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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武攸暨终于还是拜倒在了有权有势而且美貌非凡的太平公主的石榴裙下,从此过起了他平和的驸马都尉的生活。尽管太平公主足智多谋,但是她对她这位来之不易的老公却是满怀了真诚和宽容。她任由他独善其身,任由他与世无忤,任由他谨慎宽厚,任由他远离是非。她不仅放任他,而且还从母后处为他讨来了很高的官位和很多的荣誉。很快,武攸暨由右卫中郎将累迁为右卫大将军,紧接着又由千乘郡王进封为定王。攸暨坐享其成,随遇而安,直至寿终正寝,但因为好事的太平公主总是犯上做乱,不肯安度晚年,他才被人家刨了坟茔,暴尸荒野。

  史书上没有说武攸暨是不是曾怀念他暴死的妻子,那个可怜女人的死因在历史中又成为一个与武兆相关的难解之谜。有史书说是武后派人杀了这个女人,让女儿得到武攸暨。可又有史书说是同样凶残的太平公主因太想拥有风度翩翩的右卫中郎将了,于是她等不到母后去杀那个无辜的女子,而是自己派人暗中毒死了障碍她得到武攸暨的女人。但无论是谁滥杀无辜,这个女人反正死了。她很无辜,但世界本不属于无辜者。她的不幸在于不能审时度势,尽快离开她可能也深爱着的丈夫,不能及早地认清武兆母女凶残的本质。而那个一向本份与世无争又相貌出众的男人,一定在心的深处也曾痛苦地怀念过死于非命的妻子,甚或搂抱着妻子慢慢僵硬的身体痛哭过。但他的能够安之若素又屡屡升迁,大概应得益于他能够隐忍这内心的巨大苦痛而随波逐流。

  白马寺内气氛隆重而欢愉。女皇身上的那袅袅清香似乎仍环绕在大佛殿的殿堂内。皇上的亲临视察使僧侣们更加坚信了佛教在大周帝国中的重要地位。

  寺主怀义始终陪着女皇在各个殿堂内穿行。到处是剃度过的强健的年轻和尚,而他们投向女皇的目光似乎也是大胆的直率的,而在大胆和直率中间,好像还有那么一丝的放荡和邪恶。武兆似乎已感觉到了,而专门陪她一道前来巡视的侍御史周矩对此更是敏感。

  因是以皇帝的身份亲幸白马寺,武兆便不能与不离左右的白马寺主有半点非份的举动。她只能是感觉着这个威武雄壮的男人,感觉着他的话语和喘息。她偶尔会看一眼身边的怀义,她觉得这个高大的男人披着袈裟的样子真有些不伦不类。怀义总是双手合在胸前,一路低垂着他剃度过的光头,一副目不斜视心无旁骛的样子,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阿弥佗佛,仿佛拒尘世于千里万里之外。武兆此刻连碰都不能碰这个虚伪装蒜假戏真作的男人。武兆为此而更加地恼怒,她想她只要离开,就会立刻把这个属于她的男人召进后宫,剥掉他这身道貌岸然的伪装。

  武兆坐在伽蓝院的诵经室中。她很言简意赅地表述了她身为大周皇帝对当今佛教的态度。她当然会对曾为她易世革命立下汗马功劳的佛教大加赞扬。她即是佛,是弥勒转世。于是她坚信佛正在拯救着大周帝国的纭纭众生。她还特别强调了她一反李唐王朝道先佛后的宗旨。她的帝国所尊祟信仰的就是佛教,唯有佛教。为此她号召她的臣民们普天之下都要成为虔诚的佛教徒。她说她此次来此巡视,也是为了委托白马寺主薛怀义在明堂之北再建一座宏伟的佛堂,在堂内塑造一尊顶天立地的大佛,以供国人和后世奉养。

  武兆的一番慷慨陈词在白马寺内引起的震动可想而知。这座自隋朝年间就建立的佛门古刹仿佛又获得了新的生命。武兆临别时似乎也很振奋。她于是兴致所至心血来潮,当即从国库中批出浩大银两,以供扩大和整修这座原本简朴宁静的古老寺院。

