人的习尚道德,可做栋梁之材,绝不滥伐它来烧炭,那样会得罪神圣的山灵。二则松木也多油烟,块大不易,未必是烧炭上品。楠木可用,但楠木是大器之材。自春秋以降,不伐烧良木,似乎就已成不成文的德行与行规。所以云雀喜欢停憩的、手臂粗、生长快疾的青杠树天生是我们烧炭人的最佳材木,家乡烧炭夫往往为争夺其资源发生冲突甚至斗殴,当时我家为了避免冲突,总是挑最高最远最险峻的山中去采木烧炭。每当看到成片的新鲜的青杠树映入眼帘,我们总会高兴得跳起来欢呼。像是发现了另一个美好的世界。

  现在岳麓山的枫叶红了,青杠树叶也红了。要是我能还原为肉身,成活于人世,我想我万户侯也是不要去做的,仍然去烧炭营生。烧炭虽然苦贱,但身手所得,衣食自给,不做丁点人间亏心事,良心上不受惩罚。我想九泉之下的辛追,她和我的想法必是一致的。假如有来生,我夫妻二人仍要还乡自力更生。即便不得那个人的恩准,我想我夫妻至少可以隐居到岳麓山中。可惜这种企盼只能是年复一年的遐想了。我古老悠久的魂魄经历,就能无可辩驳地证明,人生并没有转世可言。来生只是生人告慰自己或他人的梦想,一个善意的谎言。人要都能转世,那这个世界可装不下了!岂不永远成了始皇帝、陈涉王、楚霸王、汉高祖那些豪强枭雄争夺的乐园与屠宰场么?

  这样一想,还是不要有转世来生为好。

  生者长相思,死者长已矣。阴阳两不相扰,最好。

  第二章 惊扰

  但我的魂魄可没少经受世人的惊扰与恐吓。

  远的不说,大约在四十多年前,马王堆周边的树木史无前例地遭殃了,尤其是成材之木,被时人大动干戈地加以采伐。当时我大惑不解,难道是大规模的战争又发生了?需要大量的军需?但看上去那些人全非兵种将士,而是不分老少男女的布衣黎民。也并未见到谁与谁捉对厮杀。难道是他们全体都对我利苍早年的生计烧炭业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但他们怎么一点不肯请教业中之人,偏要违背德业,专挑那些栋梁之材挥斧锯乱砍滥伐呢?而且四面蜂火,就地燃烧,以大镬锅熬炼什么,长烟之下,烈火雄雄,个个真是忙得不亦乐乎。

  我的魂魄忍不住了,我第一次稍远距离地离开了我的陵墓,到人们身边去探听因由。嘎,我终于闹明白了他们在干什么,原来,他们在"大炼钢铁"。什么是钢我可全不知道。可是铁这玩艺儿,我在栎阳曾亲眼看到匠人师傅煅制,那与铜锡一样,技术可称专业致密。即便烧瓦的师傅与我利苍,也不敢轻易染指,我们尊称别人为高人,连问也不敢乱问一声。俗话说,隔行如隔山,隔行莫贪利。学徒三年尚不敢开口呢。然而眼下那些衣衫褴褛、神情古怪的黔首百姓,他们居然个个都在参与精工制造。我心疼那些倒地的良木,可也不得不睁大眼睛耐心看人们炼出什么"钢铁"!我不敢置信,他们将许多铁器甚至是家里管用的锅瓢等收集拢来成袋成车地投入熔炉,而烧制出来的,却仅仅是一些火红流溢但不成规则的废铁渣子。我虽然与他们隔代二千年,但我敢以一个手艺人的负责态度告诉他们,你们毁家折木搞出来的东西,全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而这在当年栎阳汉宫炼铁坊外,到处都抛弃得是,并无多许价值!连小孩子也不大肯去拣拾。我们统称那为铁渣子或铁屎蛋。价值远当不得那被烧掉的大树。那些树有些可是自我到这儿时就有了的呵,堪称历史悠久,见证沧桑。可惜我的声音阴阳两隔,他们全然听不到。也许我的喉咙本来就没有发出震鸣,毕竟我已二千年没有张过口了。是铁还生锈呢。何况我也不敢过大地发出声音,那会折损我的冥年。为了守护地下的妻儿,我得存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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