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第73章 邮驿截奸策 戾园愤发兵(2)

  如侯想了一下,果断地说,恕臣直言,臣以为不起兵只是小孝,而纵容奸人,倾毁社稷是大不孝。臣请太子殿下摒弃小孝,追慕大孝。臣侯愿执矢前驱,为殿下射杀元丑。

  刘据突然大声道,好。既然诸君都如此诚恳,我又怎忍拂逆?发兵!不过具体事宜还要仔细规划。少傅君你的建议呢?

  众人一下子都活跃了起来,石德的嗓音有些激动,太子殿下,立即遣人秘密通告皇后,约定举兵日期。

  一时间大家纷纷发言,一个时辰过去,基本商议停当。如侯道,太子殿下,我受沈府君嘱托,先要回去复命。沈府君建议我潜入北军,联系旧时部曲,征发宣曲宫胡骑和射声校尉的材官蹶张士,以助太子。

  刘据道,暂且不要这么着急,等我先收捕江充再作打算,不要搞得声势太大。

  征和二年的十一月初,尚冠里的按道侯府,家吏突然跑进来叫道,君侯,我刚刚在角楼上观望,藁街上很喧哗,驰来了很多革车,会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韩说惊讶道,日前江都尉奏上甘泉宫,请求关闭长安十二城门,大索行巫蛊诅咒的奸贼。难道天子的报文这么快就到了,江都尉已经迫不及待动手了?我被陛下特地遣来协助江都尉,即便他得到诏书,怎么也该先通知我啊。

  家吏说,君侯有所不知,有些革车是向我们尚冠里的里门驰来。不知尚冠里又有哪个大臣犯事要坐族灭了。

  韩说心里更加惊讶了,这次奏报的逮捕对象是皇太子,一般人是不知道的,包括自己的家人。太子住在明光宫,车骑怎么会驰往尚冠里?这其中大有问题。他这样想着,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道,我自己上阙楼去看看。他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作为大汉开国功臣韩王信的后裔,他常常把祖先的失败作为教训牢记于心。那就是,在任何时候都要力求站对立场。虽然他自己早先和公孙贺一样,是以军功封侯的,但是他就不会学公孙贺,忙于建立自己的小圈子。而是时时装得孤身侍主,不和任何朝臣有过分亲密,他知道迎合皇帝的意愿有多么重要。自己的祖先不就是因为不懂这一点儿,乃至被迫亡命匈奴,身死刀兵,为天下所笑吗?

  他刚刚站起来,已经听到自己的院门外响起了咚咚的鼓声,不由得大惊失色。这是收捕大臣时的一种仪式,鼓声响过之后,还有一顿饭的功夫,甲士就会冲进来。这一顿饭的功夫,其实是送给大臣用来自杀的时间。他的心一下子凉了,难道皇帝不是真的想废太子,而是发现了自己和江充等人的奸谋,派使者来收捕自己了?他不由得哀叹起来,政治这东西真可怕,那就是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怎样才算站对了立场,哪怕你永远是那么小心谨慎。

  他脑中紧张地考虑该怎么办?门已经被冲开了,看来这次使者的心情非常急切,连自杀的时间也不肯给。大群甲士执着剑戟涌了进来。一个黑衣的使者喝道,有诏书,收捕按道侯韩说。说着他展开竹简,念道:

  制诏御史:朕命韩说、江充、苏齐杂治巫蛊,而三人怀诈不忠,构陷良善,事情发觉,罪状明白,朕失望焉!书下,有司即发车骑阖家收捕,毋使一人走脱。

  韩说见这使者极为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心里隐隐觉得不对。不对,这使者肯定是假的,他望了一眼四周,全是身披重甲的士卒。显然只有太子才能在几天之内召集这么多士卒,他暗暗慨叹,看来消息走漏,他们已经先发制人了。于是他假装叩头道,臣接旨,然汉家制度,大臣有罪准许自裁。臣请仰药,以谢陛下。