  然后皇帝的车队在浩浩荡荡的马蹄声中渐行渐远。

  白马寺红墙内的钟声响着,为尊崇佛教的转世弥勒送行。

  而当白马寺的大门刚刚关闭,貌似虔诚的年轻和尚们就立刻脱掉长袍,转眼换了一副模样,个个磨拳擦掌。他们的寺主怀义自然也是忙不迭地卸下袈裟,恢复了他原本江湖艺人的面目。

  怀义很洒脱也很忘形。他能够以一个流浪汉的形象出现在当今女皇的生活中并被收留被豢养被宠爱被重用,实在是他人十中的大幸。几年下来,他为武兆鞍前马后,而女皇对他自然也是投桃报李,以至于他一个江湖骗子竟可以事事居百官之上,在朝廷中出尽风头。于是,怀义对女皇是怀了一种感恩戴德的心情。他并且也因此关心过女皇,关心过登基的宏大愿望,为易世革命的成功绞尽过脑汁。

  然而,就如同呆久了的夫妻,而且恰逢强壮之年的怀义,自然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男人。他的流浪生涯和他无羁的天性,使他很难心甘情愿地永远和一个女人上床,不管这女人是不是皇后,又是不是万人之上的那个天子。怀义也有疲惫的一天厌倦的一天。当这——天伴随着女皇的衰老到来,怀义无论怎样也打不起他男人伟岸雄健的精神来了。

  正当怀义和他年轻的弟子们沉浸在对女皇几近下流的晶头论足中,突然后宫的女官婉儿派来专使,宣怀义当晚前往后宫觐见女皇。

  “妈的!”

  “妈的她要怎样?”本来得意忘形的薛怀义陡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他当即大骂专使,并把他连推带操地赶出了白马寺。“妈的。她要我怎样?”怀义不知道哪儿来的那股邪火儿,他开始歇斯底里地在他的白马寺中大骂。他撞来撞去,如疯子般。他甚至爬上钟楼,把那口生满了绿色铜锈的古钟也撞得乱响。钟声轰鸣。怀义在钟声轰鸣中大骂武兆。他不管这个女人是不是当今的圣上。他恨这个女人,恨这个女人昼夜管制着他的生活。他已经没有自由了,他只有一份职责,那就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要随时等候着到那个女人的床上去侍候她。

  然后薛怀义不再骂。他命左右将一个刚刚来投奔白马寺主的小和尚抓进了他的房中。他的脸上一片狰狞。他看着那个眉清目秀一脸羞涩的男孩儿,问他:“你他妈知道什么叫虔诚什么叫信仰吗?”然后他扒光了那个可怜的男孩儿,当着亲信们狎亵了这个倒霉蛋儿。怀义显得无比狂躁,他说:“妈的老子就是想告诉你什么叫作他妈的宗教。”男孩儿的眼泪汪汪无比纯真悲痛欲绝的样子令薛怀义厌恶透顶。他立刻叫人把这个赤身裸体的小和尚推了出去,又命令左右狠狠地鞭打他。在男孩儿的喊叫声中,薛怀义觉得他的疯狂才开始平息。他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和想做的究竟是什么。

  而他又不能不从命。

  如果挟制他的那个女人不是圣上……

  薛怀义在将全部的愤怒最终发泄在那个男孩身上之后,便倒头大睡。

  夜半时分,薛怀义才被他的侍从小心翼翼地叫醒。他睁开惺忪的睡眼一想起他要去做的那件事,就从心眼里往上冒寒气。然而他又不能不从命。他只能是满怀厌恶地整装待发。这一晚他故意掀掉袈裟,披挂上大将军的闪光铠甲,在武士打扮的白马寺众兄弟护卫下,浩浩蔼蔼地向武皇帝的禁宫进发。

  铮铮铠甲在寒夜中闪着熠熠的寒光。

  怀义想,他已经无数次穿越过这样的夜晚,但是从没有像今夜这样威风八面、剑拔弩张,仿佛是去讨伐谁。

  谁呢?那个老女人吗?怀义想,他在床上捏死那个老女人简直是易如反掌,为什么不呢?

