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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合纵危机,赵室三面临敌(3)

  “正如张兄所言,小不欺大,弱不凌强,蛋不击石。中山敢于以小击大,以弱凌强,以蛋击石,恕在下冒昧度之,原因无他,无非是得到外援。”

  司马赒陡吃一怔,看向张登。

  张登亦望过来,有顷,爆出一笑道:“苏子既已言之,何不点明,也好让我二人一听为快!”

  “与秦、魏结盟,借秦、魏之力强切毒瘤!”苏秦一字一顿。

  见苏秦对此谋已经了如指掌,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各吸一口冷气。

  “六国纵亲,秦必以横亲破局。”苏秦彻底点破,“秦的首横之邦,必是魏国,秦、魏所谋,必是赵国。秦、魏若是谋赵,必结中山国,请问二位大人,在下是否妄断了?”

  苏秦以逻辑推论,娓娓道来,犹如亲临其谋,司马赒、张登瞠目结舌。

  “敢问苏子,”司马赒恍过神来,声音压低,“何以断定时机未到?”

  “义与理。”苏秦缓缓说道,“纵亲列国,有隙却未失义。魏王倚仗纵亲之势,挑头伐秦,兵败而怨赵,是为不明,今又听信秦人,欲背纵约入横,是为不智。中山蕞尔小邦,为鄗邑一隅之地,与不明不智之魏合谋,与虎狼之秦为盟,与纵亲首倡之国为敌,是自弃于纵亲列国,即使有理在先,事也难成,是以在下断言为时尚早。”

  “谢苏子赐教。”司马赒拱手道,“中山僻壤,在下寡闻,冒昧求请苏子小住敝邦数日,在下亲引苏子觐见我王,作彻夜之谈,苏子意下如何?”

  “谢将军美意。”苏秦回礼应道,“在下恐难如愿。赵侯龙体有恙,今召在下,在下推脱不得。待在下先往邯郸问安赵侯,再来觐见大王,可否?”话音落处,人已站起。

  “苏子既有大事,在下不作勉强了。”司马赒送往帐外,吩咐张登、乐举礼送,目送其车马辚辚远去,若有所失地回到帐中,见苏秦的客席位上,赫然坐着张仪。

  张仪很是落寞,二目微闭,似在冥思什么。

  司马赒瞄他一眼,在主位坐下。

  沉默。

  不知过有多久,司马赒抬头轻道:“苏子的话,想必张子这都听见了?”

  是的,张仪听见了,张仪全都听见了。苏秦侃侃而谈时,他就坐在帐篷后面,与苏秦只隔一层布帘。他甚至能感觉到苏秦的呼吸。

  邯郸一别,他们已有将近七年没有相见。

  七年,比他们同窗共学于鬼谷的时间还长。

  说确切点,苏秦到这帐篷来,是他吩咐召请的。他请苏秦来,不为听他高谈阔话,不为听他开讲纵横大势,只为看他一眼,只为听听他的声音。在这世上,先生不可攀,蝉儿不可犯,童子不可同游,孙兄、庞兄,可相处而不可相知,真正知他并一直把他放在心上的,除去香女,就是这个苏兄了。

  然而,苏兄,苏兄,你为何死心塌地下此纵棋呢?你我下山时,先生是怎么说的?天下大势,唯有一统,依你才学,不该看不清啊!人心早已不古,列国相安不过是你一厢情愿,你却一力合纵,是逆势而行,是逆道而行,是螳臂当车啊!

  螳臂当车,为所不可为,苏兄啊苏兄,你何苦来着?

  “苏子以为,此毒瘤未到非切不可之时。”见张仪一直不凑腔,司马赒正正坐姿,轻轻咳嗽一声,开始复述要点。

  “苏兄他……瘦了……”张仪喃出几字,答非所问,声音几乎听不到。

  “张子,”司马赒显然无意关心苏秦的胖瘦,“在下以为,苏秦所言,并不为虚,与大国相比,中山真就是个蕞尔小邦,玩不起哩。

  万一……”

  “万一什么?”张仪看过来。

  “万一我们拿不下鄗邑,却又将赵国彻底开罪,真就是遗患无穷,连个退路也断了呢。”

  “拿不下鄗邑?”张仪的右手中指有节奏地敲打几面,“区区万余守军,六万虎狼之师竟然拿它不下,这话传到列国去,只怕是好说难听了呀!”

