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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伏羲设局(1)

  日出时分

  暮春之后是初夏。太阳升起前,有雾。

  迷雾笼罩着史前文化,遮掩了阴谋与阳谋、真情与真相。我们曾经纳闷,后羿射日之后,嫦娥为什么要奔月。那里面,并没有她的情郎。我们也不知道,阿波罗为什么要设下陷阱,让阿尔忒弥斯射杀了自己的恋人奥利温。奥利温,并不是他的情敌。但我们知道,阿波罗和伏羲都与太阳有关,也都是蛇。是蛇的还有印度的韦须奴。就连佛陀,也曾表现为蛇。

  为什么是蛇呢?蛇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也许有人会喜欢蛇,觉得它神秘、冷峻、有头脑,类神。也有人讨厌蛇,觉得它丑陋、阴险、冷血、变态。更重要的是,蛇和蛙是死对头。蛇,是长虫。青蛙吃虫,蛇又吃蛙。蛇与蛙,如何相容,岂能相容?

  因此,女娲让蛇出场,后来还变身为蛇,必有原因。

  原因复杂而多项。一个最直截了当的动因,是男人要搞“文化革命”。也许,这场革命是非暴力和渐进的;也许,革命的意识模糊而朦胧;也许,这事其实酝酿了很久很久;也许,它的背后有着经济的推动和考量。但不管怎么说,氏族的男人和女人终于都认为,仅有女性生殖崇拜远远不够,还必须承认男性在生命创造中的作用,并用一种合乎逻辑和法理的形式予以肯定。

  男性生殖崇拜开始了。

  这就需要象征物,而蛇是合适的。事实上,蛇与阴茎有太多的相似,比如寻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比如平时绵软,用时坚挺。当然,还有那毋庸置疑的攻击性。因此,哪怕蛙不喜欢蛇,也只好不拘一格。

  其实在蛇之前,男性的象征便已出现,这就是鸟。1 鸟的崇拜要早于蛇,待遇也比蛇高。直到现在,它也仍是男性生殖器的代名词。这种指代甚至是一种“国际惯例”,比如英国人就把男人那玩意称为小公鸡(cock)。

  鸟和蛇,是男性生殖崇拜的文化符号和代码。

  当然,还有太阳。

  太阳也是非有不可的。而且,正如月亮里面有一只神蛙名叫蟾蜍,太阳当中也得有一只神鸟。它的名字,就叫金乌。蟾蜍就是象征女性的蛙,金乌就是象征男性的鸟。只不过,金乌有三条腿,有的身上还背负着太阳。2 有了这只“三足神鸟”,男人的太阳就不但能够冉冉升起,还能飞向不知终点的远方。

  月亮有神蛙,太阳有神鸟,也没什么不好。

  女娲她们当年,大约就是这样想的。代表女性的鱼女和蛙女,甚至有可能欢迎代表男性的鸟人和蛇人登堂入室,与她们共谋发展,同享太平。可惜谁都没有想到,是鸟就会叫就会飞,就可能一鸣惊人一飞冲天。她们更没有想到,鸟的背后还藏着一条蛇。蛇是一定要吃青蛙的,下手只是迟早的事。只要太阳的光芒盖过月亮,蛇就一定会把母爱社会变成男权社会,而且永不交权。

  这可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父系氏族的日出时分到了。在血红的云彩里,在荒古的熔岩中,一轮红日如同流动的金球,喷薄而出。它的下面,是一只金色的神鸟,张开巨大的翅膀,雄姿英发,傲然飞翔。另一边,悄然落下的月亮生铁般又白又冷,说不清是在默默祝福,还是黯然神伤。

  现在已经很难确定,这只负日远行的三足神鸟究竟从哪里起飞。海上?山中?桑林?也许都有可能。但不管怎么说,当它背负青天往下看时,应该看到一个人首蛇身的小伙子,正英俊亮相,从后台走向前台。