  专门为怀义修建的直通女皇寝殿的大门在薛怀义人马到来的时候无声地向他敞开。薛怀义下马,向那扇张着黑暗的大门走去。冷的气流升腾着,自下而上地,骤然间就包笼了这个周身铠甲、金戈铁马的男人。他缓缓地走。他刚刚走进那黑暗,后宫的大门就在他身后紧紧关闭,将他的所有随从关在了门外。每当这个时刻,怀义便倒吸一口冷气,他在心里骂着:妈的!他早已经没有了对他所要见的那个女人的心情。他走得很慢,他的铠甲很沉。他想他已经没有丝毫的兴趣和热情了,他想如果此时此刻等待着他的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那该……

  女皇的寝殿里灯火通明。

  当薛怀义满心不情愿地走进去时,竟发现在女皇的床边还有着另一个男人。这番情景使薛怀义大吃一惊。如此夜深人静,而女皇又明明知道他要前来。于是薛怀义不禁加快了脚步,他想知道那个男人究竟是谁。然而那个男人背对着他,他正在女皇的后腰上全神贯注地揉搓着。

  “你等在那里。”女皇发出温柔的命令。她裸着她的上身趴在那里,看也不看那个匆匆赶来的白马寺和尚。

  于是薛怀义只能等在那里,他看着在女皇身体上反复揉搓的那个清瘦男人的背影。他不知道这个陌生的男人是谁,更不知这个老女人何以一定要让他看到这样的一幅撩拨人心的景象。于是莫名其妙地,薛主持的心里涌起了一种无由的妒火,他甚至恨不能走过去把这个男人狠狠地揍上一顿。怀义这样想着,他便真的走近了龙床。他一屁股坐在了女皇的龙榻上,张大眼睛直瞪着那个正在为女皇推拿按摩的眉清目秀的男人。

  “他是谁?”怀义盯着那个男人的眼睛问。

  “他是朕新来的御医沈南缪。”

  “这夜半三更,他来干吗?”

  “你说他来干吗?你看不见吗?”女皇的口气变得严厉了起来。

  怀义不再讲话,他只见那位沈御医的脸埋得越来越低,而他的那双细长的枯手却不间断地在女皇的背部、腰部乃至于臀部上下翻飞着,那女人般的手指仿佛在编织着什么。那手指所编织的图案有时还会渗透到被压在下面的胸膛和乳房上。

  看着沈南谬女皇揉搓,怀义仿佛才第一次认真地看到女皇赤裸的身体。过去每每夜半时分潜入帏帐,怀义只是在与女皇的缱绻柔情中触摸和感觉着女皇的身体。没有光亮,他看不清女皇更看不清她的肌肤。而此刻,在明晃晃的烛照下,这个已经厌倦女皇的男人仿佛第一次看到女皇依然柔软光洁依然如凝脂的肌肤,而这肌肤此时此刻竟是在另一个陌生男人的抚摸下。

  怀义骤然间勃然大怒。无论他平日对女皇怎样地厌倦嫌弃,但此刻,他突然觉得女皇的身体是他自己的,是他的私有财产,是任何的他人所不能碰触的。于是怀义猛然间从女皇的身边推开了那个沈南廖。他不仅推倒了他,还要追上去撕打。“什么他妈的御医!谁知道你他妈的在弄什么?”

  “你要干什么?”

  女皇色厉内荏。她赤裸着坐了起来,在两个男人的面前,她用丝缎的被子遮挡了一下,遮挡住曾经那么丰满而此时已开始垂落的乳房。

  “你周身铠甲,全副武装,难道就是为了在朕的床边如此胡作非为吗?你到底要干什么?”女皇在大声呵斥着薛怀义的时候,竟是在用一种柔情似水的目光凝视着他。

  怒火中的薛怀义看不见女皇的柔情似水,于是他转身向门外走去,他铠甲上闪着寒光的金属片发出细碎的响声。

  “你要去哪儿?你给我回来,朕还没说完呢。”武兆扭转身,和颜悦色对趴在地上的沈南谬说,“你可以下去了。”

  沈南谬惊魂未定便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武兆突然觉得这个可怜的男人很无辜,他整个晚上充当的其实不过是她和薛怀义床上游戏中的一个砝码。于是女皇高声吩咐守在门外的宦官,要他们格外赏赐沈南谬些银子绢匹。