  那使者迟疑了一下,也好,请君侯自便。

  韩说站起来,转身回到堂上,喊道,来人,速和药来,不要让使者久待。

  他走到堂上,终于沉不住气,突然发足狂奔,穿过前堂,跑到后院,大声呼道,太子谋反。快快上楼击鼓求救,准备武器,抵御反贼。

  那使者没料到他会来这套,赶忙叫道,按道侯谋反,诸君立即逐捕,有敢抵御者,当场格杀,凭首级拜爵赐钱。说着他抢过身边一位甲士手中的强弓和箭壶,冲上堂去。

  等他们奔到后院,韩说已经跑到阙楼上,他的家卒把鼓敲得震天响,箭矢也纷纷从东西楼阙两个角度飞泻而下。跟随使者而来的甲士纷纷举起盾牌,有的则引满弓向楼上射箭。楼上有射击的小孔,韩说的家卒们躲在小孔后向下射箭,射倒了数名甲士,但是楼下的甲士却射不中他们。那使者见状大怒,返身回去,接着不知从哪推来一辆牛车,牛车的车厢高而且宽,是绝好的大盾。使者将车推到院中,躲在车厢后面,两边箭矢如雨,全部钉在车厢上。那使者也引满弓,瞄准东阙上一个家卒,右手指一松,箭矢飞出,东阙上那家卒突然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跳了起来,他的眼睛中箭,向后倒栽了出去,尸体正摔倒在韩说身边。韩说俯身一看,大是骇然,这枝箭显然是从射孔飞入,射中这家卒的眼睛的。而且箭矢贯穿后脑,足见射手膂力惊人,既准且狠。韩说还没回过神来,只听得西阙又是一声惨叫,一个家卒怪叫道,不要将眼睛对着射孔,这竖子箭法厉害。韩说霎时心中一亮,继而大为恐慌,是了,这人是如侯,我知道了,这人是如侯……他还没有说完那句话,一支箭迅疾穿透他的咽喉,原来他惊恐之中忘了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小半截身子。他连气也喘不出,就像个沙袋一样摔倒在楼阙上,死了。

  家卒们看见主人死了,马上丧失了斗志,箭也射得稀稀疏疏的。如侯大声下令道,楼上的听着,首逆反贼韩说已死,剩下的赶快投降,可以免死,有捕斩韩说同产亲属子弟者,可将功抵罪。家卒们沉默了一下,突然楼阙上发出喧哗惊叫声,接着有几个首级从阙上扔下,一个声音传了下来,诸君不要听这反贼妄言,现在分明是太子矫诏谋反,诸君且共我守住城阙,等待救兵,不可自乱阵脚。江都尉现正征发北军骑士和执金吾车骑赶来,有听从反贼蛊惑者皆斩之。

  如侯叹了口气,道,反贼既然执迷不悟,诸君给我戮力并进,以捕斩首级数目论功。甲士们也学如侯的样子,找来数十辆牛车,躲在车后慢慢地往前推进。

  在这的前一天,刘据下令分头搜捕江充、韩说和苏文等人之时,曾经对属下叮嘱道,最好是不动刀兵,能将他们收捕,带回来严加案验。让他们自己招供陷害我的奸谋,然后奏告皇帝。江充千万要抓活的,其他的死了无所谓。如侯被分派去收捕韩说,可是没想到一下就被韩说识破,而且擂起大鼓报警。

  执金吾刘敢听到鼓声,赶忙率领车骑直赴水衡都尉府,他隐隐怀疑皇太子将对江充不利。和现任大多数官吏一样,他也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既然皇帝命令他时时配合江充,他就会老老实实地听从,不敢有丝毫怠慢。江充也曾私下和他交谈,如果长安近日内有什么变动,一定要先率兵去水衡都尉府护卫。他明白江充的能力通天,巴结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等他的车骑赶到夕阴街的时候,水衡都尉府比韩说的府第还要热闹。奉命系捕江充的是太子家令张光,江充听见甘泉宫使者到达,心里也很怀疑,早就命令水衡卫卒聚集四围楼上,引满弓弩埋伏。如果使者有诈,看他的手势,立即射杀。张光也怕江充不那么容易上当,早令甲士上千人将都尉府围了数匝,万一被识破,可以有足够的兵力将其格杀。他私下对太子的婆婆妈妈颇为不满,又听说皇帝仍然不肯接见皇后派去问候的使者,怀疑皇帝已经病死甘泉宫,这正是诛灭奸臣,拥立太子即位的大好时机。如果听任太子这么首鼠两端,很可能让奸人得逞。所以他已经秘密命令部曲,万一混乱之下,就不要管那么多了,杀死江充再说。他刻意要将事情闹大。