  “张子有所不知,”司马赒指着鄗邑方向,“赵军虽只万余,苍头却逾两万,个个精通百业,善于技战。这且不说,鄗邑城高池阔,易守难攻,赵人为防不测,储粮、兵器足支三年,至于城门、城墙守护之牢,在赵国诸城中胜过邯郸,仅次于晋阳,何况几万赵军这就扎在槐水对岸,随时皆可涉槐水增援!”

  “呵呵呵,”张仪轻笑几声,“若是唾手而得鄗邑,司马将军还会再讲万一吗?”

  “唾手而得?”司马赒瞪大眼睛。

  “请将军随在下走一趟。”

  张仪起身,径出帐去。司马赒紧跟于后。

  二人登上战车,驰至一处高地,俯视下去,不远处的鄗邑尽收眼底,宽阔的槐水宛若一条摆动的纽带,从鄗邑南侧几里处缓缓东流,几条支流贯城而过,在东侧十几里处汇入槐水。

  “看清形势了吗?”张仪收回目光,微微眯眼,看向司马赒。

  “什么形势?”司马赒如坠雾中。

  “横穿城中的两条小河,还有那条槐水。”张仪指点远处几条银白色带子。

  “这……”司马赒陷入沉思。

  “将军方才提及晋阳之固,可否记得晋阳之窘?”

  “晋阳之窘?”

  “难道将军一点儿也不记得当年智伯联合韩、魏两家攻赵,围困晋阳之事了吗?”

  司马赒恍然有悟,道:“张子是说,我们也可效法智伯,决槐水淹鄗?”

  “在鬼谷之时,在下听孙兄说起过,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张仪指向远处三条河水交汇处,“将军只需在那片低洼处筑起一道堤坝,再由上游决槐导流,眼前城邑必将成为一片泽国!”

  司马赒长吸一口气,两眼放光。

  肃侯撑着一口气,就为等苏秦。

  “苏子呀,”肃侯支走所有人,包括巩泽,握住苏秦的手,一双老眼现出些许惶惑,“你给寡人个实底,列国纵亲,还能撑下去吗?”

  这一问太沉重了。

  苏秦可以觉出,一如他的健康,肃侯的信心也在丧失或已丧失殆尽。

  “君上,”苏秦的心里沉甸甸的,但语气坚定有力,毋庸置疑,“能撑下去,也必须撑下去!”

  “它……不会有错吧?”肃侯又出一问。

  “君上,”苏秦心里越发沉重,表情刻意轻松,面上却强撑笑容,“难道您不信苏秦了吗?难道您不信自己的心了吗?”

  肃侯闭上眼去,良久,微微睁开,握苏秦的手渐渐有力,声音也不再断续:“苏子,寡人信你,寡人怎能不信你呢?纵亲乃天理,天理是不会错的。”目光从苏秦脸上移开,看会儿天花板,缓缓闭上,“不瞒苏子,这些日来,寡人躺在这榻上,一边等你苏子,一边七想八想。由先祖想到简子,由简子想到襄子,一个一个想下来,一直想到先君,赵室列祖列宗,哪一个都为赵室立下丰功伟绩,都为后人建下盖世奇功,可寡人呢?寡人这一生做了些什么呢?寡人这要去了,这要去面对列祖列宗去了,若是他们一个一个问起话来,问起寡人此生都为赵室做过什么来着,寡人该当以何应对呢?使赵室开疆拓土了吗?使三军战无不胜了吗?使黎民安居乐业了吗?使高士四方来附了吗?寡人越想越惭愧啊!

  直到后来,直到想到苏子,想到六国纵亲,寡人心里才算宽松。寡人会对列祖列宗说,六国纵亲,既是为赵室,也是为天下,使天下所有的人安居乐业。”

  肃侯说到此处,脸上浮出笑意,二目微启。

  “君上——”苏秦哽咽了。

  “苏子,”肃侯扭头,看过来,“纵亲虽好,可困难重重啊!寡人得报,张仪辞去秦相,赶赴魏国,今已拜为魏相,惠相国轻车简从,不知何往。张仪相魏,必结庞涓,六国攻秦时,秦人故意设局,庞涓疑心赵人卖他,构怨颇深,此番再加张仪,只怕……”顿住话头。

  “君上所虑甚是。”苏秦点头,“如果不出微臣所断,中山此番围攻鄗邑,背后就有魏人。”

  “是哩,若无魏人作祟,中山蕞尔小邦,生不出那么大的胆子!说起此事,兵戈已起,苏子可有应敌良策?”

