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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渭水西风冷 椒房暗泪零(2)

  江充见刘屈氂这么谦恭,心里自然也是甜滋滋的,这老头子倒是识相,知道惹不起我。那个佣奴公孙贺就不识相,老跟我较劲。以为自己和皇太子是亲戚,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胡子一大把,子孙满堂了,还一点都不懂事,哼,真是死得一点都不冤。皇太子,皇太子有什么了不起?在皇帝面前,屁都不是。只要把皇帝陛下一个人哄高兴了,就不愁没有荣华富贵,其他也想不了那么远了。是的,皇太子终有一天要继承皇位,按理说,我不该得罪他。可是我也无奈,和其他官吏不同,我没有家世荫庇,只能靠表忠心引起皇帝的注意。倘若两边都讨好,那还有什么迥异于别人的特点,岂不和普通朝臣无别了吗?皇帝陛下又凭什么这么快的擢拔我,又凭什么如此信任我?再说,我九死一生逃出赵国,自己的父母同产兄弟几个都丢了命,这血淋淋的事实只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活着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是一种苟且得来的幸运。在苟且偷活之时,就应当能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能让自己高兴。难道循规蹈矩的人就一定能长命百岁吗?当年我在赵国的时候,也不是没循规蹈矩过,可是好人偏偏多难,那个愚蠢的王太子竟然说我揭露了他的隐私。的确,他那些隐私实在很让我作呕,什么和自己父亲的妾侍乱搞,命令自己的妾侍和公狗性交,奸污自己的亲同产妹妹,等等,都是常人万万想不到的恶行。照理说我江充这两年变得有些禽兽,什么都不在话下,但一想起那样的丑行,也免不了感觉不适。这是什么他妈的皇族,简直是禽兽不如。但是我的确并没有对别人透露过这些,试问一件让你想起就作呕的事,你有没有兴趣把它说出来?只是那个愚蠢的赵王太子不管这些,竟然要杀我,幸好我逃得快,可是我的父母就这样没命了。对,还是主父偃说得好:“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耳。吾日暮途远,故倒行逆施之。”我看开了,与其像以前那样活得谨小慎微,不如快意恩仇,这样即便马上死了,也没有任何遗憾。我不信死后有什么天堂,人死了就是死了,不管留下了恶名或者英名,对身后的我都没有任何意义。公孙贺既然跟我作对,我就马上找人告发他儿子犯法,本来只想处死他儿子就算了。没想到这事引发朱安世的逃亡,竟牵出了这样一桩惊人的大狱,真是上天可怜我江充,我可以趁着这机会大肆报复一把。甚至……甚至可以牵连到皇太子,那公孙敬声临死前说的话真让人心烦,如果皇帝陛下一旦驾崩,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虽然我死了也没有丝毫赔本,但是如果能侥幸不死,那岂非更好?又何必不拼一把?即便失败,同样是死,也总比坐以待毙的好。嗯,皇帝陛下不喜欢皇太子,我不是看不出来。而这个刘屈氂如此巴结我,大概是想让我和他们结成一团,来辅佐他的亲戚昌邑王刘髆上台了。这倒也是个好主意。

  想到这里,江充好不开心,仰脖将酒一口吞了干净,笑道,君侯实在太抬举了,充哪里敢当?大家都是为朝廷长吏,当戮力同心,为皇帝陛下分忧啊。

  哈哈,江都尉长得相貌堂堂,脾气也如此豪爽,真是表里如一。来,我也敬都尉君一杯。说这话的是大将军李广利,他和刘屈氂是儿女亲家,这样的喜庆日子,即便没有诏书,也不会不来的。

  那当然,皇帝陛下当年在犬台宫召见江都尉,也被都尉的风采震住了,感叹道:“燕赵固多奇士。”燕赵固然多奇士,江都尉更是人杰中的人杰啊。这是大鸿臚商丘成苍老的声音,他和刘屈氂也一向关系很好,这会见他们都巴结江充,赶快上来帮腔。

  在座的官员都一起杂然附和,唯恐落后,只有御史大夫暴胜之、廷尉严延年端坐不动。江充斜眼看了他们一眼,心里暗暗不快。不过御史大夫地位仅次于丞相,官高位尊,廷尉在九卿中位置也很高显,他不敢怎样。他想了一想,马上端起酒杯走到暴胜之跟前,开怀笑道,暴大夫,今天为何如此沉默啊,来,江充敢以一樽酒为大夫君寿,祝大夫君眉寿万年。