  江充带着几个侍从,出来迎接使者,见到张光,马上发觉不妙,他一挥手,大喝道,使者有诈,太子造反。登时几辆兵车从两侧冲出,江充跳上兵车,兵车在院内环了一圈,向院后驰去,接着大门轰隆一声关上。张光还没回过神来,头顶箭如雨下。幸好他身边的士卒也有准备,赶忙用盾牌护住他往外跑。跑到安全地带,他立即下令卫卒强攻,同时齐声鼓噪:江充造反。又派人立即驰告太子,说自己已经被江充识破,为今之计,只有一不做二不休,让皇后发中厩车,开武库,矫制赦长安中都官刑徒,授兵,围攻江充和丞相等与江充关系密切的大臣,他自己则振作精神,命士卒用大木撞开江充后院府门。

  可是刘敢等人率领的车骑也隆隆地驶近了。张光一看不妙,命令一个掾属持假节赶去迎候刘敢,想趁机征发刘敢的车骑,一起进攻江充。但是江充派人在阙楼上擂鼓,而且大概也猜测到了张光的意图,让士卒在楼上大声呼叫道,太子造反,节是假的,执金吾君千万不要相信。

  刘敢听见呼喊,半信半疑,张光的掾属怒道,刘君难道相信反贼江充,敢废格天子明诏吗?

  下吏岂敢,刘敢道,不过使君和江都尉各执一词,臣没有得到诏书,不敢贸然相信任何一方,不如双方各自罢兵,奏上丞相裁断。

  使者托起符节,怒道,有天子节信,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再不奉诏,将你也一并收捕。

  刘敢见使者言辞猖狂,有点儿怯意。这时听得阙楼上江充在大叫,刘敢君,领兵攻打我们的是太子家令张光。如果不相信,愿同去丞相府对簿。

  刘敢又惊又怒,江充这句话提醒了他,否则差点儿上当。自己刚才提出去丞相府裁断,使者只是发怒,不敢答应。而江充则愿去丞相府对簿,明显是有恃无恐,到底谁是假的,傻瓜也明白了。他马上怒喝道,使者有诈,立即收捕。他身侧的数十名骑士立即趋马赶上,一队翼蔽刘敢,一队向使者冲去,其中一个身材长大的骑士伸臂将使者从马上抓起,扔在地上。大声喝道,赶快向刘府君招供,饶你一死。

  那使者被摔得头晕脑胀,胸前被几枝戟叉住,知道这下不说过不了关,赶忙叫道,的确有诈,是太子卫卒在围攻江都尉。

  刘敢道,赶快给我攻击这些反贼,捕斩有军法。他下令完毕,身边的骑士像飙风一样冲了出去。刘敢又吩咐掾属,你们去向丞相府报告,赶快派人乘疾传115去云阳,禀奏皇帝,告知太子谋反。

  张光的卫卒已经撞开了江充后院的大门,不料突然一队骑兵从身后涌来,这些骑兵或操着长刀,或握着弓弩。冲进他们的人群中,狂劈乱砍。另外一队车兵在后面也隆隆驶近,乱箭齐发,张光的卫卒一下子倒了大片,执金吾的骑士多为陇西六郡征发的良家子,几乎都出身骑射世家,非常勇猛,而明光宫的卫卒多是内郡的农民,武艺体力都远远不及,因此节节溃退,人头如滚瓜似的飞下。张光看了心里暗暗惧怕,刚才还是他在进攻江充,现在江充的卫卒看见形势有变,都呼啸着从楼上冲下,开始反攻了。江充在楼上眺望,心中大喜,自己诬告太子巫蛊,其实心里也一直不安,生怕皇帝怀疑自己,所以刚才使者来的时候,自己还颇有几分惧怕。如今太子沉不住气发兵进攻自己,那是不折不扣的造反,怎么也抵赖不了的,简直给自己帮了大忙。他看见张光的卫卒在刘敢的车骑和自己的卫卒夹攻下,如被割的麦子一般纷纷倒伏,喜笑颜开。现在正好乘胜通知丞相,以紧急变化为理由矫制发北军兵去系捕太子,就算在乱兵中格杀了他,也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了,如果按照正常的断狱程序,哪里能够这么顺利?他喜滋滋地想,矫制发北军兵是个好主意,我怎么当时没想到,还担心太子的两万多明光宫卫卒,真蠢。