  然后女皇转向怀义。

  “怎么啦?是朕让他来按摩的。难道朕连这样的权利都没有吗?朕操劳朝政心力交瘁,每每周身疼痛,难以人眠,难道朕不该让积劳成疾的身体轻松些吗?那么好,既然是你赶走了沈御医,你就来为朕按摩吧。”

  武兆这样说着,便已经投进了薛怀义强健的怀抱中。在妒火与欲火的交织中,在女皇的百般抚慰中,薛怀义终于平静了下来,并跟随着女皇即刻抵达了另一种忘我的境界。

  当清晨到来,薛怀义不得不离开时,他突然觉得他还是看出了女皇的小小的伎俩。而透过这小小的伎俩,他发现其实女皇早就看穿了他的厌倦,而他无论是怎样地企图摆脱,事实上他依然是在女皇铁腕的掌握中。

  女皇对即将离开的怀义显得恋恋不舍。她以佛教的伟业激励怀义,要他从此全力以赴建造天堂,尽早在未来这座如万象神宫般宏伟的殿堂内弘扬佛法。女皇说这不仅仅是她的事情,也不仅仅是怀义的事情,而是整个大周帝国的事情。她亲吻怀义,给他以男人的力量,并且再次提醒怀义,他并不仅仅是为了她的龙床而生,他还是个能成就伟业的真正的男人。

  在女皇的极富感染力的鼓动中,一向野心勃勃的白马寺和尚自然也振奋了起来。他仿佛真的如佛门高僧一般信誓旦旦海誓山盟,他说:“天堂确是我辈应贯注毕生心血与智慧的伟业,为此我当立即斋戒沐浴,天堂不竣,不见吾皇。”

  怀义的铮铮誓言令武兆齿寒。她想不到当她将伟业交给她喜欢的这个男人的时候,换回的竟是如此无情无义的宣言。“天堂不竣,不见吾皇。”那么吾皇怎么办?女皇与雄心勃勃的薛怀义在难舍难分中告别。她把这个她自己塑造出的男人送出帏帐。她想,去做你的末路英雄吧。然后她放开了怀义的手,她的眼睛中充满了失意与杀机。那是怀义所看不到的。

  公元691年,也就是武兆登基的第二年,女皇大胆地将原为洛州司马的狄仁杰一举提拔为地官侍郎和风阁鸾台平章事,使这个原为六宫官位的小小地方官,一跃而跻身宰相之列,从而开始了武兆执政的狄仁杰时代。历朝中如此破格晋升实属罕见。可能这便是武兆的风格。她不甘平庸,又偏爱人才。这个狄仁杰既不是女皇的亲属,又不是那种阿谀逢迎之徒。女皇看中他,足因为他无论是在大理寺丞任上,还是在洛州司马任上,都曾留值得百姓称道的赫赫政绩,所以女皇还在她的皇太后时代,就对这个秉公行事的官吏有所了解。她起用狄仁杰,可能还因为这个比她还要年长几岁的老臣没有野心,也从不觊觎功名利禄。女皇想,如此刚直不阿的臣子,他维护了正义不就等于是维护了她的大周王朝吗?而她的新生的帝国,在此时恰恰就需要狄仁杰这般毫无私念的大臣辅佐,尽管武兆也清醒地知道,这个狄仁杰是李唐的旧臣,而且至今他的立场依然是站在已退出历史舞台的李唐王朝一边的。武兆用的是他治国的才能,而不是他的那个政治的立场,何况,她武兆不也是那个多年来一直握有李唐王朝实权的帘后君王吗?

  同时,武兆还使用并信赖的另一位近臣,是一位名叫李昭德的才华横溢且锋芒毕露的风阁侍郎。此人才智过人,壮志凌云,对时弊的针砭每每大胆犀利,不留情面,甚至对女皇家中私事,他都能勇敢直言。不过此人也因锋芒过于逼人,妄自尊大,所以很遭朝臣们的忌恨。连如此朝臣武兆都能够接受,甚至欣赏,足见在大周帝国初年女皇求贤若渴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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