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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

  第四章 (1)

  新官上任被旧派系群起围攻

  李鸿章震惊上海官场

  王宗濂当日回到县衙,倒也不敢怠慢。他先将一面大木枷给冯日坤戴牢,又弄了一副铁链子拴在了冯日坤的脚上。冯日坤关进斋房里后,他想想还不放心,又带了几名捕快搬进一张床去,着捕快把冯日坤捆翻,再绑到木床上。

  冯日坤气得吹胡子瞪眼,祖宗三代地乱骂。

  王宗濂办完了这些,自觉万无一失,这才赶到军营粮台那里去支取银两,安排工匠修缮大狱。当晚,冯日坤买通看押的捕快,挣脱枷锁,逃出了斋房。冯日坤先逃进薛焕的府邸,经薛焕出面协商,他又紧急逃进英国的一名军火商人狄为利的家里。

  狄为利知道事情重大,连夜又把冯日坤送到上海城外的老旗昌洋行。把冯日坤安排妥当后,狄为利同着翻译马上返回城内,既不回自己的府邸,也未去薛焕那里,而是急趋巡抚衙门来见李鸿章。

  这时,李鸿章还不知道冯日坤已经逃脱出城。

  李鸿章一早正洗漱的时候,亲兵忽然走进来禀告,称有一名英国人求见。他赶忙更衣,把狄为利请进签押房相见。

  两个人原来是认识的,李鸿章上月还找狄为利谈过购买火枪的事,但因狄为利要价过高,生意没有做成。

  李鸿章见是狄为利,以为又是有关火枪的事情,便不冷不热地道:“本部院早就说过,造火枪的国家决非英国一家,德国的火枪也是不错的。怎么样?狄为利先生还想和本部院谈谈?是现在谈,还是和本部院用过饭再谈?”

  狄为利听翻译把话讲完,突然一蹦三尺高,大叫大嚷道:“李大人,你太糊涂啦。有人已经把战刀架到了你的脖子上,你还有心思用早饭!你们大清国的人,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李鸿章一听这话,头嗡的一声炸响,他忙问一句:“狄先生何出此言?本部院好好地坐在这里同你讲话,怎么会有刀架过来呢?”

  狄为利哈哈笑道:“你李大人真是个健忘的专家,你们的朝廷要犯,刚刚跑出城去,他很快就会带着他的人马杀进来!”

  李鸿章大惊失色:“狄先生,本部院听不懂你在讲什么,你说的朝廷要犯,究竟是哪个?”

  狄为利道:“冯日坤难道不是你们朝廷的要犯吗?”

  李鸿章未及讲话,上海县王宗濂已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他也不顾有洋人在场,只管冲着李鸿章扑通跪倒,边磕头边道:“下官该死!下官该死!狗日的冯日坤,他跑啦!看押他的人,也没了踪影!”

  狄为利用手指着伏在地上的王宗濂,笑嘻嘻地对李鸿章道:“你看,他都知道冯日坤跑了,你却还在这里和鄙人装糊涂!”

  李鸿章沉吟了一下,喝令王宗濂下去候传,又对狄为利道:“狄先生,冯协台他现在哪里?”

  狄为利道:“冯日坤就在鄙人的手里!”

  李鸿章道:“狄先生,冯日坤犯了大罪,他是我国的朝廷要犯,希望你尽快把他交出来。以后生意上的事情,本部院自会照顾于你!”

  狄为利狡黠地挤一下眼睛道:“冯日坤就在我的洋行里睡大觉,但鄙人却不能把他交出来。鄙人是个商人,商人看重的是利益。冯日坤许了我两万两银子,薛大人又送给鄙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鄙人不能眼看着这两万五千两银子从手里飞掉!”

  李鸿章这时笑道:“狄先生一来到这里,就口口声声说本部院如何糊涂,依本部院看来,真正糊涂的不是本部院,倒是狄先生本人。狄先生怎么就不想想,冯日坤已成丧家之犬,他的部众已被曾军门解散,他的府邸已被张树声查封,他上哪儿去弄两万两的银子?天还没有黑,你怎么就说起了梦话?”

  狄为利摇头道:“你错了,鄙人到手的两万五千两银子,那是一个子儿都跑不掉。冯日坤拿不出银子,鄙人可以向薛大人讨要。薛大人是上海出了名的财神爷,有他在,不要说区区两万,就是十万百万银子,鄙人只要一张口,薛大人都会不眨眼睛地拿出来!鄙人这次来,也并不想狮子大张口,只要李大人肯出五万两银子,鄙人就把冯日坤交出来。怎么样?成交吧?”

  李鸿章毫不犹豫地答道:“狄先生果然是个爽快人!好,本部院就答应你的要求。不过,本部院有个前提,这五万两银子须你把冯日坤交出来后才能付账!怎么样,算是对等交易吧?”