  “秦已思得近远二策,近策,君上可弃鄗邑,以槐水为界,与中山睦邻修好。”

  “远策?”

  “君上南面称尊,与列国并王。天下已入并王时代,连中山、宋等也都入王,君上若不称尊,纵亲诸国反起嫌隙。君上称尊,臣仗王势再约纵亲,以楚、齐、赵、韩、燕五势,夹裹宋与中山,形成大势,迫魏弃横入纵。列国皆纵,秦必退守关中,危局可解矣。”

  肃侯闭合双目,陷入长思。

  “苏子,”有顷,肃侯眼皮复睁,“中山不足虑,鄗邑不可弃,至于南面之事,寡人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苏子可与庸儿谋议。”提高声音,“来人!”

  大门推开,巩泽应声而入。

  “召庸儿。”

  赵庸进来,于榻前跪下。

  “庸儿,”肃侯指着苏秦,“拜苏子。”

  赵庸转向苏秦,叩首。

  苏秦急急伏地,与赵庸对拜。

  待赵庸拜毕,肃侯扯其手,将之交到苏秦手中:“苏子,寡人这将庸儿托于你了。”

  “君上——”苏秦长叩于地。

  “庸儿,”肃侯一字一顿,“自今日起,你须以师礼恭事苏子,家国大事,皆听苏子远谋,不可有违。”

  “儿臣遵旨!”赵庸叩道。

  “合纵摒秦,为赵长策,不可懈怠。”

  “儿臣谨记!”

  “去吧,寡人累了。”肃侯闭目。

  苏秦、赵庸互望一眼,再拜退出。巩泽留赵庸门外守护,安排苏秦回府暂歇一宿,再来跪安。待苏秦前脚离开,肃侯即召赵庸、安阳君赵成、国尉肥义再次入见。肃侯再次托孤,老泪流出。赵成、肥义各自向少主盟誓尽忠,退往殿门外跪安。

  “庸儿,”肃侯安排完后事,独留赵庸,问道,“为父将你托于苏子、你四叔公和肥义,若议大事,他们三人中,你听何人?”

  “庸儿都听。”赵庸沉思有顷,应道。

  “若是他们意见相左呢?”

  “庸儿就都不听。”赵庸又道。

  肃侯摇头。

  “儿臣愚痴,请父君指点。”

  “天下长策,可听苏秦。就眼下而论,天下长策,莫过于纵论与横论。纵论,结弱抗强;横论,结强凌弱。纵论起于苏秦,因赵而动,赵为首倡国,废之即废义,废义则赵失于天下。苏子建议南面,你可听之,南面而尊。赵国长策,可听肥义。中山无情无义,翻三覆四,为我心腹大患,为绝其宗祠,永除后患,列祖列宗不遗余力,只可惜机缘未就,迄今未能大成。肥义生于代郡,长于北地,熟知胡人。欲除中山,必结胡人,此乃为父毕生之悟。至于家族宫闱,悉听你四叔公,有他在侧,为父可无忧矣。”

  “儿臣谨记于心。”

  托完心事,肃侯再无牵念,三日之后,于洪波台溘然长逝。

  肃侯驾崩,赵庸无悬念承继大位,在苏秦、赵成、肥义三位托孤大臣辅佐下南面称尊,是年一十四岁。

  拥立新君,又为旧主守丧,一连十余日,从朝堂到灵堂,从列国治丧到边界冲突,苏秦忙得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不曾有一刻消停。到第十五日头上,眼见苏秦脸色苍白,走路都打瞌睡,赵王特别恩准他不再守灵,暂回府宅将养。

  苏秦也觉顶不住了,谢过王恩,打道回府。

  刚到府前,就见袁豹迎出,禀报道:“主公,有远客光临,在府中已候数日了。”

  “远客?”想到不期而至的苏代一家,苏秦推测,许是老家又来人了,眉头微皱,“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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