  暴胜之没有正眼看他,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嫉妒的成分在内,反正想起来总有些不平。本来皇帝宠信的是他暴胜之,多次任命他为绣衣使者,巡行天下,生杀予夺,那时是何等威风。可是自从年纪一大,宠信就像风一样消失了。皇帝陛下喜欢年轻有魄力的大臣。当然,他心里时常想,什么狗屁魄力,不就是残忍嘛?有什么了不起。自己年轻时就是这样有魄力的,杀起人来根本不眨眼。可是不知为何,年纪逐渐老大之后,老是做恶梦,梦见自己杀的那些冤魂。既然执法严厉,就免不了有冤魂。那么唯一补救的办法就是,今后再也不乱杀人了。但既然不想杀人,失去皇帝的宠幸也就顺理成章。所谓求仁而得仁,又何怨乎?他不明白的只是,皇帝也未必不知道自己杀错了多少人,他为什么就能不做恶梦?唉,也许乱杀人而不会作恶梦就是得以成为皇帝的先天条件罢。

  江充看见暴胜之没有动,有些尴尬。看来暴大夫架子太大了,他酸溜溜地说,我江充一个小小的水衡都尉,连九卿之末都爬不上,自然是不配让大夫君赏脸了。

  满座的大臣也被这气氛搞得有些尴尬,一起打圆场道,暴大夫一向不擅长饮酒,江都尉又何必多心。

  江充站了起来,强笑道,哦,原来如此,那么,充就不打扰暴大夫了。他端起酒杯欲回到自己座位上。

  且慢,还有我呢。一个生硬的声音蹦了出来,江充,你难道看不起我么?

  江充心里一惊,知道是廷尉严延年。严延年就坐在暴胜之身边。他本来想敬完暴胜之,再敬严延年的,可是暴胜之弄得他很尴尬,一时觉得没趣,就不想再理会他们了。这下听到严延年直呼其名,一时间火往上涌,不假思索地怒道,严廷尉,你还不配我敬你。

  哼,严延年直起身来,冷笑了一声,你便是想敬我,我还未必接受呢。他厉声对刘屈氂说,丞相君官尊爵厚,乃百官的典范,象征朝廷的体面,今天竟然屈尊对一个二千石的官吏谄媚溜须,自呼臣和名,令朝廷体面何在,又何以为百官长?暴大夫执掌御史府,应当立刻召门下吏劾奏丞相亵辱朝廷官爵,大不敬,请皇帝陛下下吏杂问。

  坐在暴胜之身后的御史中丞靳不疑马上接口道,严廷尉所言极是,下吏官为御史中丞,劾奏有违朝廷法度的事,那是义不容辞的,今天就先告辞了。他直腰站起来,拿起笏板,就要离开。

  暴胜之和严延年也站了起来,道,靳中丞果然忠直,我等也告退了。

  一时间,在座的大臣都满脸震恐,不知道这演的是哪出戏。怎么好好的一个宴会,突然剑拔弩张了起来。现在对垒的双方,一方是丞相和水衡中尉,一方是御史大夫、廷尉和御史中丞,可以说势均力敌。虽然江充一向更为受宠,但御史中丞靳不疑也深得皇帝陛下信任,谁能获胜,还真难以逆料。刘屈氂心中恼怒,但不想把事情弄僵,只好尴尬地陪笑道,暴大夫、严廷尉、靳中丞,三位息怒息怒,今天是喜庆日子,而且是皇帝特意下诏让诸大臣来丞相府筵宴,为的就是图个高兴,何必如此认真呢?老夫给诸位赔礼了。他拱了一拱手,脸上满是笑容。汉朝的规矩,如果有诏书下令聚会,对宴会主人来说是无上荣宠,主人的腰杆会凭空硬出许多,一般人根本不敢借机生事,所以刘屈氂言辞中也软中有硬。

  暴胜之有点迟疑,且不说有诏聚宴,单单丞相以万石之尊给他赔礼,他也应该给点面子。这事闹僵了,自己也未必有什么胜算,不如看见梯子顺着下算了。于是他止住脚步,看着严延年,意思是征求他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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