  狄为利摇摇头道:“不!不!这个条件鄙人不能答应。李大人不把银子交过来,鄙人是不会交出冯日坤的。贵国有句老话,不见兔子不撒鹰。冯日坤是鹰,银子就是兔子。鄙人看不见兔子,就不能放鹰。这是原则,没得商量!”

  李鸿章耐心地说道:“狄先生,你听我说。冯日坤的确是个犯了大罪的人,但他的军队已被朝廷解散,他本人已没有丝毫价值。官府可以抓他,也可以放过他。何况这是上海,他就算再能逃,也逃不出朝廷的手掌心。本部院可以坦诚地对你说,你把冯日坤藏匿起来,没有丝毫的意义。相反,你自家的性命,还会时时受到威胁。冯日坤是个毫无信义可言的人,他可以攻击他身边的任何人。”

  狄为利把头摇了又摇,说:“鄙人是个商人,冯日坤在鄙人眼里,就是一件货物。只要有银子赚,鄙人就去做。无论你李大人怎样讲,不拿银子你就休想抓住他。李大人,鄙人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后,如果还没有见到银子,那么,鄙人就去安庆找你们的总督大人,亲自和他谈这桩生意。”

  狄为利说着说着站起身来:“李大人,我们三天后再见吧,但有一句话鄙人要讲在前面。三天内,如果冯日坤突然领几万长毛来攻打上海,你的损失可就不是几万两银子了!”说完故弄玄虚地耸了耸肩膀。

  翻译一边译话,一边站到狄为利的身旁,做出随时走的样子。

  李鸿章听完翻译的话,皱起眉头想了想。自己虽来上海才只几月,但已与许多洋人打过交道,对洋人的脾气摸得较透,洋人敢说敢做这一点尤其让他记忆深刻。

  他站起身来,慢慢地踱到狄为利身边,笑道:“狄先生,我们打交道已不是一次两次,本部院决定同你合作一次。本部院可以让粮台先给你一张银票,但这张银票,须三天后才能兑现。你同意,就到粮台那里去取银票,然后带王令去拿冯日坤。”

  狄为利高兴地大叫道:“你这个李大人,鄙人看你不适合做巡抚,倒适合做生意!你如果愿意,鄙人的洋行就出高价聘你!”

  李鸿章笑了笑,忽然高喊一声:“王令!”

  王宗濂应声而入,口称:“下官在。”

  李鸿章道:“烦你老兄陪狄先生到粮台那里去走一遭儿,让粮台给狄先生打一张五万两银子的定期银票,要三天后才能兑现。然后,你就带几名捕快,跟着狄先生去捉拿冯日坤。你可听清本部院的话?”

  王宗濂忙道:“大人的话,下官已是听得真真切切,大人尽管放心就是了。”

  李鸿章这时又高声喊道:“来人!”

  一名亲兵急忙走进来,口称:“大人吩咐!”

  李鸿章道:“传话下去,从亲兵营挑十名好枪手交给王大人,不得有误!”亲兵点一下头,快步走出去。

  很快,王宗濂同着狄为利及翻译也走出去。李鸿章这才长出一口大气,走出签押房,到饭厅用饭。

  用饭的时候,李鸿章又接到安庆方面递过来的加急函件。

  李鸿章放下碗筷,急忙来到签押房。他打发走专差,这才小心地拆开函件,却原来是朝廷递给总督衙门而总督衙门转递来的一纸廷寄①。

  里面写道:“有人呈称上海副将冯日坤纵兵勇济贼等语。江南水陆各军原为剿贼而设,该省沦陷已久,仅存上海及江北一隅。若如呈内所称,军务何时得有起色?我两宫皇太后睹此事情形,寝食俱废,即着该大臣密咨该署抚,令其留心访察,如冯日坤果有通贼情事,该大臣即行一面传旨正法,一面奏闻。臣等又钦奉五月二十日寄谕:詹事殷兆镛奏胪陈在籍,闻见情形,请饬整顿一折。江浙地方沦陷,带兵将弁乘乱肆行不法,甚有潜谋。反侧两端首鼠者,着曾国藩、李鸿章严密访查,遵照节次寄谕办理。其应行逮问及拿办者,即应惩治一二巨憝以示惩儆。原折着钞给阅看。”廷寄的后面,则是曾国藩、殷兆镛等人的原折。

  这显然又是曾国藩为了李鸿章能顺利整顿江苏军政,提前打下的伏笔。李鸿章把廷寄中的“即着该大臣密咨该署抚,令其留心访察,如冯日坤果有通贼情事,该大臣即行一面传旨正法,一面奏闻”这句话反复看了几遍,一个念头便在脑海中形成。他决定把这句话的文章做足。