  但是还没多久,他的笑容又在脸上凝固住了。他看见藁街的尚冠里方向冲来一队革车,车上全是全副武装的甲士。那些甲士隔得老远就向刘敢的军队发射弩箭。弩箭十分强劲,刘敢的骑兵向那些甲士冲去,却纷纷在半途倒下,大多被弩箭射穿。不一会儿,那些革车就冲到了夕阴街自己府第的楼下。领头的一个披甲的中年人骑着一匹淡黄色的马,拉着一张大弓,弦声响时,必定有一个刘敢的骑士翻身落马。这时张光正在焦躁,见了那人,大喜道,如将军好箭法,反贼拒受诏书,只有全部格杀了。

  如侯应道,韩说也已伏诛,大家看他的首级。他身边一个甲士举着一个长矛,矛尖上顶着一个首级,正是韩说的头颅。江充心下大骇,赶忙伏下身子,下令道,快打开后门,我们驰奔上林苑水衡官署,捐之正在瀛台观,我们去那里,紧闭大门等候丞相发救兵。

  他们匆匆下楼,登上革车,打开后门蜂拥而出,后门本有张光部署包围的士卒,只是刚才受到刘敢的车骑冲击,凌乱不堪。见了江充的人马冲出,虽然都涌过来堵截。但是毕竟兵力不强,江充的人马杀开一条血路,沿着章台街,冲出了长安城。

  车马在驰道上狂奔,江充看看自己的部曲,只剩得不到一百人,非常恐惧。不过终于逃得生路,只要进入上林苑的瀛台观,紧闭固守,支持十来天应该是不成问题的。有十多天的功夫,丞相一定可以想出办法,扭转危局。

  他的心随着车子的颠簸忐忑不安,他多么希望瀛台观就在眼前,自己飞驰而入,大门随即轰隆关上,将危险全部关在外面。他边想边掀开车帘不住地后望,后面烟尘滚滚,都是他的卫卒。他们看见江充探头,都喊道,都尉君放心,反贼没有追上来。他的心才有片刻的安定。虽然过不多久,他又忍不住要掀开车帘后望,等待卫卒的下一轮安慰。这行车马飞驰了大半个时辰,离瀛台观已经越来越近了,江充捂着胸部,两眼掠过御者的肩膀,向远处已经遥遥可见的宫阙门眺望,他的心都在嗓子眼里,嘴唇干燥,嘴巴张得大大的,他使劲按住胸部,似乎这样,才能使心脏稍微安静一会儿。欣喜在胸腹间逐渐弥漫,到了,快到了!他喃喃念叨着,突然看见御者的肩膀向下急剧地一沉,紧接着身体坐不稳,随着车厢向前栽去,恍惚间瞥见马头陷落不见,显见得是掉进了大坑里。他还没来得及尖叫一声,身体继续被一股大力扯着一般,疾速向前飞了出去,摔进了大坑里,虽然这巨大的力量以及马车倾侧的声音、马嘶鸣声让他几乎晕厥,但他心里仍很清醒,他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满心都是绝望,完了,刘据这竖子也不简单,这次算是死定了。

  随即他在坑里听见飞矢的破空之声和叫骂的声音,大概持续了一顿饭的功夫,喧嚣声停止了,他知道他剩余的卫卒已经不可能有一人幸免。接着,几枝铁钩伸进了坑里,摸索着,拨开车马驾具,搜寻到他,他感觉衣服的领子被铁钩钩住,将他提了上来。几个士卒架着他,推到一个人面前。他抬起头,面前这个人身披重甲,兜鍪下的那张脸毫无表情,竟是自己的死对头沈武。他长长地呼出了口气,四顾望了望,只见草丛中全是尸体,自己卫卒的尸体。

  原来是沈君,这是怎么回事?江充强作镇静地说。太子谋反,我刚刚才逃出来,你是不是得到消息,把我当成太子的反卒了。

  小武冷冷地说,你错了,谋反的不是太子,而是你。我从万年驿的文书中早就知道了。

  江充脸上失色,他沉默了一下,突然嘶声叫道,原来你竟敢劫掠邮传,隔绝圣听,当真大逆不道。

  小武道,不是我,大逆不道的是你。

  是你劫掠邮传,不是我。江充叫道。

  是的,小武道,是我,但是大逆不道的是你。

wwW.xiaOshuo txt.netT,xt,小,说,天,堂

同类推荐 不辞冰雪为卿热 大秦帝国 芈月传 中国大历史 弹痕 李自成 红拂夜奔 少年天子 最后一个匈奴 中国人史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