  他的名字,就叫伏羲。

  天下第一厨

  伏羲身上,有股子烤羊肉味儿。

  当然,这里说的伏羲跟女娲一样,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个符号。这个符号代表的,就是父系氏族社会。这个社会的历史,少说也有上千年。但无论是早期还是晚期,也不管当中出了多少代表,我们都通通称之为伏羲。而且照理说,他们也都该是蛇神。

  但是奇怪,伏羲出生那天,我们只看到太阳很好,完全看不见蛇的影子。

  是的,一点都没有。

  跟女娲的娲一样,伏羲的羲,差不多也是一个特别创造出来的字。除了用于伏羲,以及其他一些神话人物,比如羲和、羲仲、羲均,另一个意思就是“气之吹嘘”,也就是气息舒展而出的状态。

  什么气?

  羊肉味呗!

  羲,无疑与羊有关。金文的羲,就是上面一个“羊”,中间一个“我”,下面一个“兮”;或者上面一个“義”,下面一个“兮”。这个字加上牛,就是犧,牺牲的牺。这里面有牛有羊,偏偏没有蛇。你总不能说那个“兮”字,就是“蛇溜走了”吧?

  女娲是女蛙,伏羲却不是伏蛇,岂非咄咄怪事?

  然而伏羲又确实是蛇,也必须是蛇。女娲就是因为伏羲,才由蛙变蛇的。如果伏羲不是蛇,女娲的整容岂不冤枉?如果说伏羲也曾变身,那又是谁给他动了手术?扑朔迷离的远古文化,难道案中有案?

  其实,羲,原本与羊无关。甲骨文的羲,是上面一个“我”,下面一个“兮”。

  兮是语气词,上古读音接近于“喝”,中古读音接近于“嘿”,意思相当于“啊”。我,也不是“自己”,是“兵器”,意思是“杀”。

  所以,甲骨文的羲,就是“杀啊”。

  杀谁?

  谁杀?

  谋杀案吗?

  当然不是。

  但要侦破此案,也只能倒推。从哪儿推?犧(牺)。因为伏羲又叫庖牺(庖犧)。庖牺的犧,就是牺牲的犧;牺牲的犧,则原本是伏羲的羲,就像蛇字原本是“它”。这在文字学上就叫“本字”,也就是“原版”。

  犧的原版是“羲”,蛇的原版是“它”。后来,“它”加上虫就成了蛇,“羲”加上牛就成了犧。为什么要加偏旁?为了强调。比方说,强调蛇是爬虫。同样,正因为羲是牺牲,所以要加牛。要知道,牺和牲,都是牛字旁。

  这当然很牛。

  伏羲,就是很牛的庖牺。庖即庖厨,牺即牺牲。

  献祭用的动物,包括马、牛、羊、猪、狗、鸡。其中色纯的叫牺,体全的叫牲,合起来叫牺牲。最重要的牺牲,是牛和羊。祭祀的仪式,有牛就叫太牢,没有牛只有羊就叫少牢。少牢比太牢用得多,因为羊比牛便宜。但再省钱,也得有羊。

  所以,尽管甲骨文的羲没有羊,金文就得加上。再后来,还得加牛。上面加只羊,旁边加头牛,伏羲或庖牺,才算验明正身。

  哈哈,原来伏羲这蛇头,是个做饭的。

  但伏羲或庖牺,却堪称“天下第一厨”,因为是做饭给神吃。请神吃饭,这在古代可是头等大事。《左传》就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戎就是战争,祀就是祭祀。3 战争要杀人,祭祀要杀羊。羲,岂能不是“杀啊”!

  所以即便在女娲的时代,伏羲的地位也不低。事实上,如果说女娲的伟大发明是生殖崇拜,那么,伏羲的卓越贡献就是请神吃饭。他身上有羊肉味儿,后来起了王莽的心思,都不奇怪。

  奇怪的是,我们的先民为什么要请神吃饭?难道他们牛羊成群瓜果满园五谷丰登,吃不完用不完,要大摆宴席?