  午饭前,王宗濂到签押房复命称:冯日坤再次被捕获,因其拒捕,一名亲兵用火枪将他左腿击断,众捕快蜂拥而上,冯日坤被一条绳索捆翻,被关进斋房。

  午后,李鸿章一面发文通商大臣衙门,向薛焕通告冯日坤的事情,一面请出王命旗牌,传令上海县,把冯日坤拉到城外斩首。行刑前,为防冯日坤狗急跳墙,李鸿章命人用火枪将冯日坤的右腿先行击断。

  冯日坤一路破口大骂,直到人头落地。上海官场无不对署抚李鸿章的手段感到震惊。

  李鸿章连夜上折对朝廷讲述为什么要对冯日坤先斩后奏。

  折子开头依例先对廷寄复述一遍,然后讲了冯日坤该杀的四点理由:一、与贼人李绍熙沟通;二、贩运军火;三、侵吞粮饷;四、拘捕后两次越狱。封装折子之时,李鸿章在心里一阵冷笑,他不信朝廷放着活人不交去交一个死人。

  洋枪队遭遇惨败

  折子拜发不过一个月,江苏提督曾秉忠、总兵况文榜又遭革职处分。李鸿章上折保举湘军淮扬水师营统带黄翼升暂署江苏提督,淮军铭字营统领刘铭传暂署总兵,张树声升署副将。上海除藩、臬两司外,已全部换成了新面孔。

  李鸿章在上海官场,不动声色的头三脚,脚脚都踢中薛焕的要害部位。但薛焕毕竟是做过大员的人,他小心地维护着与李鸿章的表面平静,不动声色地寻找着李鸿章的破绽。薛焕坚信,只要李鸿章给他一点点反击的机会,江苏就还是自己的地盘。

  同年农历八月上旬,太平军攻陷浙江宁波,浙江巡抚左宗棠请求两江总督衙门就近调兵增援。曾国藩急忙写信给李鸿章商办此事。

  李鸿章此时无兵可抽,于是调华尔率洋枪队火速入浙,会同楚勇收复宁波,随函附有宁绍台道史致鄂和宁波府知府的告急文书。

  华尔经过多方了解,得知驻守宁波的太平军人数不是很多,且枪炮不整,不堪一击,遂欣然赴命。行前,华尔依以往出征惯例,将其妾杨坊之女剥光绑在凳子上,用马鞭抽她,直至侍妾浑身见血方止。

  华尔称此为出门大吉,据说是祖传的法宝,极其灵验。

  但此次,不知是杨女皮层加厚,还是华尔鞭打力度不够,华尔足足打了半个时辰,杨女眼见奄奄一息,浑身上下红肿,但只是无一处见血。华尔无奈,只好用腰刀割之,始方血流如注。

  华尔于是猛松一口气,用生硬的华语连称:“痛快!痛快!”

  华尔会同吴煦、杨坊,率水陆各营当日即离开上海,一路大张旗鼓地奔向宁波。华尔是美国人,美国诺维奇大学肄业,曾受基础军事训练,后在海上及中南美洲从事冒险活动。曾投法国军队,任尉官,参与克里米亚战争①之后,回国助父经商。咸丰九年(公元1859年),华尔受人怂恿来华,在清军水师炮船“孔夫子”号当大副。后在苏松太道吴煦与候选道杨坊赞助下,招募外国人组成洋枪队,任领队,不久具禀加入中国籍。华尔曾因雇募外国人诱逃英国水兵等事,被英国水师提督何伯逮捕,寻逃出,并开始在松江招募中国士兵,仍由外国军官训练。

  当时,洋枪队有人众五千余,大多数为洋人,小部分从当地招募。洋枪队由英国军官教练,用洋枪洋炮洋船装备,颇具实力。洋枪队始以苏松太道吴煦为督带、记名道杨坊与华尔为管带。杨坊不久改任地方职,但仍随洋枪队作战,洋枪队遂加委美国人法思尔得和白齐文为副管带。洋枪队除马、步二军外,还有舰队和炮队,完全按照外国军队的建制组成,耗饷甚巨。李鸿章一直寻找裁削洋枪队的机会,希望把节省下来的饷银移给淮勇。殊不知,杨坊与华尔,翁婿之间沆瀣一气,李鸿章但凡有一点动静,尽在华尔的掌握之中。

  有一次,李鸿章和杨坊谈起各省的团练,话题自然而然引到洋枪队的身上。李鸿章说道:“洋枪队能战无不克,靠的是火枪火炮,而不是人众。自古练兵,贵在精而不在滥。”

  李鸿章没有把裁削洋枪队的话说出口,但话里却又实在包含着“裁削”二字。杨坊当时没有反驳,还连称高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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