  当然不是。

  革命就是请客吃饭

  请神吃饭其实是个局。

  做局也是逼上梁山。正如生殖崇拜是因为死人太多,吓着了;请神吃饭则因为饥肠辘辘,饿坏了。那时生产力实在低下,先民们吃了上顿没下顿,更难有储备可言。一旦长时间断粮断炊,族群面临的便是灭顶之灾。

  饥饿,是死亡女神的嫣然一笑。

  这就必须想办法,最实在的办法则是发展生产力。于是各种生产工具被相继发明了出来,包括作为猎具和渔具的罔罟(读如网古),作为农具的耜耒(读如四垒)。这些理应获得科技进步一等奖的发明和创造,后来被归功于伏羲和神农。这当然实至名归也受之无愧。因此,这时的伏羲,是制造猎具、渔具和农具的工匠,以及使用这些工具的猎手、渔夫和农民。4但,这跟蛇有什么关系,跟羊又有什么关系?

  羊是在狩猎过程中自投罗网的。原始猎人最喜欢羊,因为野猪野牛不易捕杀,兔子田鼠跑得太快,鱼虾贝蟹又解不了馋。只有羊,体大肉多,成群结队,反抗力弱,智商还低。这就不但可以打主意,还能智取。比方说,伪装成羊混入羊群,然后把它们带进包围圈。羊傻呀,又喜欢随大流,哪有不上当的?

  没错,这就是最早的“佯装”,装羊的伏羲就是最早的“羊人”。这也是最早的“局”,只不过它鲜为人知。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吃不完的羊被圈养起来,猎人伏羲也变成了牧人伏羲。这时,他当然还是羊人。

  尝到甜头的伏羲得寸进尺。他决定设一个更大的局,忽悠一把天神地祇。

  这就是请神吃饭--饭局。

  饭局和狩猎,其实一回事,都是为了吃。没得吃,不够吃,便要么去抢,这就是战争,也就是甲骨文的羲;要么去讨,这就是祭祀,也就是金文的羲。它的意义,一点都不亚于生殖崇拜。生殖崇拜祈求的,是种族的延续;请神吃饭面对的,是族类的生存。前者希望多子多孙,后者希望丰衣足食;前者考虑千秋万代,后者考虑当下眼前。你说哪个重要?

  都重要。但现在就有吃的,更迫切。

  请神吃饭,不能不办。那些山神、河神、林妖树怪、土地公公,管着山间的兽、林中的鸟、水里的鱼、地上的庄稼,自己又吃用不完,完全可以分一点给我们。只不过,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你得把神伺候好了。要知道,就连范增要杀刘邦,也得先摆鸿门宴。

  显然,这只能是伏羲的事。也只有发明了猎具、猎获了羊群的他,才有资格充当请神吃饭的厨师长和主持人。也因此,在祭祀仪式上,他依然得头戴羊角身披羊皮扮作羊人。只不过,这时的他不再是猎手,而是祭司。同时,他也不再是甲骨文的羲,而是金文的羲。金文的羲,上面是義。義是仪(儀)的本字,即威仪或礼仪。而且,正因为儀的本字是義,犧的原版才是羲。

  伏羲的秘密,昭然若揭。

  与此同时,他的地位也节节高升。

  众所周知,在没有政权、法律、国家和公民概念的原始时代,族群都是自然形成的。纽带则与其说是血缘,不如说是共食。母子,是吃与被吃的关系;兄弟,是同一个娘养大的人。实际上,原始人类聚族而居,无非是要解决吃饭问题。因此,爹若有奶,爹就是娘;谁给吃的,谁就是老大。

  掌勺的必定变成掌权的。后起之秀伏羲,要向女娲讨个说法。

  披着羊皮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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